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鸫一路追过来,眼看着任渐默飞进河里捞起了花灯,然后又以灵巧到不可思议的身手,一跃回到了河岸上。
他直扑过去,一把抓住任渐默的袖子。
河岸上还有其他游人,这时都纷纷对两人投以震撼而略带惊悚的目光。
季小鸟不想引起更多的注意,连忙拉住自家任大美人儿,径直往附近一处竹林跑去。
这时,耳机里传来了机械手的咋咋呼呼:
“卧槽小鸟同学你们在搞什么!?刚才我没看错吧任先生是不是……”
季鸫一把摘了耳机,顺便还把别在领口上的小摄像头掖进了衣襟里。
两人奔进竹林,在丛生的翠竹间飞快的穿梭。
林中光线很暗,他们仅有的照明是天际的一轮圆月,以及任渐默手中花灯那点豆大的摇曳火光。
季鸫一直拉住任渐默跑进了竹林深处,直到确定周围确实无人为止,才在一小片空地间停下了脚步。
“你……这是干嘛呢!”
季小鸟看着那盏被任渐默稳稳托在手中的莲花灯,既觉得无奈,又颇有些好笑,“为什么要把它从水里捞起来?”
任渐默抿唇,异色的双眸在夜色中弯成月牙形,明显是在微笑。
为什么要把它捞上来?
自然是因为那是季鸫亲手放下去的河灯。
按照这里的风俗,由放灯与捞灯牵起的姻缘,会得到先祖与河神的祝福,一对新人就能一生平安顺遂,长相厮守、永不分离。
他们这些来自“桃花源”的参演者,不会受到这方“世界”的神明的庇佑。
但不知因为什么,当季小鸟将写了字的河灯放进河中的时候,任渐默就决定了要去干这件蠢事。
他感觉自己就好像是沙漠中追逐海市蜃楼的迷途旅人,在寻求一个虚无缥缈的安慰。
不过,如果是为了自己心尖上独一无二的那个人的话,任渐默觉得,这很值得。
想到这里,任渐默用指尖掰开细竹篾绷出的花瓣,去看季鸫写在宣纸上的字。
扎灯花用的宣纸外层刷了桐油,有一点防水效果,但汍水河水流湍急,在水里漂了一段,花瓣或多或少都被打湿了,靠近边缘的墨迹差不多都要晕得看不清了。
不过任渐默还是读出了季鸫写在上面的那两句话:
“isdroppingsleep,untilgodburntime,beforetheunlabstarsandyou.”
季小鸟的脸“腾”一下红了,鼻尖和耳根烫得能煎鸡蛋。
“这是……威廉.巴特勒.叶芝的诗?”
季鸫垂下视线,很轻地点了一下头。
因为进入了国青队以后经常要出国比赛,又在国际比赛上交了些别国的朋友,即便回国以后偶尔也会有社交媒体上的交流,所以季小鸟的英文其实算是所有文化课中最好的一科。
他写在花灯上的那首诗,是威廉.巴特勒.叶芝的代表作之一,《他咏述绝伦之美》。
虽然原诗里被描述为拥有“perfectbeauty”的是个女郎,不过季小鸟觉得,在自己心目中,能配得起“美貌绝伦”这四个字的,只有他家任大美人儿一个而已。
——睡眠之时,直到上帝将时间燃毁,在未明心迹的繁星和你之前隐没。
“那么,这是写给我的吗?”
季鸫听到任渐默还在问他。
此刻他心脏砰砰直跳,大脑因为羞耻和紧张乱成一团,如同一锅烧开的麦片粥,根本无法理智思考。
小鸟同学一面觉得自己暗搓搓的表白被当事人看了个正着这事儿十分丢脸,一面又很没必要地纠结着自己到底有没有拼错“unlab”这个单词。
他不敢抬头看自家恋人的脸,生怕自己露出更加羞窘的丢脸模样,只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
任渐默伸手,用指尖托起季鸫的下巴,与他四目相对,“那你答应吗?”
幽暗的夜色中,季鸫下意识地盯住任渐默的双眼。
他的胸口像揣了只兔子,一颗心脏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耳中全是血流搏动冲击鼓膜的隆隆声,连恋人对自己说了什么都听得不甚真切。
“答应?”
季小鸟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你放了河灯,然后我将它捞了起来,念出了上面的诗。”
任渐默含笑解释,又一字一顿地问了一遍:
“那么,你答应吗?”
混乱之中,季鸫总算听懂了他家任大美人儿的意思。
“我……我答应!”
他一边回答,一边伸手抓住了任渐默的衣袖,入手一片潮湿——那是被汍水河的浪头打湿的地方。
季鸫的心脏“咯噔”一跳。
霎时间,一种强烈的情绪不受控制地膨胀起来,几乎要涨裂他的胸膛。
“我答应你!”
季小鸟忽然高声重复了一遍,紧接着一个饿虎扑食死死抱住任渐默,一仰头一张嘴,咬在了他家任大美人儿的嘴唇上。
激烈的唇舌纠缠之中,两人双双跌倒在地。
借着花灯中心那一豆烛光,季鸫和任渐默睡在满地竹叶间,身形交叠,交换着彼此的呼吸与爱恋之意。
朦胧中,季鸫嗅着鼻端竹叶、草梗与湿润的泥土的香味,不知为何竟然联想到以前看真人秀时,自己最不耐烦看到参赛选手在比赛中还要抽空跑去谈恋爱……
……想来,有顶天城里上千万看直播的观众,这会儿估计也在骂他不干正事吧?
季小鸟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任大美人儿看到自家小孩儿竟然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走神想些有的没的,干脆捧住他的脸颊,让他转过头来,用嘴唇堵住季小鸟未尽的笑意。
季鸫闭上眼,沉浸在了唇瓣交叠的触感中,脑中最后只剩这唯一的想法。
——管他的!
季鸫和任渐默回到客栈时,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守到画舫上的苏蓉和zero传回情报,说李云沐李公子还醉在绿竹姑娘房间里,中途醒来闹过一次,又要如厕又吐了个昏天暗地,将整艘画舫折腾了个不得安宁之后,就又睡了过去。
而后这位李家大少就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晌午,人醒来以后,绿竹姑娘来陪他用了顿饭。
大约绿竹实在长得太美貌,又或者妹子钓术高超,哪怕昨夜李云沐花了大价钱留在船上过夜却没能睡到美娇娘,今天依然被对方三言两语就哄得喜笑颜开。
一顿酒席过后,李公子竟然当场掏出了二千两银票,替名花赎了身,一抬小轿抬回李府,成了他的第七房妾室。
这速度、这效率,还有这一掷千金的魄力,堪称时间管理大师了。
季鸫等人看到这个发展,也颇为无语。
离开画舫后,苏蓉就没法跟在绿竹身边了,好在zero家丁的身份依然好使,加上还有一大堆的监控摄像头,总不至于出太多的差错。
于是众人又观察了两天。
他们发现入了李府后,绿竹竟然颇为本分,每天就安安生生地呆在自己的小院里,除了逢迎讨好李云沐之外,既不跟其他几房小妾争风吃醋,还每天晨昏定省,伺候在李家大奶奶赵氏的病榻旁,对正房恭谨孝敬到根本不像是个烟花之地出身的女子。
“卧槽,这发展,怎么看怎么不太对啊!”
绿竹嫁进李府的第三天晚上,也就是季鸫一行人来到“落羽”的第六天,众人吃完晚饭,又聚集在了机械手的天字号上房里。
“你看,绿竹姑娘简直就是三从四德的典范啊!”
机械手将安装在床尾的一块监控摄像屏幕拉了过来,手指点了点镜头中心的两人。
“这姐妹相亲和谐友爱的画面,也太反人类天性了吧!”
在李府少奶奶赵氏房里的摄像头,应该是藏在一盆兰花里的,所以近景处略有些兰花叶的虚影遮挡,不过这并不影响画面能够提供的信息量。
季鸫看到,高清摄像头的正中心是一张黄杨木大床,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人倚坐在床头。
她脸色蜡黄,双唇苍白,面容憔悴,白色的中衣裹着一副皮包骨头的枯瘦躯体,从袖口露出的腕子伶仃得像两根干树枝一般,仿佛轻轻一握就能折断。
而床边斜坐着一个身穿绿衣的美人,正是李公子新收的绿竹姑娘。
这会儿她正一手端着个小瓷碗,另一只手捏着一柄小汤匙,小心翼翼地舀起碗中的汤药,吹凉了送到病人的口中。
赵氏久病在床,本身就没多少气力,而且显然以前从来没被一个妾室如此尊敬过,面对如此尽心伺候自己的绿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汤药喂到嘴边就乖乖张嘴喝下,末了还轻声说了句“谢谢”。
绿竹听到赵氏的道谢,弯起唇,温柔地笑了,将汤匙搁回到空碗里,从怀中摸出手帕,亲手给少奶奶擦去嘴角的汤汁,又回身取了一小碟蜜饯,捻起一颗,说是让她压压口中的苦味。
李家少奶奶从绿竹姑娘葱白的指尖叼过蜜饯,气色极差的脸颊竟然浮现出了一抹淡淡的红云。
季鸫:“……”
这画面怎么看着有点儿橘里橘气的,实在不太对劲儿啊!
本来以为是一出《唐伯虎点秋香》,结果演的却是《怜香伴》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