清晨阳光自白色橡木百叶窗挥洒出来,落在地上,好似灿灿碎金。
身穿蓝白条纹病服的年轻人平躺在医院白色病床上,双目微闭,黑色额发微微遮掩住好看的眉眼。
纯白心电图机黑色的显示屏上,代表男孩心跳的荧绿色细线正有起伏的波动着,心率也逐渐恢复正常水平。
身穿小黑裙的漂亮女孩一步不离地趴在床头,就那么紧张兮兮地盯着男孩,生怕他一醒来没人照顾。
这时,医护室的门被推动,原本表情人畜无害的女孩顿时凶狠地望过去,这时候谁要敢对公子不利,就得有命跨过那轮黑色大日。
然而进来的只是一个戴着贝雷帽的长发女孩,她穿着简单的牛仔背带裤,搭配一件黑白条纹长袖t恤,戴着黑色方框眼镜,右眼角下方有一颗细小泪痣,若隐若现。
就像一个背着画板四处写生的普通画师,却有一种女王般高贵又凌厉的姿态。
“你是谁?”
在公子昏睡以后,赵曦就一改之前的小迷糊性格,俨然成为名合格的侍卫。
“卡塞尔学院的学生。”
推门进来的年轻女人并无介意这种询问式的语气,反倒开口。
“可我以前并未见过你。”
赵曦微微偏头,表示怀疑。
现在整个学院的学生都在等李龙渊、凯撒等人自重症监护室里醒过来,但没人敢在这关头选择打扰。
“现在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戴着深红色贝雷帽的女人认真地回答。
“我想近距离为你们画幅画,可以么?”
女人接下来的话令赵曦微微有些愣神。
“啊?”
然而女人已经解下背后的黑色工具包,从中掏出折叠板凳坐下来。
可当她包横架中取出一柄造型尊贵华丽的青铜剑时,赵曦的眼神瞬间变了,就像只发怒时的猫。
“不要紧张,这平常是我的登山杖。”
她随意地将剑靠在墙角,便开始安装折叠画架画板,随后安静地在调色板上调试颜料。
赵曦坐在床头的椅子上,一边照看李龙渊,一边则关注着对方的一举一动。
而这神秘女人只是在绘画,将病床、窗帘、桌柜、以及男孩和女孩都如实画入纸里。
“他的剑呢?”
沉默半响,那女人一边用淡黄的狼毫笔沾着颜料,在纸上涂抹着,一边又问了一句。
“啊?”
赵曦一时间没听懂女人话里的意思。
“他不是有一把传世名剑么?”
女人红唇微掀,露出个惊心动魄的笑容。
赵曦此刻才反应过来,太阿还插在死去赤龙的头顶,好像被一群穿白衣服的家伙一同搬上卡车了。
“我,我不清楚。”
女孩懵懂地摇摇头,她现在就是要寸步不离地跟在公子身边,以免有心怀不轨的家伙趁他虚弱时伤害他。
“你就不怕学院里的人私吞掉那柄剑么?”
纯白画布上,女人开始涂抹颜料,突兀抬起头问一句。
“公子醒来自然会处理好的。”
赵曦有些可爱地摇晃脑袋,她毕竟只是一个人,除了守护李龙渊外,根本没有能力去顾及其他。
“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取来。”
女人漫不经心地道。
然而赵曦没有说话,也没有替公子自作主张,她只是将全部目光都放在双目紧闭的李龙渊身上。
而画师也巧妙地将这一眼的风情全部移在油画上,窗外的金色光斑不知不觉地偏移。
冰窖,诗寇迪区
身穿厚重白色防护服,戴着氧气面罩的研究人员来回匆忙走动着。
唯一一位穿着考究黑色西服,胸前揣着粉丝方巾,柱着根名贵阴沉木拐杖的老人缓步走着。
他脸上因为血管老化有很严重的老年斑,额头青筋凸起,哪怕敷了不少化妆品也掩盖不了面部的狰狞朽烂。
“贾米尔校董。”
有认出老人的研究员纷纷让开一条道路,脸上带着避而远之的慌乱笑容。
“昂热那老东西呢?”
那老者很是不客气地重重一笃拐杖,就是张口喝问。
“校长和教授们在图书馆控制室内开会。”
身旁安排的助理小心翼翼地凑到跟前来。
“哼。”
老人不满地哼了一声,却没有紧抓不放。
“那具次代种赤龙尸体在哪?”
贾米尔又问,浑浊昏黄的眼珠转动很快扫视一圈周围。
“目前还藏在一号冰窖室内冷冻储存。”
有研究员迟疑地答道。
没办法,校董会是卡塞尔学院的最高权力机构,由出资的密党元老家族出任校董,共七位校董组成。
其中,就包括加图索家主庞贝·加图索、洛朗家族族长伊丽莎白·洛朗、校长昂热以及“嗜龙血者”贝奥武夫。
而贾米尔,就是其中一位常驻校董的亲弟弟,其权力之大,便是昂热也得给三分面子。
当然,给不给都看昂热心情。
就像刚才,如果昂热真的站在贾米尔面前,这老家伙绝对不会表现出一副嚣张派势,反倒会强挤出个谄媚笑容。
“带我过去。”
贾米尔右手按着拐仗,正一正嗓音然后道。
“嗯,校董,您需要出示校董会的批文,或者象征身份的黑卡。”
研究员望向老人,露出为难的神情。
而贾米尔只是重重瞪他一眼,随后竟真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张蔓延银色藤蔓花纹的黑卡,上面用烫银的艺术拉丁文写着fraxinus。
这是卡塞尔学院成立之初,每位密党元老家族都会持有的一张象征权力的黑卡,代表永缔坚不可催的盟约。
昂热手中的卡也与其同出一源,拥有着卡塞尔学院所设定的最高权限,也是诺玛本体服务的真正对象。
没想到贾米尔竟真从他哥哥手里取得这张拥有无上权力的黑卡来。
穿戴白色防护手套的工作人员小心地接过黑卡,在厚重金属门前的狭长卡槽处划过,绿色指示灯随之亮起,门内十二道锁舌缓缓拉缩收回,金属门轰然转开。
迎面而来的就是几乎化为实质的淡白寒雾,零下五十度的冰窖室可以在瞬间将水凝结成冰。
然而老人的心神已经完全被面前如同神迹般的赤龙所吸引,几乎就要顶礼膜拜这尊宛若神明的躯体。
不论是赤红宽广的膜翼还是威严狰狞的首,亦或是覆满坚韧鳞片厚重的足,无一不体现着王者的威严与尊贵。
这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震撼感,没有什么能比亲自看到这副画面更具有说服力。
就是这样一尊至高至德至极至力的次代种,却死在一柄黑鞘古剑之下。
太阿剑此刻已经被研究人员收起来,将其和遗落在草坪处的剑鞘融为一体,依旧放置在赤龙尸体不远处。
贾米尔的心神很快就脱离开赤龙尸骨,望向那柄传说中秦皇拥有过的威道之剑,眼神中流露出痴迷神色。
“贾米尔先生,这柄剑并非是学院的财产,而是一名学员的私人物品。”
一旁负责的工作人员自然能看见老人眼中流露的热切,赶忙解释道。
“知道,是那个叫李龙渊的新生的么,他现在不是还在重症监护室抢救么,我可以帮他保管一下。”
贾米尔头也不回地道,缓慢朝那柄隐隐颤动的古剑走去。
显然,老人是有备而来,或许是因为在长江三峡的任务录像,他看见这柄剑的威势,又或许,这次赤龙入侵,他也在学校看见这柄古剑大发神威。
图书馆控制室内,接到通报的昂热面色骤然冷下来,就像只蕴藏怒火的狮子。
“科纳尔这个弟弟真是个十足的蠢货。”
他就径直在会议室内,面对众多前来开会的教授喝骂道,毫不掩饰自己此刻的心情和态度。
科纳尔就是贾米尔的哥哥,也是七位校董之一。
他的家族在法国掌控着暴利的信息技术行业和工业,拥有多个跨国集团,背地更是几大顶级酒庄的掌权者,说是隐藏在国家机构水面下的金融巨鳄毫不为过。
只是科纳尔如今年事已高,虽然也是混血种,但终究没有昂热一般的优秀血统以及时零,能抵抗住时间的侵袭。
如今大多依靠各种生物技术以及氧气呼吸机苟延残喘地活着,大多时间都不会露面,因此他亲弟弟贾米尔就取代了他成为卡塞尔学院的代理校董。
为人无能贪婪却嚣张跋扈,却又懂得趋炎附势、欺软怕硬,饶是昂热有心整治他,也很难找到一劳永逸的办法。
“李龙渊多久会醒?”
昂热又微微贴紧身旁的助理问着。
“医生说大约就在这两天。”
助理的低声回复令昂热冷峻的面容上多出一点笑容。
“好,那这件事就交给这家伙醒来亲自去办吧。”
昂热再次将目光投向会议室到场的众人,恢复优雅又沉稳的校长姿态。
正统,太极宫
“急报!”
李承乾此刻正端坐在大殿正首位置,身前两排黄花梨木雕花椅上都坐着李氏正统的核心人物,有家老,也有分家家主级别的存在。
“说。”
李承乾望着下方进来禀报的男人,依旧徐徐吹着茶杯上飘出的氤氲热气。
“卡塞尔学院于昨日夜晚九点十三分遭遇不知名组织入侵,造成一只次代种苏醒,真君大人以太阿及正统古剑术日照、除命斩之,至今昏迷未醒。”
身穿不良人玄衣皂袍便服的中年人一拱手,便将事情大概说了个清楚,而坐着的家老家主们也大多神情震动。
特别是在听见李龙渊昏迷未醒后,他们的表情就愈发阴沉。
“在真君昏迷期间,卡塞尔学院内部是什么动静。”
李承乾仿佛早有预料般,就连喝茶低垂的眉眼也未曾抬起,淡淡说道。
“刚刚收到消息,卡塞尔代理校董贾米尔已经手持黑卡进入冰窖,似乎想要抢夺太阿剑为己有。”
那通报的不良人垂头并脚后作揖,语气里也有着难以掩藏的愤怒。
李龙渊昨夜可是拯救整个卡塞尔学院于水火,在他因伤势昏迷后,就有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出现来觊觎他的剑。
一旁的家老以及分家家主也随这番话生出无边怒火来,只是尚未形于脸色。
“没了?”
白袍道髻,插着一根青玉簪的老者轻轻放下手中的天青月白釉茶杯,瞟了他一眼后轻轻问一句。
“没了。”
男人思索片刻后肯定回复。
“自古以来,这种腌臜小人就多的很,忘恩负义者更是数不胜数。”
李承乾缓缓说道,其余人自然背脊挺直,端正听着。
“他们贪婪狡诈又奸猾,躲在暗处搅弄风云,无论见谁软弱,见谁失势,都想去踩上一脚,碾上几回。但他们又往往比那些忠义仁厚的家伙们活的久。”
“这种人,自然当不得仁主真君的称号,做不来乱世枭雄的霸气,也没有祸乱朝纲的权谋。但他们就像蟑螂一般,贪婪无穷无尽地滋生着,永远想着恶心你一回。”
老人声音愈发冷酷,任谁也能体会到其内毫不掩饰的杀意,也愈加战战兢兢。
“三天之内,我要这个人消失。这个家族入境的所有公司集团以及海外人员全部遣返。另外,他们需要提供赔偿。”
李承乾最后一番话几乎奠定了贾米尔和其家族的死刑,没有人会提出异议,也没有人敢提出异议。
他们当然清楚卡塞尔学院的实力不容小觑,也清楚几大密党元老组织在世界范围内是多么根深蒂固,又是怎样的同气连枝。
但是,君无戏言,大抵如是。
而只有当正统这个庞然大物张开獠牙,这个世界的混血种才会清楚,什么是真正的灾难。
世间遗忘了这个古老存在太久,以至于它的声名甚至压抑不住蝼蚁的野望。
或许只有当他们从欲望的国度清醒过来,才会发现,他们惹怒的,是曾经以神明为敌人的家伙们。
而当这些家伙们将目光投注在地面的蝼蚁上,他们不知该是先感到荣幸,还是颤栗。
一望无垠的浩瀚冰原内,斜躺在黑蛇首顶的皇帝嘴角勾起三分凉薄,两分讥讽,五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只是宽大黑袍下的右手一挥,那如长剑般纤薄笔直的钓竿便甩出去。
冰窖一号室内,不断靠近太阿的贾米尔眼神里贪婪之色愈发浓郁,就在他双手即将触碰到鎏金剑鞘时。
便是一旁的助理都听见一声宛如龙吟的清越声音,紧接着,一道冲天金芒一闪而逝。
中年助理惊恐地逃出去,朝外面通道大喊一声:“贾米尔校董,死了!”
蜿蜒流动的红血潺潺如小溪,却在低温的冰窖内凝结成固态,在白炽光的照耀下宛若猩红水晶。
那根阴沉木名贵拐杖孤零零掉落在地上,露出黝黑油亮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