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像从前养的那只白狐狸了。
席沐白等在员工休息室外,目光中看见推开门走出来的人,这种想法更加强烈。
她换下酒吧统一的蓝白衬衫制服,穿了件松松垮垮的奶白色毛衣,毛衣外缘一层短短的绒,看着就觉得手感极好。
偏偏,毛衣上还绣着个小狐狸的图案。
脚步轻盈的到他面前,说:“席先生,走吧。”
西贝剧院是船上最大的剧院,装修是古罗马式风格,能容纳一千多人。两侧几仗高的大柱子中上段嵌着聚光灯。灰褐色幕布中分成左右两端,中间段斜向上向两边成角度拉开,类似镜头光圈的效果。
席沐白贴心的同她讲解:“这种被称为“瓦格纳式”幕布,早期的瓦格纳节日剧院中普遍采用这种幕布,我母亲很喜欢。”
偌大的剧院中遍布深红色座椅,此刻已经坐满了人,来自各个国家的都有,反而不多见华人,满满的异域风情。
唯余中间最佳观赏位置的那一排贵宾座位还空着。
明瑟就跟着席沐白,坐到了最中间的位置上。
甫一落座,就有侍者过来弯腰低声询问他们需要什么饮品。
席沐白将那书本大小的菜单递给她,示意她看。
明瑟随手翻了两下,眨巴着眼睛问:“有绿瓶子汽水吗?”
她是用英文问的侍者,侍者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哪种,倒是席沐白接了话,要侍者去顶层取。
而后含笑问她:“这么喜欢?改日再多送你两箱?”
他说这话时凑的有些近,身上的气味和明瑟那日躲在柜子里嗅到的如出一辙,雪松木香,舒缓沉静。
她于是也不急不缓的微微抬眸:“是挺喜欢的,也许是因为,是席先生送的?”
这种恭维话,席沐白听得不少,谄媚的意思太重,他一向是不屑一顾。
但对着他的那双眼,太过纯净,让人探寻不到一丝媚好的意思,坦坦荡荡,倒让他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于是又凑近些:“照你这么说,若是我送你你不喜欢的东西,你也能瞧上几眼?”
“倒也不是这么说,”明瑟一本正经的思考了下这个问题:“我原本就喜欢那汽水,席先生的馈赠算是锦上添花。可若是送我原本就不喜欢的,就不能算作雪中送炭,充其量是画蛇添足。”
席沐白浅声笑:“那我以后送你东西可得注意着点,不能画蛇添足了。”
以后?
明瑟瞬间支棱了起来。
上一次,是她说下次见。这一次,从席沐白嘴里听到了“以后”。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看到了一点进展。
心里激动起来,明瑟面上,却越发放松自己,整个人都卧进宽大的座椅中。
灰褐色幕布完全拉起的时候,巨大高台上出现了缩小版的泰坦尼克号模型。
灯光暗了下来,只余台上华丽璀璨的光,仿佛末世最后的狂欢。
在游轮上,确实应该看这样一出戏剧。
明瑟上船前不知道船上的网费要5美元一小时,未曾提前下载好几部影片,想看泰坦尼克号电影也不舍得,谁知现在竟然坐在剧院最豪华的位置观看戏剧版。天才一秒钟就记住:(
席沐白还向侍者要了个薄毯子,盖到她身上,说这样躺着小心着凉。
不怪秦蓁之前找来的人里,十个有八个都爱上席沐白,不论他让人能一眼沦陷的外貌气度,但就这一份细心体贴,也够戳中绝大部分女人的神经。
席沐白偶尔会凑过来低首同她聊两句剧情,她也低声回应,呼吸间的热气像羽毛的触感,轻拂过他的脖颈。
暗下来的座椅处,只有台上映照下来的光,席沐白侧首时,恰好见到一束光打在她脸上,而她正盈盈如水的冲他笑。
他像被蛊惑了般,抬手想去抚她的脸庞,最终还是停顿了一下,下落到薄毯边缘,往上拉拉。
谁知,在手还没离开前,就被一只素白的柔夷握住。
明瑟一脸认真的问他:“席先生,你的手好凉,你冷吗?”
她的手倒是热,又软又暖。
席沐白合拢掌回握住,眼底含笑:“不冷。”
舞台上打下来的光,此刻缓缓移去,他们所处的地方又落入一片黑暗之中。明瑟的手被他握着,感觉暧昧的气氛在悄然滋生。
她稳一稳心神,张开五指,从他的指缝中穿过,形成十指交握的姿势。
“席先生,”她压着声音在他耳边:“我帮你暖一暖手。”
台上缓缓奏起乐来,正到杰克和肉丝深爱无二的场面,他们相拥在甲板边,对着金灿灿的落日余晖和汪洋大海说着让世人都动容的誓言,完全不知船将沉没,这是他们最后的狂欢。
灾难来临的时候,那种末世感被演员演绎的淋漓尽致,剧院中每个人都默然无声,甚至不少都动容的流下泪来。
明瑟发觉席沐白也沉默了下去。
他懒散的靠在椅背上,看向台上的眼神有一丝认真,从灾难开始时就未移开视线,直到彻底落幕。
落幕后,他只怔然了一秒,而后回过神来握着明瑟的手微微用力:“走吧。”
然后便松开了手。
出来后,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远处的黑幕像被大海染上了一层蓝。甲板上很多人,三三两两的靠着栏杆,或是坐在圆桌上喝酒聊天。
明瑟双臂搭在栏杆上头,听见旁边一对白人情侣在聊天。
男的问:“亲爱的,如果我们的船也翻了,你会跟我一起殉情还是像露丝那样独自活下去?”
很明显他们也是刚刚看完戏剧出来的。
女的深情款款的答他:“亲爱的,我当然不会独活。”
答完,他们就拥吻在一起,脚步凌乱的越走越远。
明瑟转过身,后背靠在冰凉的栏杆上,眉眼带笑的问席沐白:“席先生,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席沐白挑眉:“殉情还是独活吗?”
她点点头。
他没答,反而低着头看她说:“人家问的可是女生,这应当我问你,你会怎么选。”
“当然是活下去了。”明瑟不假思索的说。
她背后是深色海面与夜幕,海风吹来,将两边头发往前浮动,剐蹭着脸颊,眼里是纯净坦荡的笑意,看着他认真的说:“席先生,活下去本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为什么要轻易结束自己的生命呢?俗话还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呢,当然是要,抓住一切机会,努力的活下去了!”
靠着栏杆,她仿佛下一秒,就要化回精灵原型,落入海底。
席沐白不由自主的,想抓住她。
他伸出手,拂她脸颊的碎发,拨到耳后,柔声道:“说的对。”
明瑟笑了两声,笑容更疏朗些,摇摇头说:“你怎么就知道我说得对?”
她懒懒的靠着:“席先生,我从小长在孤儿院,不是您能想象到的生活。每一天,都是好心人的恩赐,读的每一本书,获取到的每一分知识,都要以十二万分的感激之心去感谢赠与我们这些的人。”
席沐白收回手,凝望她:“现在还在读书吗?”
“我休学了。”明瑟坦荡的说。
“为什么呢?”
“因为没钱啊。”她磊落的答:“学油画很烧钱的。画纸,颜料。我都买不起。即使有学费资助和社会好心人的捐赠,像颜料这样大量的消耗品,我还是买不起。所以我打算休学打工赚一点钱再回去读书。”
钱财方面窘迫的人,大多都有自卑感,席沐白却奇异的在这女孩身上看不到一点,只看到为自己的生活努力的勇敢。
“这样也很好,”他说:“瑟瑟,你还年轻,未来的画一定不会比那么名家差。”
“那就借席先生吉言了。”她露出几颗白白的牙齿。
席沐白本来想像往常一样,提出资助她这样的话,可不知怎么的,望着面前人,他却觉得,对这样努力生活的人,说这样的话,是玷污。
她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眼睛亮亮,一脸和他分享喜悦的表情:“席先生,你不好奇我上船的票是哪来的吗?”
“我猜猜,”他食指敲击栏杆思忖:“是中奖了吗?”
“对!”她兴奋的说:“我是不是很幸运。本来打算卖了票换钱的,但明年刚好有个青年画家的比赛,我就想着干脆自己来,说不定看看汪洋大海,感受不一样的风情,能画出更好的作品去参赛。”
席沐白唇角微扬:“一定能拿奖的。”
“我也希望能拿,奖金足够我回去上学了。”
已近深夜,甲板上的人,陆陆续续都走光了。明瑟站直身体,听到席沐白说:“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明瑟摇头拒绝,抬手堪堪停在他眉眼一寸处:“席先生,你眼圈都红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今晚很感谢你请我看戏。”
“不心疼薪酬了?”席沐白逗她。
“有一点点,”明瑟老实说:“不过,很值得就是了。”
“嗷对了,”她说着,从口袋里翻出一张票来:“席先生,五天后魔术表演,来看吗?到时候我可能会表演几个魔术哦。”
“还会魔术?”席沐白饶有兴趣的接过票。
“会一点点,我到时候是魔术师的助理。”
“那我一定得去了。”他挥挥手里的票。
“好。”明瑟眉眼弯弯,伸出手握成个拳头:“一言为定哦。”
席沐白笑,学着她的样子和她的拳头微微碰一碰:“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