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只有一间房,一室一厅。”
“你睡沙发,明天走。”
沈听书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周家林放进来了的,他大可以打车走,或是问她借一把伞。可等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了客厅的中央。
这间小房原本就是给沈听书度过大学时代用的,装修虽好,空间划分确实不多,空空荡荡的偏偏没有多划出几个区域。
“嗯。”
沈听书的晚饭原则无非是外卖和速冻食物,极少开火,一是怕麻烦,二是水平不高,所以今天从超市搬回来的也没有多少新鲜蔬肉。
晚餐解决得很简单,一份冻披萨,随着叮的一声到来,沈听书和周家林必须坐到餐桌上了。
沉默的空气里只有食物的香气,却窒息。
“怎么想着来英国旅游?”
沈听书的语气装作毫不在意,刻意地做出吊儿郎当的动作,边看手机边吃,很不符合她平日的模样。
“就是突然想来了。”
“哦。”
谁都知道周家林说的不是真话,可无人戳破。
偶然地,沈听书划到了周家林的微信那栏,现在想想,他们这两年来说的话不少。甚至有视频聊天过几次。
一次是沈听书的父母来英国,一次是周家林回国,双方的父母强留要求两人视频通话。
沈听书记得还有一次,是她想给一个叫做王林林的同学视频电话,鬼使神差地却拨给了周家林。说到底是因为她给人的备注通常只有一个字,而他们都是「林」。
视频接通的一瞬间,周家林正走在校园里,一旁有两三个同学,有男有女,有说有笑。
“我打错了。”
她刚想挂断,周家林从大太阳下跑进了阴影处。
“怎么了?”
他像是没有听见她先前的那句话。
沈听书更了一秒,他的脸异常清晰,身后的梧桐树高立,映着阳光。
她隐约能听见同学问他是在干嘛,他说“myfamilycalled.”
心脏地动山摇片刻。
“我打错了。”沈听书说。
周家林在那头明显怔愣了一秒:“好,有事视频我。”
沈听书甚至没有应答他的话就挂断了。
那天以后,她为了区分周家林和女同学,将他的备注改为了他名字中的另一个字——「家」。
“最近疫情,你来英国是打算去哪旅游?”
周家林道:“计划泡汤了,就在这所城市看看。”
沈听书抬眼,目光审视:“我不当导游,不想出门。”
“嗯。”
“我这里只有这一条多余的夏被。”
即便是相对温暖的室内,在这天气恐怕也是会感到寒冷。
“好。”
“周家林,你好惜字如金啊。”她笑着说,浅浅的哼笑从嘴角溢出。
对面的周家林忽然起身,放倒了行李箱从里面翻找出了一个颇为大的正方形盒子。
“给你的礼物。”
搁在桌上发出沉甸甸的声音,沈听书呆了呆,许久过后才缓慢地说:“你可真客气。”
客气得像逢年过节亲戚朋友见面带礼物。
“打开看看。”周家林浅笑地看着她,没有急于解释什么。
木盒的包装并不繁复,沈听书很简单地就打开了它,在木盖内侧看见一个人的名字,这是她最喜欢的现代艺术家。
短暂的怔愣后,她拿起里面保存的物品。
那是一颗火红色的心脏形状的艺术品,以心脏为“房屋结构”的里侧站着两个人,小小的,周围是一片密林,而心脏绽放的位置却是一本书的正中央。
“这——”沈听书错愕地抬起头。
“有幸认识他,就请他做了一个。”
“……谢谢。”
一件艺术品在不同人的眼中会有不同的解读,她有,但她没法问出口。
沈听书转移话题问道:“你在美国挺多朋友的,毕业了会想他们吗?”
周家林作思考状片刻微笑:“还行,现在是互联网时代,他们重要,但没有如此重要。”
“还挺冷漠,”沈听书仰倒在沙发中央,“没交女朋友吗?”
“没有。”
“喔,那等疫情过去了你打算回国?”
“不打算。”
“什么?”
“我打算留在这里。”
周家林侧着上身,身体微微放松地靠着枕,一双湖水样的眼映着沈听书的身影。
沈听书错愕亦不解:“留在英国?为什么?”
周家林侧头:“读研。”
“不,我在意的是,为什么是英国?”
她给他找了一万个留在美国或者直接回国的理由,却万万没想到他会选择英国。
“这里的学校不错。”
“……”沈听书翻了个白眼,“你不愿说拉倒,我去睡觉了,明天你就走,酒店也好,直接找个房子租也好。”
周家林没有应答,坐在沙发上轻轻笑着,指腹摩挲着,意味深长地看着沈听书的背影,眉间的愁绪未展。
只是事情的发展和她料想的不太一样,第二天暴风雪来袭,第三天未歇,第四天瓢泼大雨,第五天疫情蔓延开来许多酒店停止营业……
一来二去,周家林赖在了她的房子里。
沈听书坐在书桌前抓耳挠腮,周家林的到来打乱了所有计划,开学的时间延后意味着她和他可能要无休止地在这里过下去。
今早醒来时周家林还在睡梦中,单薄的夏被里他穿着毛衣睡觉。他的发丝很软,乱蓬蓬地堆在头顶。
沈听书轻手轻脚地穿过沙发来到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和三明治后又回到沙发边,半蹲着审视他。
看这熟悉的脸孔,她真是永远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总能被他耍得团团转。
她和他似乎从六岁以后,就多是他占上风,她总是讨不到什么好处。
看了许久后起身,腿却传来一阵酸麻,起身过快一阵晕眩也冲上大脑,沈听书踉跄地往后倒了一步,在她找到平衡之前一只手已经抓住了她扑闪的手臂。
那股力道很大,大到将她原本后仰的身体拉得向前倒。
臆想中的偶像剧亲密行为并没有出现,她手里的牛奶丝滑地泼洒开来,正中周家林的腰间,染得整床被褥一片奶气。
“……”
“你吓我一跳,这不怪我。”
一想到早晨发生的事,沈听书就头疼。
一周一次的视频聊天如期而至,就在沈听书与沈清谢辰聊的时候,卧房的门被敲响了。
“宝贝,好像有人敲门了,你家里有人?”
“……”
沈听书一时凝噎。
“同学吗?现在疫情严重,你还是多注意些为好。”
“嗯……”沈听书刚想搪塞过去,却听沈清又说了别的。
“雨晴和我说家林去英国了,你和他联系上了吗?好像到了有几天了,也不知道在哪住,你对英国总比他熟,也好互帮互助。”
这时门外似乎认为她没有听见,敲门声又响了。
沈听书沉默了片刻,离开了座位,将门一开。
“进来吧,和我爸妈打个招呼。”
周家林怔愣了一秒钟的时间,回过神后立刻走至屏幕前问好。
沈清惊讶了一秒立刻笑了:“原来是家林在啊,那好啊,最近你们那边不太平,就让家林住你这里好,和外面少接触。”
谢辰的语气不太愉快:“没记错的话,是一室一厅。”
沈听书连忙说:“他睡沙发的。”
挂断电话,沈听书垂着脑袋,忽然想起什么才弯着腰抬起头:“你刚才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周家林的视线从上至下落在沈听书脸上,声音温和:“被套拆了扔洗衣机了。”
沈听书点头:“哦好的。”
周家林欲言又止,最后只应了一声。
当晚,周家林盖着羽绒服躺在沙发上,沈听书想起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她睡前喝了几杯水,此时起夜。
路过客厅,借着朦胧的光她看见周家林蜷缩的身影,纵使屋内开着暖气,但在大而空旷的客厅里仍旧是颇凉。
沈听书伫立在原地许久,她想就这样放任他不管,可早上分明听出他睡了几夜的客厅已经有感冒的迹象。
她对自己说,现在是非常时期,生病了万事不方便。
“周家林,周家林。”
她轻轻摇了摇他的肩。
他醒得很轻易,没有任何起床气,只是微眯着困倦的双眼,此时仿佛别人和他说了什么他都会懵懂地照做。
“跟我来。”
沈听书将他领到房间里:“外套脱了,自己爬上去。”
她指着床,神色镇定,语气自若。
周家林此刻才是真的清醒了不少。
房间里只亮着微弱的床头灯,那句话说完后半天没有声响,静得只能听见窗外细微的落雪声。
很显然周家林不知此刻该做出什么反应。
“你要是发烧了我还得带你去医院,很麻烦,”沈听书掀开被子的一角,“进去,又不是没一起睡过,扭捏什么。”
她承认她说这句话时是有私心的,即使她的出发点并不是。
他们是一起睡过,可那是小学的时候,那时候的沈听书还没有学过什么性|教育,揪着被子的一角害怕第二天醒来自己会怀孕。
周家林的喉结在晦暗的阴影中滚动了下,沈听书和他接连钻进了宽大的被褥中。
好在床宽,他们之间并没有直接的触碰。
沈听书背对着他,双手合十在自己胸前,怎么也睡不着。
夜里他们的呼吸声很均匀,而每一下都仿佛历经许久。
“周家林,你睡了吗?”
黑暗里他的声音低沉、缱绻,像夜晚踩着海水踏足在粗沙砾之上。
“没有。”
“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的朋友都叫我母老虎?”
“……嗯。”
“你也这么觉得吗?”
“没有。”
“骗人,小时候我们见面就吵,你怎么可能不那么觉得。”
“我只是不喜欢看你哭。”
沈听书一边说一边翻身:“对,我记得你说我哭起来的样子很丑——”
翻过身,她忽然感觉到了他的呼吸,眼睛习惯了黑暗后她慢慢看清周家林就在眼前,很近很近。
“是不好看。”周家林道。
“喂——”
“你笑起来很好看。”周家林的唇间不自觉发出一声轻轻的笑。
沈听书停住。
“希望再没有会让你因悲伤而哭泣的事。”
一刹那,沈听书的心脏漏了一拍,她蓦然抬起头,听见自己的心脏跳动声忽地加速。
太清晰了,在这样的静夜里。
他分明也能听见。
“周家林……你说这种话是很容易被误会的。”
他顿了许久,道:“也许那不是误会。”
沈听书的脚趾都绷紧了。
“我喜欢你。”
“我提前毕业来英国,是来追你的,我等不下去了。”
“所以,听书,你允许我追求你吗?”
第二年英国的冬季依旧雪纷纷,周家林伫立于人来人往的校园里,等待着下课后的沈听书奔跑着拥向他。
他听过她父母的故事,却仍旧迟钝地让时光被浪费了许久。细细想来大抵是因为人总是在抵抗被安排的命运,只是有时候回过神来发现,那就是自己想要的命运。
好在一切并没有如同指尖流沙般消失。
彼此为家,永不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