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见总觉得,坐他身后的两位大佬最近过得好像都不错。
新同学比较明显,没再跟以前那样除了埋头学习就是对着窗外发呆,也会在林间睡觉的时候帮他们传个纸条递个作业,有时候会过来看他们练球,有时候还会跟着林间一起去网吧。
他间哥这些天也明显比之前的心情好,盖帽跟扣篮的次数明显飙升,一个人能在球场上包围他们一群。
这么练下去,只要十班那群儿子不玩儿脏的,他们不用林间上场都能把对面往下再削一个辈分。
“想得美。”
李磊擦了把汗,拧开水瓶灌了两口:“指望他们不玩儿脏的,你还不如希望间哥家属忽然巴拉拉变身,化身校霸,帮咱们灭了他们。”
“人有名字,叫时亦,间哥说七百六十三遍了。”吴涛提醒他,“你就不能好好叫他?间哥一会儿还回来呢。”
“我早这么叫了,间哥管了吗?”李磊问。
“……”吴涛仔细想了想:“咦。”
时亦正在场边看手机,隐约听见几个关键词,抬了下头。
“没事没事,他们瞎聊天呢。”
梁见跟他坐得近,比其他人熟,摆着手蹦过去:“这儿也挺热的,要不你先回教室?”
球场不是随时都有,这几天练球的班级多,他们只能利用中午的时间加练。
时亦是吃完饭直接跟着林间过来的,教师那边的洗手间锁坏了,老万来找林间帮忙,他们这些人也练累了,正好利用这个时间休息休息。
每次时亦都固定坐林间给他找的那个座位,下午有阴凉,中午正好在太阳底下,一点树荫都没有。
梁见一点儿都不怀疑,要是他间哥的同桌在他们这儿出了什么问题,他间哥会友善地让他在煎炒烹炸炖里挑一种死法。
时亦摇了摇头,收起手机:“不用。”
“那一会儿我们去买雪糕,也给你带一份。”梁见习惯了他这个态度,也没在意,“凉快凉快,间哥估计还有一会儿回来,别中暑了……”
他离得近,正好瞥见时亦手机上的画面,眼睛一亮:“灌篮高手,你也看这个?”
时亦手臂微顿,退出了视频播放界面,把手机放回了书包里。
“抱歉抱歉,不小心看见的,给你保密。”
梁见在嘴上比划了下拉拉锁,又忽然冒出个念头来:“二当家,你会打篮球吗?”
时亦蹙了下眉:“我不叫二当家。”
“将就一下,叫名字显得咱们多生疏,间哥又不让我们叫他给你起的那一堆外号。”
梁见嬉皮笑脸跟他商量,扒拉过来篮球递给他:“试试?”
时亦低头看了看。
“试一试,又不掉块肉。”梁见继续说,“你不想跟间哥打球吗?”
梁见:“多爽啊,在关键的决胜局,你们两个精诚合作天衣无缝,顺利突破了对手的放线。你假动作边线传球,间哥接球跃起跳投,欢呼和掌声全是你们的,你闭上眼睛听见风……”
时亦:“……”
梁见可能也看他同桌的朋友圈。
梁见还在努力传销,时亦没怎么听进去,看了看那个篮球。
他对这东西其实没什么特殊的概念,唯一的印象就是可以拿来砸人。
尤其对准了脑袋砸。
一下能懵几分钟,耳鸣,半天走路都不稳当。
时亦伸手,碰了下滚到脚边的篮球。
其实很普通,被太阳晒得微温的皮革,沾了点灰尘。
没长刺,也不能张嘴把他手咬下来。
林间的世界对他来说很陌生。
所有的东西都很陌生,没接触过,以前也从没想过要接触。
时亦的手稍微使了点力气,试着按了按。
“你想啊。”梁见说上了瘾,蹲在边上无限畅想,“你们两个穿插回防,间哥起跳滞空,你补位传球,相辅相成……”
他话还没说完,看着弯了下腰起身的时亦,愣了下,忽然瞪大了眼睛。
林间撬门回来的时候,他们班整个篮球队都陷入了稍微有点复杂的寂静。
他同桌站在三分线外边儿,估计还有个几步的位置,手里拿着篮球。
第一反应是这帮人又忽悠他同桌帮忙捡球了,林间吸了口气,快步过去想说话,才跑了两步,三分线外的时亦已经拿着球举起来,扔了出去。
小书呆子打个篮球也一脸的平静。
一点儿都没有青春热血的效果,动作也肉眼可见的生疏外行。
跟扔实心球似的。
篮球飞出去,在篮板上磕了一下,弹到篮筐转了两圈,从篮网里掉下来。
“十一个。”梁见已经有点麻木了,看见他间哥过来,都没能立刻起飞滑翔过去迎接:“哈啰,间哥。”
林间听着他这个酷狗的语气,没忍住皱眉:“你们又忽悠我同桌干什么了?”
“不明显吗,打篮球啊。”梁见叼着雪糕,伸手给他介绍,“考虑站位、距离、球筐高度、投篮者高度,计算投中需要的角度和力度,出手。”
“你那个北大的梁凡堂哥又给你补课了?”林间问。
“梁一凡,我们俩是一字辈的,我是因为加一太难听才没加。”
梁见熟练纠正:“他被我爸逼着他们家逼着他暑假来给我补完最后一次课,就发誓再也不来了。”
林间盯着场上,看着时亦被李磊他们领着换了个位置。
小书呆子还是不适应单独跟人相处,大概是因为这些人都经常跟他在一块儿,没躲开,可也依然隔开了一定的安全距离。
他没立刻过去,看着时亦往后退了小半步避着人,重新举着球往篮筐里生砸:“所以你其实是被篮球砸开窍的吗。”
梁见自豪地把手给他看:“当然不是。”
“没时间。”林间忙着看他同桌,顺手把眼前碍事的手扒拉开,“言简意赅。”
“好嘞。”梁见说,“你同桌讲述投篮原理的时候,我把笔记做手上了。”
“……”
林间扫了一眼,顺手拎着他扔到一边,重新转回去。
时亦砸完了最后一个球。
除了姿势非常不标准、不标准到让人甚至不太知道该怎么纠正以外,十二个球除了第一个没进,一共进了十一个。
梁见光念小抄都念了快十秒的那一串投篮要领,在他那儿每次花的时间超不过三秒钟。
最后一个球连球筐都没沾,空心直中。
李磊还好点儿,吴涛猴子他们几个兴奋得直蹦高,看起来是打算为发掘出一个篮球天才即兴跳个舞。
时亦没什么反应,抽出张湿巾,低头擦了擦手。
其实没什么好高兴的,他只是知道怎么把球弄进球筐里,剩下的什么都不会。
跑动,抢球,配合,对抗。
看了几天的篮球资料,他要是能做到这些,程航现在都能直接变身火箭上天给他看。
时亦折好湿巾,转回身,正好迎上了林间的视线。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人,单手揣在口袋里,校服外套搭在肩膀上,站在场边认认真真看他
梁见还在他间哥身边眉飞色舞地逼逼,一点儿都没注意到他间哥根本一个字都没听。
……
小丧尸飞快地进化成了小僵尸。
整个人咻地绷直,路都差点不会走,一直从耳朵尖红到了脖子根。
林间到底没能忍住,噗地乐了,快步过去抬手给他挡了下太阳:“这么帅啊?”
时亦张了下嘴,没能出声。
“真的帅。”林间挺认真,攥着袖子给他擦了擦汗,“我都看呆了。”
“……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时亦这会儿心跳比刚才还快:“我不会。”
“不怕,我教你。”林间捡起球,顺手扔回去,“我舍友可聪明了,一学就会。”
时亦到现在都不太适应他这个张口就夸自己的习惯,吸了口气:“你们要练习,没必要。耽误时间——”
“不耽误。”林间扒拉了下他卷进去的领口,耐心地一点点理端正,“今天下午有人约线上,我过去打一场,就当凑时长了。”
时亦愣了愣。
林间看了他一会儿,笑了笑,认认真真帮他翻译:“晚上,就咱俩,来不来?”
患者因为“晚上有重要安排”,拒绝了程医生第二十七次提出的夜聊邀请。
程航愁得不行:“祖宗,我真有事跟你好好解释,就之前那个循序渐进——”
“不用。”时亦说,“我明白。”
“你明白啥了啊!”程航头都快比电脑屏幕大了,“我不是那个意思,真的!”
时亦蹙了下眉,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过手机。
“你要干嘛。”
程航警惕地看着他书包里的压缩帐篷:“时亦,你还小,实在没办法了可以去开房,不可以胡来,知道吗?”
“没有。”时亦拉上书包拉链,“有人——”
他其实很少解释这些事,但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想说的次数莫名的越来越多:“我舍——”
“hello?”程航试着挥了挥手:“网卡了吗?”
“没有。”时亦抿了下嘴角,第三次改了口,“我朋友,要教我打篮球。”
……
程航都不太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是该高兴祖宗级别的患者终于有朋友了,还要跟朋友一起开开心心地玩耍,还是该愁他祖宗出去打篮球,居然就在书包里装了露营装备。
“时亦……啊。”
程医生深深深深吸了口气,有点牙疼:“你们就是打篮球——没什么别的,我不懂的,忽略的,特别的含义,对吧?”
时亦蹙了下眉,给他科普:“有篮筐,拿着球往里扔。”
“哦。”程航松了口气,“我记得——我就是这么一提啊,你不用往心里去,你是不是原来好像特别抗拒篮球来着……”
“是。”时亦说。
程航愣了愣。
时亦在桌边坐下来。
其实程航一直很想知道他过去发生的事,据说这样可以更有针对性的治疗引导,可以让他更快地从现在这种状态里出来。
出来,解脱,把阴影割裂,跟过去和解。
变成一个正常人。
“我说了。”
时亦看着他:“就能好吗。”
程航张着的嘴还没来得及合上,扑棱坐正,神色也严肃下来。
“能好吗?”时亦问。
“我不能保证,时亦。”
程航看着他,认认真真:“我到现在都不明确你的症结在哪儿,但我负责任的告诉你,如果我知道了你前发生的事,会更有的放矢。”
“就像你得了病,时亦,这就是个跟感冒发烧胃疼牙疼一样的病。每个人都得得病,百病不侵早成仙了。”
程航耐心地往下说:“是不是知道了病因就能治好?我们都不知道,但如果你愿意让我帮你做检查,我就能治。”
时亦点了点头。
程航大气都不敢出,坐得端正,认真看着他。
“其实不是大事。”时亦说,“我记不清了,初中,他们浇了一盆冰水,宿舍锁了。”
程航的喉咙忽然有点儿发紧:“嗯。”
“我睡了一宿。”时亦想了想,“在篮球场,冬天。”
“时亦。”程航忽然打断他,“你要是特别不舒服了,就先停下,你找个时间回来,我们可以当面再说——”
“我没事。”时亦说。
程航攥着钢笔,没再说话。
“我醒过来,在办公室。”时亦说,“我说了,老师答应替我保密。”
“尹秀珍?”程航看了一眼笔记本上的名字。
时母找过他,这个名字他知道,是时亦的班主任。
时亦张了下嘴,没出声,点点头。
程航不着痕迹接过引导的位置:“但她没替你保密,是不是?你们宿舍那帮小兔——那些同学,知道了你把他们告诉老师了,是吗?”
时亦牵牵嘴角,笑了下:“小兔崽子。”
“我现在又不是上班时间,不是心理医生。”程航破罐子破摔,“那几个逼怎么欺负你了?”
时亦没立刻回答,停下想了想。
这段记忆在他脑海里是完全乱序的,有时候能连上,有时候就只是破碎压抑的片段。
他想了一会儿,终于从一团被模糊过的片段里找到对应的:“我被拉到了篮球场。”
那几道人影的面目都已经很模糊,他看不清,被推搡着按在篮筐下。
“不是喜欢在篮球场睡觉吗?故意睡在这儿,让老师看?”有人拍着手里的篮球,单手瞄了瞄,往他身上结结实实地砸,“睡,让你睡。”
“这次不准啊,再来。”
“换我换我!”
“瞄肚子多没意思,往上点。”
“快快,轮到我了——”
……
晃动的人影,砸在身上的篮球。
瘦弱的学生被按在篮筐下,徒劳地拼命挣扎,被篮球重重砸在脑袋上,无声无息软下去。
不在心理医生状态的程航承受能力其实不太好。
时亦停下来,没再说,花了点时间把脑海里的画面重新封起来:“能治吗?”
程航的嗓子有点哑:“……能。”
“你的状态。”时亦说,“我不太有信心。”
“我这不是刚知道了惊天大秘密嘛。”程航揉揉额头,苦笑,“你稍微表现得难过一点,不然显得我也太不专业了。”
时亦笑了笑。
“行了,我知道了。”
程航深吸口气,搓着脸起身:“就这些了,是吧?我回头整理一下,你放心,绝对保密……”
时亦摇了摇头。
程航坐回来:“我说错了?”
“这是一天。”时亦说。
程航愣了下:“啊?”
“不算寒暑假,不算周末和法定节假日,考试的时候分班。”时亦说,“我在那个班里待了三百七十四天。”
三百七十四天里,这只是他很普通的一天。
作者有话要说:爱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