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一个出生与成长于和平年代的青年,季鸫只在历史课本里见识过侵略者们的残忍与泯灭人性。
他很清楚,这里是“桃花源”替他们挑选的某个“世界”,并不是真正的,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而他现在所经历的,也不是他们出生的那个时空中的历史。
然而就算知道自己只是个外来者,季鸫也无法说服自己对发生在眼前的血腥屠杀无动于衷。
因为这个“世界”像极了他的故土,而堆叠在他眼前的焦尸,只是一群手无寸铁的老弱妇孺——这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发生在某个位面中的,属于一个与他所知道的历史有七分相似的,真实的杀戮与死亡。
人性之所以称为人性,便是源于人所具有的正常的感情和理智,能共情于同胞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会为在眼前的苦难与灾厄感到怜悯与愤怒。
季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浓烈的腐败味与焦臭味冲入鼻腔,催人欲呕。
但季小鸟已经不再对这些骇人的死亡感到恐惧了。
相反的,他的大脑出奇的冷静。
亲眼目睹了侵略者们带来的屠杀的强烈怒火逐渐沉淀,化成了另一种更深沉、更隐秘的信念,如同隐藏在海床裂缝中的一抹翻滚的熔岩一般。
“走吧。”
这时,他听到这几天几乎都不怎么开口的任渐默突然说话了。
“这些人只死了不超过两天,所以杀死他们的夷人军队应该还在附近。”
说着,任渐默指了指晒谷场上凌乱的军靴脚印。
“看这些足迹,守军的人数不会太多。”
他朝高高垒起的尸山瞥了一眼,目光冷若数九寒冰。
“如果遇到了,替他们报仇就是了。”
季鸫和任渐默没有留在村里过夜,而是与董家主仆三人连带着两具活尸一起,离开了河滩边的无名小村,继续照着预定路线往南而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但一行人艺高人胆大,这几天赶路下来也很习惯于在野外过夜了。
他们又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待到太阳完全西沉,连一丝光都看不见了之后,才在一座小山包的被风面找了个视野相对开阔的地方过夜。
几人如同前几日一样,一边休息,一边轮流守夜。
不过很快的,负责首第一班岗的季鸫就注意到了不寻常的地方。
“大家过来看看。”
季小鸟将所有人叫了出来,来到被他们选做营地的东南角,然后朝远处一指,“那儿,好像隐约能看到火光。”
“在哪里?”
董靖站在他身边,踮起脚,努力地试图从繁茂的树冠顶部看出点儿什么名堂来。
但片刻之后,他还是摇头,“在哪儿呢?”
季鸫默默地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了一个望远镜,递给了董二少爷。
毕竟他身为弓手,视力在“桃花源”中强化到了极致,当然远胜过普通人。
董靖没用过望远镜,但他的反应平静极了,一点儿都不像穿越小说里土著居民拿到主角提供的高科技神器之后那种大惊小怪的样子。
“这是傀儡师的机关术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望远镜举到面前。
随即董二少爷便叫了起来:
“是真的,能看到火光呢!”
这附近虽是河谷地带,但依然有高矮连绵的丘陵,林木茂密,而且根据铸子跑商时得到的情报来看,应该没有规模较大的城市是镇子。
“不像是村庄。”
董靖调整着望远镜的焦距,努力将视野拉得更近一些,“看上去像是……更像是营火的样子。”
说罢,他将望远镜递给更有经验的忠叔和铸子,让他们来验证自己的判断。
两人看过之后,也同意自家少主的猜测。
“唔,若真是如此,便有意思了……”
董二少以手抵唇,目露沉思。
季鸫也猜到了他的想法。
这一带都是被圣庭军队占领的沦陷区,而且留守的士兵极其残忍,奉行的是三光政策,怕是已经将附近的村落都扫荡了个遍了。
他们不知道有多少村庄像先前所见的那座无名小村那样遭到了灭顶的屠戮,但不难猜测,即便是有幸存的平民,多半要么干脆逃进了山里,要么只能在侵略者们的高压统治下勉强苟活。
既然如此,那么此时此刻,会露天点燃营地篝火的,自然不可能是附近的村民了……
季鸫想了想:
“那边的,会是圣庭守军吗?”
董家主仆三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一同用力点了点头。
季小鸟看懂了他们的意思。
于是他转向任渐默。
“任先生……”
季鸫问道:
“……你觉得呢?”
任渐默弧度很小地挑了挑眉。
他有些意外自己竟然马上就理解了面前这卷毛小子到底想问些什么。
“我说过……”
任渐默唇角勾勒一个堪称冷酷的微笑。
“如果碰到了,就顺手杀了吧。”
火光离他们不算近,加上晚上野外难行,五人两尸从入夜走到黎明将近,才终于摸到了火光的源头。
果然,季鸫等人所料不差。
那确实是一个圣庭军的守备军营地。
那些士兵们故技重施,直接清空了一个小村子,然后在外围架设起绊马桩和比人还高的篱笆墙,同时在出入口搭起了两层楼高的瞭望台,点上篝火,便算是岗哨了。
季鸫、任渐默和董家主仆没有贸然行动。
他们潜伏在营地外围的山林里,仔细观察里面的情况。
此时是凌晨四点半,正是人体生物钟最疲惫、最困乏的时间点儿。
季鸫将望远镜调节成了红外线夜视模式,以便更好的观察营地里的情况。
他看到岗哨上站着一名高鼻深目的白人士兵。
只是对方显然困得厉害,上半身完全靠在了窗户旁,头也微微地低垂着,分明是正在假寐的样子。
季鸫暗暗冷笑一声。
显然这些守军自觉已将附近清理得干干净净,而且也不相信他们视若猪狗的夏国异教徒们胆敢反抗圣主的军队,警惕心放松到了最低,连守夜也只不过是流于形式而已。
“这处村庄的规模不大,容不下太多人。”
忠叔接过望远镜,仔细研究了片刻,低声说道:
“我猜,这队士兵大约有百来人吧!”
“百来人也不少了……”
董家二少微微皱起眉,左右看了看身边的几名同伴,“就凭我们五个,会不会有些勉强?”
“不勉强。”
开口回答他的,是任渐默。
长发美人儿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所有人都听得很清楚,简直如同死神的低语一般。
“天亮之前,就能将他们全杀了。”
任渐默说话的语气过于平静又过于笃定,董家主仆三人听得脊背一阵发寒,不约而同倒抽了一口凉气。
然而猫在任渐默身边的季鸫却轻轻笑了起来。
“好,天亮前就搞定他们。”
说着,季小鸟从树丛里探出半身,左手一展,便多了一把长弓。
然后也不见他拔出箭矢,直接就拉开了弓弦。
“嗖!”
一声短促而清脆的破风声响起。
百米之外,瞭望台上那名正在打瞌睡的士兵甚至连半声惊呼都没有,便无声无息地倒了下去。
“我们进去‘处理’一下,你们三人在这里等着。”
季鸫收起“寂寥无声”,拍了拍董家二少的肩膀,又压低声音,对忠叔和铸子叮嘱道:“保护好你们少爷。”
董家主仆三人沉默地点了点头。
季鸫和任渐默从藏身的树丛后鱼贯而出,借着夜色的掩护靠近了营地外围的栅栏。
他们没有从入口进去,而是选了个距离篝火最远的昏暗角落,轻轻松松地翻墙而过,跳进了营地里。
二人事先没有商量过应该如何行动,但偏偏有种难以言喻的默契,让他们在这时采取了几乎如同镜像一般的做法。
季鸫和任渐默进了营地之后,便一左一右迅速分开,一个朝南,另一个朝北,像两个游走于暗夜中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潜进了附近一间民房中。
刚刚翻窗进去,季鸫就听到了如雷的鼾声。
借着角落里的烛光,季鸫清楚地看到,民房已被改建成了临时军营,两张铺着草席的床上各睡了一名士兵。
季鸫没有浪费半秒时间。
他抬手就是两箭,致命的电流从士兵的咽喉钻进体内,根本没有给他们留下惨叫的时间。
搞定了这个房间之后,季鸫循着鼾声摸到了旁边一个更大一些的房间,故技重施,将里面四名士兵迅速干掉了。
季鸫的效率很高。
他从来没有杀过这么多的人。
但是他挽弓、拉弦和放箭的动作都是那么的果决,没有半丝犹豫。
与先前他们遭遇过的精锐圣骑士不同,季鸫很容易就能看出,留守的这一队并不单纯是圣庭士兵。
季鸫好歹曾经是个混迹国际大赛的运动员,接触过不少来自四大洲五大洋的外国人,自然也能从这些人的相貌中分辨出端倪来。
留守在此地的士兵,不仅盔甲与武器的制式并不统一,而且长相也不是纯粹的金发或红发的西欧人。
光从面相来看,他们中不少都带着明显的东欧特征,还有的是眉骨高耸的中东人种。
——这些人,应该是雇佣兵!
季鸫很快得出了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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