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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或许还是这样,又或许不是,谁能知道呢,毕竟时间不会给任何人再来一次的机会。”沈棠回望着他。

她明明整个身体都站在男人的阴影里,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奇,“陆持,我们都的向前面多看些,过去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已经过过去了。”

“我知道,可是我走不出来。”陆持阔步向前,显然是不想再将这个问题继续下去,“近日我都有些忙,未必能得空过来,两个孩子你就费心照顾些。”

沈棠应了下来,陆持出去之后,也没有去城南被划分成疫疾区的梁平,反而是抽空去了一趟伯恩王府,直接进了老夫人的德春院。

陈嬷嬷见他阴沉着一张脸,有些被吓着:“世子爷,这个时候你怎么过来了?”

“祖母呢,我有一些话想要同她说。”陆持说了一句话,立即有丫鬟上前,将他解下的披风接过去,放在一旁挂着。

“老夫人才用了饭,现在在歇着呢。”陈嬷嬷回话,见他抬脚就要往里间走,连忙拦着他,絮絮叨叨地念着:“前两天太医刚过来瞧,说老夫人的病又重了一些,现下要仔细静养着。世子爷您有什么话,也注意说着,她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也受不得多少的刺激。”

“陈嬷嬷,你到王府有多少年了?”陆持突然停下脚步,漆黑的瞳孔郁郁沉沉,仿佛一汪深潭,稍不留神就将人卷入到池底。

陈嬷嬷心头一凛,恭声回着话,“四十余年。”

“是老人了,也该知道什么话是该说的。我进去同祖母说些话,不要让别人进来打扰。最近天气凉,你也该注意些身体。”

“是。”陈嬷嬷对上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脖子就像被人扼住,无法呼吸。

老夫人正在看账簿,她既然答应福亲王将东西给出去,自然不会抵赖掉。看见陆持过来,她将手中的毛笔放下,少见得冷了脸,“你还知道回来看看我,我以为你被外头那些人迷了眼,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我姓陆,不姓齐。”陆持也没有行礼,直接走上前拿起一边的砚石,替她磨墨。

老夫人姓齐,此话可以称得上是大逆不道。老夫人原本还有几分歉疚,听了此话后,便只剩下愤怒,“你这话是何意思?是在怪责怪我吗?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你半声也不知会我,就将孩子送过去!”

“您不是不喜欢倾喜和元洲吗,省得将他们留在府上,您看着还心烦。”

“你眼里可还有没有我这个祖母!”

老夫人将桌面一拍,有点点墨汁溅到陆持手上,如玉般的手上多了几个墨点,他却浑然不在意,掏出帕子来,仔细地擦着,将那一块皮肤擦得通红时,才将墨点擦干净,而后拿着砚石,继续磨墨。

“有的,不然我母妃的死怎么我半分都没提过。”陆持像是没看见老夫人如遭雷劈般的神情,眼底没有一丝情绪的起伏,如同在说旁人的事情,“当年我母妃死,是伯恩王亲自下的药,可他那点子手段,怎么瞒得过魏国公府那些过来调查的眼线。您亲自替伯恩王抹平了所有痕迹,甚至默认郝氏对我下手,若不是我外祖母出面护我一命,同伯恩王府决裂,您怕是为了掩盖事情,也要将我送去我母妃那里。”

屋子里的气氛瞬间冷下来,明明是八九月的天气,冷意却往人的骨子里钻。

老夫人在早先的震惊之后,缓慢回过神,浑浊的眼睛盯着烛火,不可抑制的轻颤着,声音像是在沙石里滚过一遭,“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去汾阳之前。”陆持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笑出声,“您看您将这事情瞒的多好,在此之前,我从未怀疑过您,因为您可是我的亲祖母,将我一手拉扯大。外面谁不知道,伯恩王府病秧秧的世子爷,是老夫人的心头肉,可他们怕是不知道,我为何一直是病秧秧的。祖母,若是那时我没有借太子爷的势,您是否想让我和母亲一样病逝?”

老夫人闭上眼睛,松垮的眼皮颤抖着,滚烫的泪水便从眼缝中挤出,然后爬满沟壑。

那是她曾经做过的最无法原谅自己的事情,伯恩王妃死了,自己亲生儿子跪在面前,磕破头求她。她也是一位母亲,怎能忍心将自己的孩子交出去,她只能帮他,甚至不惜对自己的亲孙子下手。幸亏陆持命大,活过来,此时又传来伯恩王绝孕的消息,她才将陆持养下来。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除却一开始抱有不良的心思,她后来对陆持的每一分好都是真的。

“阿持,我这都是为了王府,你凭心而问,除却一开始,祖母对你怎么样。”

“很好,所以祖母,我不也是忍到了今天?可您不该去找沈棠的。”陆持放下砚石,“她和两个孩子就是我的命,你是想要我的命吗?”

“你为了一个女人……”

“是我欠她的,祖母,我对不起她的事情太多了,好歹能做一件让她高兴的事情。”陆持突然跪下去,对着她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头,“您年纪也大了,管着这些事情难免力不从心,不如好好休息。”

老夫人看着他,他重新站起来,眉眼沉毅,腰背挺阔,曾经孱弱的少年终将长大,长成她曾经期待的样子,足够强大,足够冷血,足够理智,也足够撑起这风雨飘摇的伯恩王府。

她一瞬间像是被抽去所有力气,佝偻着身体坐在圈椅上。

外面有秋蝉的叫声,嘶嘶啦啦很是凄厉。

“你父亲问道,是不是你做的?”

“得道成仙不是人人期盼的事情吗?我不过是让人告诉他一个可行的法子。”

“他可是你的父亲!”老夫人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而后又哭又笑地说:“罢了,罢了!原先就是他欠你们母子的。”

还没有入冬,夜里就已经是格外冷,寒气从脚底漫上来,陆持穿着不算少的,可仍旧觉得浑身发寒。他抬头看外面的月亮,隐隐绰绰不甚明亮。

忽然想到那个夜晚,小姑娘窝在自己的怀里,怵惕地看着他,却仍旧认真地说:“陆持,我会一辈子陪着你,永远不会离开你。”

或许在那时候,他就是心动的。

伸手揽入怀中,指尖空空荡荡,唯有穿廊而过的长风。

是了,他活该是一辈子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

就着微弱的月光,他大步走出门去,没有任何留恋的。

——

两个孩子到了晚上还闹着别扭,扭头坐在床榻的两边,连个眼神都不给对方。到了睡觉的时候,倾喜占了地形的便宜,先凑到了沈棠身边,抱着她的胳膊,拿着小肉手在中衣上面点。

元洲坐在中间,拿着两个木偶在盘弄,瞧着淡定得很,眼神却不停地往沈棠的方向上飘着,一副要说话不说话的样子。

沈棠拉着他的手,让他在自己的另一边躺下。元洲记忆中是没有和大人睡在一起的,他原本还挣扎了一下的,可是最后想到这是自己的娘亲,自己也会想旁人一样的,能让娘亲哄着睡觉,也就打了个滚睡在沈棠的旁边,耳朵飘着一层粉色。

倾喜见到他有些不高兴,“哼”了一声才气呼呼地说:“我今天很难过,你知道么。”

“对不起。”元洲小声说,抿唇之后,允诺:“明天我可以将糖都给你。”

倾喜哼哼唧唧的,最后没有忍住笑出来,咧着嘴说:“现在我高兴了,可不是因为你的糖哦。”

孩子之间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第一次闹脾气和好了之后,又黏糊糊地玩在一起。今天是第一次在外面过夜,两个人都兴奋得很,到后来实在扛不住了,才安静地躺下来。

元洲突然问:“娘亲,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看见爹爹?”

他的脸很小,除却眼睛,模样都有些像陆持,仰着头的时候,简直就是陆持的缩小版。

沈棠伸手将他后面的头发理清,用绸缎绑了一个小揪揪,“怎么想爹爹了吗?”

“嗯。”元洲抿唇,像是害怕她生气,而后又补充说:“和娘亲在一起也很开心。”

很多时候,沈棠情愿两个孩子不那么乖巧,不那么懂事,像这个年纪的孩子一般,玩闹哭笑,无拘无束的活着。

可这两个孩子懂事到让人心疼,性子有敏感,大人的一点情绪都能够影响到他们。她本就对孩子有愧疚,现在更是难受,在两个孩子的额头上各亲了一口,“爹爹最近有些忙,过几天才能看你们,你们先跟着娘亲几天,好不好。”

“嗯。”两个孩子应了声,乖乖闭上眼睛,开始睡觉,心里却是在想,如果有一天爹爹和娘亲都在,那就更好了。

院子里到底有些拘束,沈棠准备带着两个孩子出去玩,岑欢一个人待着无聊,最后拉上左初瑜一起,同沈棠一起出去。

倾喜和元洲出去玩的时间很少,撩着车帘子,兴致勃勃的朝着外面看,不停地在问沈棠一些他们没见过的东西。

路过东大街的酒楼,前头突然乱起来,一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公子,被一个壮汉像个和麻袋一样扔出来,整个身子重重的摔在门口的柱子上,当场呕出一口血来。

沈棠眼疾手快地将帘子放下来,怕孩子们被吓着。

岑欢皱着眉头,将车帘掀开一道小缝,嘱咐外面的人,“光天化日之下,居然能将人打成这样,你们过去瞧瞧发生什么事情。”

有侍卫片刻之后就打听清楚,说是有一程姓公子,听说是那个大臣家的,使了下作的手段强了清白人家的姑娘。那姑娘舅舅家也是个官员,表哥们没窝住火,带了人过来教训。

岑欢听了直晦气,“也是活该,也不知家里是怎样教导的,能做出这么恶心的事情。”

“不晓得,听说前两年,这个人的哥哥也是犯了同样的事,晚上走在小路上被人收了,也不知是谁下的手。听说那程姓的官员就两子一女,先前折损了一个,这个怕是怎么也要护着,就可怜了那个姑娘。”

沈棠好歹是跟在陆持后面几年,官场上的事情也见识了一些,压根不信这种巧合。想必是那程家得罪了人,被人教训了一回,这件事情还指不定怎么收场。

这些倒是同她没什么关系,她也就没放在心上,同车夫说:“你换条路走,将它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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