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现在阅读的是由精品提供的—《》64、前世(下)
太子府多了许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
是太子娶的侧妃,良娣,还有那位身份尊贵的太子妃娘娘。
他并不关心这个所谓的太子现在娶了多少人,以后会娶多少人,他在意的是,公主在府里面过得好不好。
那个太子妃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
公主的院子里面有一个小厨房,太子妃来了之后,就将小厨房里面的厨子请了出去,她坐在烟波轩首座上喝着茶娇笑,说一家人,哪里能自己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在院子里吃独食呢。
妹妹,你我不是外人,便不说两家的话,你侍奉太子的时间比我长,也最得太子的心意,可这身份之隔宛如云泥,你说是吗?
她红艳的嘴唇一张一合,宛如毒蛇吐出的芯子,有那么一刻,他藏在房梁之上,突然压抑不住心中的暴戾,想要——
提剑杀了她。
公主在府里面的日子艰难起来。先是晚膳迟迟送不到公主住的烟波轩,后来是衣服的料子越来越差,太子府里面掌管内务的管事仿若是个年近耄耋的老头,老是记不住烟波轩这边叮嘱的事情。
一日,公主参加皇宫里面的宫宴回来后,就将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面不说话,也不见任何人。
任由湘云在外面如何敲门,门内也没有任何响动。
他急得不得了,可也不敢声张,藏在太子府的假山后面,终于偷听到了两个丫鬟的谈话。
扑哧——你知道住在烟波轩的那位今日发生了什么事吗?
怎么?
另一个丫鬟兴致勃勃地追问道。
今儿太后娘娘的寿辰,她身为太子的侧妃,倒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稀罕物,穿得还是过时的云雪缎,这不是明晃晃地当了一众人给太子府丢脸吗?回去之后就被太子妃训斥了一顿,要我说,她这个侧妃,可真够窝囊的。
他捏着拳头,深吸一口气,默默地将一块石头使了巧劲抛到那丫鬟的脚下,就背过身离开了太子府。
哎呀,姐姐,你怎么摔倒了呀。
听到后面传来焦急的惊叫声,他心里面突然涌起了一种莫名的快意。
那不若做一个恶人又何妨。
公主既然因为这些事情被人瞧不起,被人拿捏了短
处,那么他也应该去做些什么,不至于日日在那一方小院子里面懈怠时光。
赤炎国的朝堂容不下他这个异类,他亦是不屑于为虎作伥。
江湖是他最好的去处。
他给公主买了汴京最好的绸缎,请京中数一数二的匠人打造了独一无二的手镯和头面,他第一次将这些女儿家的东西揣在怀里面,却并不觉得羞耻,而是心里面充满着希翼和期望,期望曾经的笑容能在一次出现在公主面上。
你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少女捧着头面,惊讶地看着他。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胡诌了一个理由。
皇上留给卑职的。
见公主不疑有他,欢天喜地地收下他的礼物,他也不由自主地弯了弯唇角,心里想着,没有什么比对自己爱的人好更快乐的事情了。
说起来很老套,可是她脸上短暂的笑容,就是对他最好的馈赠。
后来,他杀了不该杀的人,拼尽全力甩掉后面的追兵,狼狈地逃回了汴京的院子后,才发现自己不小心在途中中了迷魂散。
迷魂散无色无味,能够激起人心底的渴望,让人产生幻觉,换句话说,就像是喝醉酒一样。这东西在江湖上来说,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玩物,因此他起初并没有在意。
可是那时他忘了自己受了很重的伤,意志薄弱,精神恍惚。
他只觉得周围是天旋地转的黑暗,可是又觉得脚下这些路无比熟悉,虽然充斥着守卫、巡逻,压抑,他却像是来过千次一样。
等他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公主的怀里。
公主的嘴唇抖得厉害,一双凤眸里面像是镶嵌入了天上所有的星子,还有温暖的星星一颗一颗地落在他的面颊上。
他不自主地伸手去接。
软软的,在他手掌中心化开。
他脑袋发晕,使不上力气,心里面却很难过,他觉得公主不应该是这样,他也不应该让公主看到他这样。
是他的错。
公主生气了。她去当铺当了所有他送给她的东西,将银钱还给他,让他以后不许再碰这些事情。
他固执将那些银票塞进公主的怀里面,低着头,就像是一个犯了错还不愿意的道歉的孩子一样执拗。
可是,他无法不承认,
那一刻他亦如十一岁那个得了糖的少年,心里面藏着不能分享的窃喜。
他也被人在乎着。
被他最爱的人在乎着。
再后来,公主身边的丫鬟死在隆冬大雪的那日。
如今的公主很少笑,也很少哭,可是湘云跳湖的那日,公主晚上抱着他嚎啕大哭,就像一只倦鸟,在陌生的土地上不停被人催赶,找不到一个落脚点。
你还有我。
他拍着她的背,一遍遍地说。
我只有你了。
公主将泪水擦在他胸前的衣襟上,也一遍遍地说。
湘云不知道他的存在,但是她也是一个掏心掏肺为公主好的人。
他陪着公主跪了三天三夜,这三天三夜,公主不愿意吃饭,他就只好哄着说,若湘云泉下有知,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
公主惨白的嘴唇动了动。
好。
她轻声说。
那之后,他每天晚上都会溜进太子府里面陪着公主,陪她说说话,然后守着她睡觉。
公主怕他被太子府的守卫发现,让他不要每天都来,可是他知道没有他公主晚上会睡不着,只要他小心一点,就算承担一点风险,又有何妨呢?
他会很小心地保住自己的性命,毕竟,公主只有他了。
过了一年半年,公主终于走出了湘云去世的阴影,至少,她不会因为湘云的死而一个人整夜都睡不着觉。
日子总归会好起来的。
他对自己说。
时间若抓不住的风从公主的发鬓间溜走,从公主的裙摆下嘻嘻笑着掠过,公主看到他偶尔会对他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给他讲解着她今日看的诗词歌赋,就像一切真的似乎都在往好的一面迟缓又没有间断地行进着。
也有不愉快的时候。
比如,公主常常劝他娶妻生子。
他总是想也没有想就一口回绝。
这是他唯一不愿意妥协,也不能去将就的事情。
也是他十一岁之后,就注定接受的宿命。
成为她最忠诚的影子,只看得到她一个人。
事情的转折是发生在第六年过半的时候,太子府有个嘴碎的下人告诉公主,天泽国和赤炎国已经开战了。
不知道公主和太子说了些什么,而后,公主被软禁起来。
公主身子越来越虚弱。发热,风寒,
她常常躺在床榻上,看着窗框外一角湛蓝色的天幕,从早晨到晚上,最后床榻边的灯被丫鬟熄灭,她也闭上眼睛睡去。
烟波轩被重兵把守,他一个月往往也不能来看她几次。
第八年的时候,公主对他说,司矍,我犯的错不多,但一次已是滔天大过,可是我还是想要回家看看。
她说,惟愿狐死丘首,代马依风。
如果这是她的愿望,那么,他一定会帮她实现。
他毅然决然地提着一把剑,将少女揽在怀中,从重重把守之中,用血肉之躯杀出了一条血路。
他要带她回家,就像十四年前,她把他带入宫一样。
逃亡的路充满了鲜血和尸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月亮每天晚上会照常升起,为他们照亮回家的路。
他抱着公主轻声细语地给她讲故事,绞劲脑汁地逗她笑,甚至唱蹩脚的歌给她听。
只要她不要目光空洞地看着远方不说话。
他其实很害怕。
怕公主离开他。
但是他也很没用。
连公主的最后一个愿望也没能实现。
雪压枝头,寒冷刺骨,他在天泽国的边境给公主立了一个墓碑,然后准备去天泽国的皇宫找当今的圣上。
皇上听完他这些年的故事,看着他脸上的深深浅浅的伤口,长长地叹息一声,眼睛里面泛起薄薄的水雾。
身为皇上,他不能在这么多下人面前哭。
他懂,因为他也不能在公主面前哭。
皇后娘娘坐在一旁已经泣不成声。
他面无表情地跪在地上,没有哭。
再然后,是他领兵十年的故事。
皇上问他想要些什么。
他说,请给他一个机会上战场,上阵杀敌,为国效忠。
军营的号角旷远,月亮清寂地落在大漠之上,远处的群山起伏,影影绰绰,他一个人坐在帐篷里面擦拭着长剑,便总会不由自主地想起那并不算顺遂安乐的八年。
那个记忆中拉着他衣角笑着让他带她去屋顶上看月亮的少女。
司矍,你是不是喜欢我呀。
她撑着脑袋看着他,笑嘻嘻地问道。
他那个时候没有说话,现在想起来,他突然觉得,他这一生没有多少值得后悔的事情,若真的要说一件,也就是唯有那一次。
他多
想借着那次机会,给少女说一次,是。
卑职心悦公主。
可惜她再也不能听到。
十年,他率军攻下赤炎国的数座城池,一步一步直逼汴京。
汴京破的那一天,那个当年的太子陛下,如今的皇上,没有任何地抵抗地让他们入了城门。等他们攻入皇宫,发现赤炎国的帝王抱着一副女子的画像,嘴角微勾,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没有一个士兵认得画像上的女子。
他却知道。
他将画像带回了京城。
他凯旋回京,公主的弟弟登基为帝,坐在那象征着九五至尊的皇座上乐呵呵地问他想要些什么。
他双膝跪下,抱拳说,希望圣上能赐他一杯毒酒,在他死后,能够将他的骨灰和公主葬在一起。
满身的军功,但求一死。
虽然大逆不道,但他还是想陪着公主。
接下来的事情,他不太想说。
因为无非就是不断地劝告,无非就是所有人都让他向前看。
这么多年,你竟然还没有放下。
皇上叹息着拍拍他的肩膀。
从来没有想过放下。
他说。
人死不能复生,而你还有大好的前程,何苦呢。
他们都这么认为。
可那又有什么意思呢?
公主死的那天,他其实就已经被她永远困住,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皇上不肯赐他毒酒,但没关系,既然皇上不能寒了忠臣的心,那他就自己喝。
毒酒的滋味就像他离宫之前吃下的过期的糖果一样,有点苦,但吃下后,却没有那么难过了。
数千个日子,他的骨头快要被想念打碎,他却又要若无其事地咬着牙向前,将那些公主失去的一一讨回来。
而如今,终于能够解脱了。
他缓缓闭上眼睛。
月亮无心悲悯少年,少年却因此记挂了许多年。
现在他可以说爱是什么。
他已经用自己的一生,说给那个少女听。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完了tvt
我心疼小侍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