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回宫后,李熠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话。
十方怕他接连受到打击会一蹶不振,没敢让他自己待着,带着他一起去了霁月居。
裕兴着人备了酒菜,摆在了霁月居外头的亭子里。
十方坐在李熠身边,见少年一脸怅然,不由生出了几分心疼。
少年人情窦初开便受了这样的打击,心中定然颇为苦涩。
“你心里若是难受,可以喝一点酒。”十方开口道。
李熠看着十方,开口道:“兄长,你说要留住一个人,怎么就那么难呢?”
十方只当他是在说那三个人,便安慰道:“两个人的事情,是要讲机缘的,殿下与他们无缘罢了。”
“茫茫人海有那么多人,既然让孤遇到了,又怎么能说没有缘分?”李熠问道。
十方看着李熠开口道:“殿下,人这一辈子总要不断放下,许多事太执着只会自苦。”
李熠眼眶一红,将目光从十方身上移开,道:“孤放不下,试过了许多次,可是做不到。”
十方叹了口气,万万没想到太子殿下短短几日之内,竟然已经用情如此之深了!
只不知道,是对三人中的哪一个……
“兄长,那日你说不必守戒,若是孤让你喝酒,你会为了孤破例吗?”李熠朝十方问道。
十方目光落在酒杯上,开口道:“若是我喝了能让你好过些,破个例又何妨?”
李熠看着他,问道:“若是破别的戒呢?你也愿意吗?”
十方想了想道,“若是你高兴,我自然愿意。”
十方虽然修行多年,但在许多事情上并不执着。若是他早已出家,自然要守戒,可他如今尚未受戒,若是喝个酒吃个肉便能“渡”李熠过了苦海,倒也是功德一件。
“修行之人不打诳语,兄长这话孤今日可记下了。”李熠开口道。
十方见李熠面色稍稍好看了些,笑道:“只要不是伤及众生的事情,你只管提便是。”
十方说这话时,语气中尽是纵容和宠溺。
李熠对他这神情很是熟悉,幼时十方待他便一直如此。
无论年少时的李熠多么淘气荒唐,十方都会无条件的纵容他。李熠想要什么,十方都会给,少年曾对这份纵容深信不疑,还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失去……
直到十方离宫之后,他才发觉自己从来都不曾拥有过对方。
以往所有的陪伴和宠溺,在失去后都成了折磨人的利器,不偏不倚戳在心口最疼的那处。
在那些年里,李熠甚至都不能听到十方的名字。
只要一想起这个人的好,他心里某个地方就疼得厉害。
“兄长,只要有你在,孤心里就不觉得难受了。”李熠开口道。
十方见他目光中染上了淡淡笑意,心中这才不由松了口气,暗道太子殿下这执着倒是来得快去的快。
念及这几日的经历,十方自己也颇为感慨。
他在寺中数年不曾回来,对京城的人和事都早已变得陌生。
此前他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朝臣们给太子殿下提的议亲人选,竟会如此乱七八糟。得亏李熠如今脾气好了,若是放在从前少不得要找这帮人的晦气。
“孤想开了,若是找不到合心意的人,便算了。”李熠开口道:“将来大不了去清音寺出家当和尚,还可以和兄长离得近点。”
十方无奈道:“别说气话。”
李熠很想说,既然你可以去清音寺修行,我自然也去得。
可这话质问的语气太明显,李熠便忍住了。
“其实想想人生在世又有谁能真的得偿所愿呢?”李熠开口道:“这几个人虽说不完美,至少长得尚算顺眼……孤若是将他们娶进了东宫,大不了也学着他们出去逍遥快活,谁也不吃亏。”
十方被他这话吓了一跳,见他面上带着几分玩笑,这才反应过来他在说气话。
不过竟李熠这么一提醒,十方倒是想起了什么……
“今日咱们去过的那个地方,我一直觉得有些奇怪。”十方开口道。
李熠收敛了神色看向十方,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十方又道:“我虽许多年不在京城,却也知道京城上有教坊司,下有青楼,专养小倌儿的地方也有不少。但今日那个地方,既不在闹市,又不在花街,竟窝在那样一个不起眼的巷子里,怎么看都觉得奇怪。”
李熠点头道:“孤倒是听说过,有一些暗娼会散布在民间,偷偷做那样的生意。可暗娼大多都是三三两两,像这样开门做生意,还要价那么高的,倒是从未听说过。”
十两银子的价码,能去得起的都是有点身家的贵公子。可是那地方乌漆嘛黑的,想来不会比花街那些青楼好到哪里去,为什么会有人花那么多银子去那种地方?
十方和李熠对这方面的事情都知之甚少,两人一时倒也猜不出究竟来。
但经十方这么一提醒,李熠也觉得那地方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尤其他们在那里碰到的那个陌生人,那人看着十方的眼神太复杂了。
虽然只有一个眼神,但李熠如今回忆起来对方,依旧忍不住心生警惕。
当晚回到东宫之后,李熠便将霍言声叫到了书房。
书案上摆着三章画像,以及湖边那青年赠给李熠的那副画。
李熠目光落在那副画上,伸手轻轻抚过画中的自己和十方,目光中隐隐带着一丝笑意。
“殿下,这三个人您是如何打算的?”霍言声开口问道。
“金夕,陈遥风,燕长生……”李熠依次看向那三幅画,开口道:“这个金夕花里胡哨,仗势欺人,除此之外有别的本事吗?”
霍言声忙道:“此人看着脾气不大好,不过本性倒是不坏。那日他是付了那饭菜的银子才走的。”依着规矩那伙计弄洒了菜,银子本该算在伙计头上。
“仗着有些身家罢了。”李熠目光看向中间那人,目光带着几分迟疑。
霍言声不等他开口问便道:“陈遥风平日里闲散惯了,在湖边不止画画,还喜欢给人算命。”
“画倒是不错。”李熠目光又落在画着自己和十方的那张画上,片刻后开口道:“明日着人将这幅画裱好,放在孤的寝殿里。”
霍言声忙应是,而后又道:“最后一个燕长生,人很机灵仗义,在江湖上颇有些人脉,就是好色了点……”
李熠目光扫过三人画像,片刻后开口道:“暂时都留下吧。”
霍言声闻言忙点了点头,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
那份名单是数月前就送到了东宫的,里头列着的是推荐给太子的门客名单。不过李熠似乎对培养门客一事并不热衷,名单放了许久他也没给个准话。
直到前几日,李熠让霍言声给那名单里的人都编了个勋贵出身的名头,又将凌知渊的名字加在了最前头……
再然后,太子殿下亲自出宫去见了这三人……
这些门客虽出身复杂,不像科举出身的人那般“清白”,但能被推荐到东宫的,自然各个都有几分本事。霍言声此前还替三人捏了把汗,生怕李熠谁都看不上,却没想到他一口气将三人都留了下来。
“明日让燕长生来见孤一面。”李熠开口道。
这燕长生便是爱好“捏脚”的那位。
“是。”霍言声忙应了,待李熠又吩咐了几句什么,他才退下。
次日。
李熠本是吩咐了霍言声将人带到东宫见一面,但临了他又变了卦,将见面安排在了宫外闲置的一处宅子里。
那叫燕长生的人见到李熠后吓了一跳,认出了李熠便是昨日坏了他“好事”的人之一。当时他险些被吓出病来,朝李熠和十方骂骂咧咧说了好些不入耳的话。
“燕某有眼不识泰山,请太子殿下责罚。”燕长生跪在李熠面前朝李熠行了个大礼。
李熠自然不会同他计较此事,示意人起来,道:“孤有话问你。”
燕长生闻言忙老老实实起身,垂首立在旁边等着李熠问话。
“花街有那么多养小倌儿的地方,为什么你要去那里?”李熠开口道。
燕长生忙道:“那里玩儿的花哨,比小倌儿馆里更有滋味。”
李熠瞥了他一眼,燕长生忙又补充道:“不敢欺瞒殿下,燕某早些时候便觉察那处不大正常,如今常往那处跑,不止是为了消遣,也是想查出那里的猫腻,到时候投靠太子殿下也好送殿下一份见面礼。”
“多久能查清楚?”李熠问道。
“一月……不,半月便可。”燕长生道:“若是可以,请殿下予两个帮手给燕某。”
李熠看了一眼霍言声,开口道:“让金夕和陈遥风协助他,此事若是顺利,结束后你们便来东宫跟着孤吧。”
“多谢殿下,燕某定为殿下赴汤蹈火。”燕长生道。
“另外还有一个人,你帮孤查一查他的底细。”李熠开口道。
李熠脑海中闪过那人盯着十方时的目光,冷声道:“查清之后不要打草惊蛇,第一时间告诉孤。”
“是。”燕长生忙道。
李熠没继续在宅子里逗留,吩咐完了燕长生便离开了。
两人从宅子里出来后,李熠朝霍言声道:“你派人盯着点,孤不信任他。”
“殿下放心,这三人属下都派了人盯着,不会出纰漏的。”霍言声道。
李熠闻言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那‘捏脚’的地方你也派人盯着点,防止他们真有什么猫腻。”李熠道。
“是。”霍言声犹豫了片刻,开口问道:“殿下,来日他们三人到了东宫做门客,十方师父若是认出来他们怎么办?”
李熠目光一滞,没有回答。
霍言声又道:“咱们这么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要骗十方师父到什么时候?俗话说纸包不住火,日子久了……他早晚会看出来的。”
这些日子,李熠的所作所为霍言声都看在眼里。虽然李熠从不朝他解释,但霍言声跟着李熠多年,再加上这些日子看李熠待十方的态度,他猜也猜到了七八分。
但都说强扭的瓜不甜,他家太子殿下如此勉强将人留在身边,早晚是要出事的呀。
霍言声对李熠忠心耿耿,这些日子可没少替李熠着急,今日也是没忍住才顺口提醒了一句。
李熠闻言顿住脚步,转头看了霍言声一眼。
他那目光倒是没有刻意带着凌厉,几乎算得上是很平静了,
可那抹平静落在霍言声眼里,却觉锋利无比。
“你这是在指责孤吗?”李熠开口道,“还是在教孤做事?”
霍言声:!!!
要死了,入戏太深,差点忘了太子殿下从前是什么脾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