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了辆马车一路颠簸,终于到了阳先生的宅子。
云九姬扶着云九哲下马车,映入眼帘是一座上了年头的宅子,宅子匾额上写了两个潦草的大字‘隐居’。
老旧的朱红漆门,廊下挂着两盏半新的灯笼,门上的铜环扣虽已磨损的没了花纹,但亮锃锃的可见宅子时常有人叩门,与这隐居二字有些出入。
商祈跟着下了马车,扶了把车上的阳先生。
阳先生前去叩门,一位五十多的老仆打开门笑道:“老爷回来了。”
阳先生点点头,冲云九姬招了招手道:“走,进去吧。”
云九姬牵着云九哲思绪纷杂,春桃与小满跟在后面。
诺大的云泽府树倒猢狲散,因春桃与小满是云将军在他们年幼时从人牙子手上买来的,为感激云将军情谊,云泽府倒台也不离不弃,誓要追随到底。其它的侍婢仆人见出了这事,早已各奔东西。
这次云氏九族迎来最大危难,从官执政的亲戚们哀号不绝,皆因家族俱沦为下等的贱民,比平头百姓更不如,没有耕地,没有老宅,居无定所,所有的财产都被官府没收,实在是惨不忍睹。
不知道外祖一家怎么样了,怕是这个时候正在为栖身之所忧愁,也未曾与她联系…
云九姬进了门,看着朴实恬静的小院子心慢慢平静下来。
院子里种了些许花花草草刚刚冒出嫩芽,北墙角开垦了一块地,地里的包心菜,菠菜长势喜人。
入了厅堂,墙上挂着名家的字画,还有阳先生的亲笔,简朴老旧的装饰,年头久远的桌椅,无一不显示着阳先生平日生活节俭。
“坐吧,先喝口水,家中条件比不得云泽府,你就将就着住下。”阳先生指了指椅子,率先坐了下来。
都这种时候了,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已是万幸了,云九姬哪敢挑剔,忙行大礼道:“师父此言差矣,徒儿能有一处容身之所已是万幸了,哪里敢嫌弃,谢谢师父雪中送炭!”
阳先生呵呵一笑。
商祈喝了口水,笑道:“师伯,不仅云九姬要叨扰您的老人家,小子也要叨扰您老人家了。”
阳先生‘哦’了一声看着他。
商祈咳嗽了两声道:“本王丢了爵位,祈王府过两天要查封了,以后就借住师伯府上了。”
阳先生眼角一抽,这小子说的该不会是真的?莫不是收留了自家的徒弟,还要收留他?
云九姬心头一震,问道:“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丢了爵?”
商祈道:“本王为护住你丢了爵位,以后你养我。”
云九姬无语:“你丢个爵而已,我命差点丢了,养不起养不起。”
商祈丢爵怎么可能!以圣上对他的宠爱怎会废他的爵,还狠心把祈王府封了?云九姬才不信她的鬼话。
就算是真的,祈王这等人物日日山珍海味,泡茶的水都是从几千里外的名山运来的,而且还是罕见的名花名草的露水,可谓价值千金,她现在身无分文,哪里能养得起这位大爷?
按着以前云泽府的富庶养他祈王还不在话下,现在自己这副怂样,若没有师父收留怕是要啃树皮吃糠秕了,唉!
商祈道:“养的起,必须养,我赖上你了!”
云九姬一脸恶寒,他不会说真的吧!
一脸狐疑的看向吕一。
吕一脸色铁青缄默不语。
“别闹了,天色不早了,祈王请吧。”阳先生发话,思忖这小子的闲事他可不想管,他不还有个把他吹上天的师父。
于是乎,不用云九姬赶,商祈就被一脸无情的师伯赶出去了。
阳先生道:“徒儿拜完师,为师这宅子就给你住了,只是你们的日常花销自己解决,为师相信你能养活自己,过几天为师走了,你要好好保重!”
云九姬点点头,行叩师礼敬茶,从此算是阳先生的关门弟子了。
话说云老夫人出狱第二天就一命呜呼了,居在城北的破窑中连丧葬费也拿不出来,一大家子苦不堪言。
一时间,云老夫人身亡棺材本都凑不齐的消息,瞬间沦为百姓茶余饭后的消遣。
云九姬听见了心里难受,虽然之前云家百般苛待她姐弟,但是终归云家的没落是她连累的,她有愧!
阳先生见云家沦落到这种地步,看见自家爱徒悲痛欲绝小脸,心疼的拿了一笔银子借给她前去奔丧。
一家子亲戚看着云九姬姐弟,如杀父仇人!
云家的几位长辈扇了云九姬几巴掌,声称要与她断绝关系。
云九姬捂着脸,看着众亲人道:“我是来见祖母最后一面,我知道你们不能原谅我,这是我最后的心意了。”
云九姬把钱袋放在桌子上,云二爷颓废的拾起银袋,“云九姬,从此你不再是云家的子孙了,滚吧!这里不欢迎你。老三去置办了一口棺材,简单的让母亲入土,这银子是逆女欠云家的。”
云九姬泪水无声淌下,手紧紧的攥成拳,她知道无论做什么都不能补偿宗亲了。
“滚开,这里不欢迎你,扫把星!”云三爷操起破败的扫帚就赶人。
云九哲吓的连连抱头,云九姬护住他哽咽道:“至少让我送完祖母最后一程。”
几位婶婶斥责道:“滚,你不配,你是云氏一族的罪人,给我滚……”
几位堂弟堂妹气愤的推搡着她,脾气大者还动手打人。
云九哲被他们的暴行吓的嚎啕大哭。
无奈,云九姬只能带着弟弟失魂落魄的离开了破窑洞。
暮色沉沉,云九姬倚在门框黯然垂泪。
阳先生见她红肿的脸庞,心疼道:“徒儿,世事无常,人老了总要死的,这不是你的错,无须自责。”
云九姬哽咽摇头。
阳先生叹了口气,道:“为师告诉你,在世上自责,懊悔是最没用的东西,人要向前看,等你到了为师的年纪就会知道世事难料,人要用一生学会原谅自己。”
说罢,阳先生走到里屋去了,云九姬看着师父的背影,泪水又模糊了双眼。
他亏欠了太多人,亏欠了整个家族,亏欠了师父,也给父亲的名声抹了黑……
中宗学院。
李院长见师兄生平第一次踏足中宗学院不由的啧舌。
“师兄,您真是老迂腐,终于踏进中宗学院了,我还以为师兄此生不愿踏足此地。”
阳先生撇了撇嘴道:“师弟,师兄可没有你这么爱折腾,后日我就要回祖籍养老了。”
李院长叹了口气,抿了口茶沉默良久。
阳先生品着茶,啧啧赞道:“好茶。”
李院长看着老态龙钟的师兄,伤感道:“师兄,此去一别怕是再难相见,保重。”
阳先生郑重道:“师弟也要保重,唉!师兄走了把我的爱徒云九姬交给你,万一有一天她想入中宗学院,你帮我照顾一二,她是个可怜的孩子。”
李院长感叹,这个老头子师兄是来托孤了,看来师兄对她的爱徒很是疼爱。
“放心,如果真的有一天她想来中宗学院了,我定会照顾一二,不过,听说师兄把我的爱徒赶出来了?”
阳先生嘴角抽搐,这个师弟真是护短,不愧是跟他是同门。
“那小子要赖在我隐居,为护我徒儿的声誉,师兄我不拿扫帚赶他已是手下留情了。”
李院长呵呵一笑道:“师兄,我的爱徒为你的爱徒丢了爵,你这个做师父的也太不上道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造化。”
阳先生瞟了自家师弟一眼,嘲讽道:“李春风,你小子不怀好心,打主意打到了我爱徒身上,为老不尊!”
李院长老脸一红,施礼道:“阳许仙,几十年了你还是那么迂腐,唉,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师兄份上,师弟我真想骂你老头子不开窍!”
哟,这小子,当了二十几年院长本事了!
阳先生伸手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瓜子,一脸严肃:
“找打,你开窍?当了沽名钓誉的小院长就学会了为老不尊,瞎起什么哄!”
李院长捂住被拍疼的脑袋呲牙咧嘴,大声求饶。
他真是很委屈,他的爱徒真的很优秀,配那云丫头当真是一个字‘绝’,这师兄怎么那么死心眼……
要是中宗学院的学子看到尊崇的李院长被他师兄训成这个怂样,定会惊掉了下巴!
三月初一,元景帝召告天下,废除祈王王爵,查封祈王府,祈王被贬为庶人,一时间南昌国乃至四国震惊不已。
云九姬听到消息,内心震惊,商祈真丢了王爵……
晌午,刚刚吃完午膳,商祈带着吕一背着包袱叩响了隐居的大门。
春桃打开门,见到商祈有一丝尴尬,忤在原地。
商祈旁若无人的走进来。
春桃道:“祈王,”想到他已被废除了爵位,这样叫不太妥当,红着脸改口道:”商公子,师尊说了不许你来隐居。”
商祈道:“哦,我怎么不知道?我是授师命前来。”
春桃有些犹豫不决,到底该不该拦下他?可是一想到他为了帮小姐真的丢了爵位,心里的天平渐渐的朝他倾斜。
咬了咬牙,装作看不见。
此时,阳先生正在厅堂教云九姬作画,看见他师弟的宝贝徒弟来了,不由的脸色一黑!
商祈走近,笑道:“师伯,叨扰了。”
云九姬看到商祈百感交集,这厮真的丢了爵,想起这事,她的心里有些愧疚,还有些感动,唉!
阳先生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见他背着包袱,揶揄道:“这是来告别的?商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商祈呵呵一笑。
吕一很尴尬。
“师伯,小子不去哪里,就在您府上叨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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