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帝伏在榻边上,连续地咳嗽着喘息。崔盛赞则是躬着身子,轻轻为他顺着气,嘴里小声的安慰着什么。可夜帝越咳越急,气息不稳,一股子腥甜气涌入了胸怀,差一点没咳晕过去。
一刻钟前,他获取了白风信还在世的信息。如许的信息,着实太过震动。他又惊又喜,激动得老脸都咳红了。
崔盛赞脸上挂着笑,感叹道,“陛下切莫太过激动,甘儿爷就要回归了,您得赶紧将息好身子,他瞧着了,也能雀跃不是?”
“崔盛赞……”夜帝胸腔气血涌动着,喉间痰喘不止,喜悦过去,他半躺着缓了一会,看着头顶明黄色的床帏微微在摆动,污浊的眼睛半眯了起来。
“那人说老甘儿另有多久到京?”
“大致就这几日了。”崔盛赞满脸喜色,“要不要老奴这便去禀告梁妃娘娘,让娘娘也跟着雀跃雀跃?”
夜帝不知在想什么,没有回覆他。
好一下子,他转过甚来,目光锐利而淡漠,再没有了先前的兴奋与激动。
“辣么,只剩几天的时间了。”
“陛下……您是说?”崔盛赞一惊,手指微微颤了一下。先前,皇帝顾念着皇太孙的年头,连续没有动夏楚,即是想等她回了魏国公府再想设施撤除的。陛下的心思,是不想为了一个妇人,伤了祖孙俩的和善。现在晋王回归了,万岁爷是考虑到叔侄间的关系了?
崔盛赞是一个伶俐人,一眼看破了皇帝的心思,却不明说,只借袒铫挥道:“陛下,您身子欠好,就不要操这些心了,一切以圣体健康为要。老奴老了,不晓得能伺候您多久,不肯见您再全日为国事劳累……”
像是没有听见他的挽劝,夜帝阖了阖眼睛,突地撑着床沿坐直了身子,抚着心窝,看着闪烁的灯炷,目光暗淡很多。
“崔盛赞,国将乱矣!”
“陛下,您……”崔盛赞内心一凉。
“你这老奴才,无谓拐着弯地劝朕。”夜帝打断了他,低低一叹,伸手抚了抚褶皱的被褥,收敛起神采,抬了仰面,视野极锐。
“给朕磨墨。”
“夜里凉快,陛下要写什么,通晓也不迟。”
“哎!照办吧——”
早膳以后,愣子又来了楚茨殿。
与平常一样,沈灵把他带入药房,为他看了诊,又背着旁人,偷偷给他服了一次药,才让梅子领他表面去玩了。
天气一日比一日暖和。
太阳出来,身上暖融融的。
沈灵懒洋洋地坐在了窗边,看窗外一束光灿灿的阳光,内心莫名的躁动不安。沉默一会,她倚在软垫上,开始抄写《金篆玉函》。抄一张,撕一张。撕一张,又抄一张。看得沈越一阵咽唾沫。
“沈小姐,您这不是……”铺张了。
二宝公公不大识字,即是有些心疼纸。
沈灵看着他,只笑,却不注释。
在这个没有几许娱乐举止的时代,写字和撕纸都是一项很好的举止,一来打发时间,二来缓和情绪,三来可以加深影象。尤其是本日,她内心烦躁得紧。表面的守御突然加多,她不清楚为什么,可隐约的,即是以为工作有些过失劲。
恬静了一个上午,外头突然热烈起来。乾清宫的太大监崔盛赞领了十来个小太监,热热烈闹地捧着大大小小的礼盒来了。看着她出来,崔盛赞一张老脸溢满了喜色。
“太孙妃接旨——”
沈灵不知老皇帝葫芦里在卖什么药,尊重地跪下。
“万岁万岁万万岁。”
崔盛赞看着她的头顶,笑逐颜开地宣旨。诏书上未说旁的,皆相关她德行如何温厚良顺一类。接下来,即是皇帝犒赏的礼单。崔盛赞唱名一个,小太监便抬入一个,足足念了一刻钟,犒赏的东西将楚茨殿辅得豪华无比,样样都是佳构,种种古雅精致的物什儿,瞧得众人目眩狼籍。
崔盛赞拜别了,楚茨殿的人却亢奋了。
大无数的人都晓得皇帝并不稀饭这个太孙妃,之因此会和议她与皇太孙的这桩婚事,一来有与前魏国公夏廷赣的商定在先,二来是被皇太孙逼得没设施。可现在,看到这些犒赏,坏话不攻自破。皇帝哪有半分不喜沈小姐的作用?
沈小姐大福大贵的日子就要来了。
丫环婆子太监们,没有一个不想跟着沾光的。
整整一天,楚茨殿都包围在春风自满的空气里。
午后,晴岚拿了一个绣花绷子,笑靥靥地坐在沈灵的身边,瞄了一眼她“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淡然表情,轻轻一笑。
“看来陛下是想清楚了,以后怕是不会再与您尴尬了。如许,总算是落下去一块大石头。”
沈灵手中握着一只半截的羊毫,眼都没有抬,语气淡然,轻轻一哼。
“天上不会掉馅饼,地下却会有圈套。”
晴岚愣了愣,继续穿针引线,看她气定神闲的神态,蹙了蹙眉,道:“奴仆也有些新鲜,这陛下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就大肆犒赏起来?沈小姐,岂非他是……别有它图?”
沈灵看了她一眼,没有回覆。只轻轻搁下笔,伸一个懒腰,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地踱着步,时不时做几个晴岚看不懂的独特动作。一会扭腰,一会扩胸,一会劈腿,一片面运动了好一下子,才突然一笑。
“这犒赏,指定还没完呢。”
“嗯?这是何意?”晴岚惊奇地问。
缓缓眯了眯眼,沈灵唇角一扬,半开玩笑开认真的戏谑道:“等着瞧吧,我这是要发啊。”
“噗”一声,晴岚见她说得风趣,跟着笑了。
她原以为沈灵只是说着玩的,不曾想她一语成谶,次日夙兴,刚刚为她梳洗收场,崔盛赞又来传旨了。
与昨日千篇一律,除了犒赏,或是犒赏。
接下来,连续四天,四道诏书,二百来件犒赏物什,闹得人人都知,夜帝把这个未过门的孙妻子疼到骨子里了。金银珠宝、绫罗绸缎、玉器古玩、珍馐美食,不但红了楚茨殿一干人的眼,也红了整个后宫女人们的眼。从大晏立国以来,皇帝还从未有给过任何人如许厚重的犒赏,包含梁妃都无。
“太孙妃,接旨谢恩吧。”
再一次看着崔盛赞微胖的白馒头脸,沈灵满面带笑的叹了一声,接过诏书,起家走向他,“陛下云云盛意,民女着实感恩不尽。还望崔公公替我向陛下带个话儿。”
“太孙妃请讲。”
目光深深地看着崔盛赞,扬起唇,笑容更是甜美了几分,清静少焉,与他错肩时,她才站定,声音低到极点。
“要灯灭,亮它一亮。要人死,旺她一旺,陛下打得一手好算盘。只是,替我提示他一句:穷则思变,做得太过,未免惹人非议。差未几,够了!”
崔盛赞狠狠一惊。
侧过脸来,他看着她浅浅的笑容,脊背上生出一层寒意。迟疑着,他欠了欠身,“是,太孙妃的话,老奴必然带到。”
崔盛赞再次领着人离开了。
沈灵凉凉一笑,步子轻盈地步入内殿。燕六从侧门出来,跟在她的身后,悄然立在一处,很久没有吭声。沈灵看他一眼,屏退了殿中众人,才慢悠悠地问:“这几日,可有表面的信息传进入?”
燕六蹙眉,“不知白史木在搞什么鬼,楚茨殿的守御精密,苍蝇都飞不进一只。我昨夜原想出去一趟,也被侍卫拦住了,说是要离开,必先禀告皇太孙通晓。”
这几日白史木都没有过来,不知是在源林堂揣摩棋局,或是有意避开她,这事有些诡谲。可稍稍考虑一下,她又突地想清楚了。
“他这般做,该当是防着皇帝。”
这一日比一日多的犒赏,白史木天然不像他人一样,也当做是皇帝开了恩吧?如许一来,发现老皇帝杀机已现,他摆出这戒备的架式来,那也算正常。
这种注释很合理,她考虑一种,也就释然了。不再多问,只虚坐软垫上,目光沉沉地看着窗棂前摆动的一幅浅蓝色帐幔,堕入了沉默之中。
良久,她突然偏头看向燕六。
“今儿什么日子了?”
“四月十七。”燕六壁无表情。
“四月十七,再过几日,夏常就来接我出宫了……”沈灵轻轻抿了抿唇,走向雕花的窗边,推开窗户,一阵和风吹来,拂在她的脸上。
空气清新暖和,真是一个好日子。
她抚了抚小腹,眼神迷离少焉,唇角的笑容逐渐浮起,慢悠悠坐下来,看向燕六。
“只怕皇帝等不足。”
次日一大早,崔盛赞又来了。
也能够是有了昨日沈灵的“善意叮嘱”,这回他一片面来的,没有带小太监,也没有带来任何陛下的犒赏,惟有一句皇帝口谕。
“本日天气甚好,陛下的龙体亦是松快了很多,听说东宫御景苑里的红杜鹃开得好,专门过来走走,陛下让太孙妃一起前往,叙叙话。”
沈灵轻轻一笑,应了,“崔公公稍等,容我先行更衣。”
回到内室,她让晴岚为她好好打扮。一袭新裁的碧烟罗宫装,浮滑的裙裾如活水摆动,矗立的云鬓钗环叮当,整片面看上去华丽无比。
很高贵,很悦目,也很目生,目生得不太像她自己。
看着铜镜,她轻轻抚着小腹,一圈又一圈的划动着,面色清静无波,脑子里却排山倒海。一个个血火的难关她都闯过来了,运气的镣铐哪怕再狠戾,也拷不住她复仇的手。
从内室了来的时候,没有见到燕六。沈灵眯了眯眼,只见沈越心机隐约地候在那边,见她出来,殷勤而小意的凑近,一脸都是忧虑的情绪。
“主子……”
“嗯?”沈灵看他。
瞥了一眼立在殿门口的崔盛赞,二宝公公压低了声音,“奴才以为这事悬乎得紧,要不要奴才想设施去关照……大都督?”
沈越一贯看魏峥不悦目,就怕他抢了他家主子爷的女人,每一次魏峥与沈灵晤面,他都虎视眈眈的盯着,这回却自动提出要找人家协助,很是连他感受到了风雨的光降,为她忧虑起来。
“你去找?”沈灵笑了,“你不讨厌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