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室内,尽是烟草燃烧过后的酸臭气味。偶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淫靡,想必那“二愣子”昨晚又是留宿在这里。
今年下学期的课程特别紧张,多数时候她都是白天来查账。夜晚只要周胤钦不发神经、没人来砸场子,基本都会留在学校上课或自习。
酒吧这种地方,前世当消费者来得挺大劲儿,今生当老板,感觉和其他产业也没有多少区别。
算账、成本管理、人事关系,都是一样的麻烦头疼,一样的烫手山芋。难怪周胤钦当时想要放弃,估计也是头脑发热地冲进来,等到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跟今晚预定的dj、舞群分别打过电话确定,又让供货商明天准时送货,坐在大班椅上的沈蔓这才松了口气。听到门外的音乐越来越吵,时不时有客人在高声笑闹传,估摸着场子里已经开始热起来了。
远在中洲的直播现场即将进入倒计时。
将办公室的大门反锁,她低头拨通了梁志的私人号码。
不长不短的等待后,男孩熟悉的声线在电话那头响起:“喂?”
“准备得怎么样?”不需要打招呼,不需要自报家门,不需要客套话题,她与他之间的默契,即便隔着千山万水,依然强烈如初。
后台的人似乎很多,说话声音又不能太大,梁志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嗯。”
沈蔓被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逗乐了,轻声笑起来:“还没得冠军就学会耍大牌了?能耐啊你。”
“再说吧,你可以先跟我的经纪人联系。”对方听到这里,也装模作样地配合起来,即将上台的紧张被忘得一干二净。
“加油,夺冠了我去中洲看你。”沈蔓轻声许出自己的承诺,恰如两人之前的约定。
“好的。”
这一年来,梁志从默默无闻的音乐院校学生,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选秀新星。尽管依托的仍然是中洲卫视这个平台,但受众范围早已遍布全国各地。在上周的最后淘汰环节,更是以超高人气直接晋级,冠军之相势不可挡。
其中,既有他自己的努力和实力,也有沈蔓当初预测的流行趋势:一档构思巧妙的节目,一个外形讨好的艺人,一款风格新颖的演绎——总之,天时地利人和占尽,不红不足以平民愤。
挂上电话,思路还沉浸在对梁志美好前景的想象中,身后门栓被剧烈拧动,那怒火中烧的声音隔着门板响起:“死三八!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有时候真恨不得撕烂他这张嘴。沈蔓强压着脾气,慢条斯理地把门打开,果不其然地看见暴跳如雷的周胤钦。
“你怎么又给库房下禁令?!这是我的酒吧,我的!连喝酒的权力都没有,老子开酒吧干嘛?当摆设?”
同样的话讲上三百遍,谎言依然是谎言,真理永远是真理,他怎么就不明白其中的区别呢?沈蔓皱着眉头想。
“我跟你讲,别在这儿装聋作哑,我知道你听见了。”周胤钦见她不答话,愈发情绪激动,“老子帮你是有条件的,知恩图报做不到,至少别添堵啊!”
见她还不说话,男子一蹦三尺高的气焰终于冷下来,颇为委屈地摇尾乞怜:“嫂子,好嫂子,算我求求你了,行不行?”
败家子vs大猹子
这人生得一副好眉眼,做什么表情都显得十分自然。无论是倨傲不逊的二世祖,还是摇尾乞怜的小媳妇,只要能够达到目的,各种转换收放自如,堪称无缝对接。
一年多的时间,足够沈蔓了解他的脾性,故而更不可能上当:“库存不够了,您今晚将就点。”
“别,别介。”周胤钦拉着她的衣摆,小孩耍赖似的一通摇晃,“‘冠军之夜’呀,场子里这么多辣妹,我抠抠缩缩地像什么样子!”
“老板的样子。”沈蔓毫不留情地甩开他,转身回到办公桌前坐好,“开店是为了赚钱,不是为了泡妞。你哥这趟回来就要开香会了,不注意控制成本,叔父们看了账目脸色肯定不好看。”
“切,那帮老不死的。”周胤钦嗤之以鼻,半蹲在沈蔓腿边,像只大型犬在摇动尾巴,“我知道你早就安排好了,再说这边人气足,来来往往替堂口谈妥了多少生意?绝对不会因为几瓶酒要我的命。就算要命,也等我牡丹花下死……”
沈蔓顶见不得他这人形炮的论调,一脚踢在男人胸口:“有点出息行不行?你这辈子就靠女人过日子吗?不交配会死啊?”
“谁让我婊子生贱人养,就喜欢这一口,怎么办?”他荤素不忌,再次用双手搭住沈蔓的腿,一双眼睛由下而上,尽是顾盼生辉的风情。
男人身材单薄,穿着件低领t恤,清晰的锁骨犹如勾魂的锁链,掩映着胸口白皙的皮肤,再加上那张雌雄难辨的脸,一般人看了恐怕真的把持不住。
他显然也晓得自己的优势,精心挑选过最撩人的角度,妄图通过卖弄风情达到目的。
可惜,沈蔓早已不吃这一套:“周胤钦,你哥刚走,要不我打电话让他回来跟你聊聊?”
“切。”嘴上不屑,身体却乖乖地和她拉开了一段距离,男人挑衅地回复:“你打呀,正好让他一起看看你那小情儿今晚上夺冠的风采。”
此类威胁早已不能对沈蔓造成任何影响,她看都没看对方一眼,径行摊开账簿:“好啊,你车里那些货也给他验验,堂口什么规矩?三刀六洞对不对?”
周氏靠贩毒起家,社团成员却决不能沾染毒品,否则按照家规可以当场处决。然而,随着科技的发展,各式软性毒品层出不穷,包括春药在内的非致瘾性药物都能带给人非正常的欢愉。
是以,家法如何实行就全靠上位者的把握了。
周胤钦除了贩货时会检验之外,平时很少用这些东西。偏偏几次上头的时候都让沈蔓给抓住,自此留下把柄。
他丝毫不怀疑自家大哥的狠戾,却也不愿意就此服软,只好转换战场,改挑另一个问题:“‘小花’嫂子,我哥上次可问过我了,你平时都在忙些什么?有没有必要派兄弟跟着?你说,如果我道出你的真实身份,他会不会砍人?”
“会啊。”沈蔓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不过要砍也是先砍死你。反正我不怕实话实说,把你跟张羽沆瀣一气,给我下药的事情全告诉他。吃了春药人的脑子会乱嘛,说些鬼话也挺正常的。大不了一拍两散,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你。——哦,对不起,我忘记你已经被砍死了。”
男人被她气得不能言语,狠狠啐了一口,而后摔门离去。
“啧啧,真不讲卫生。”沈蔓推开做样子的账簿,靠坐在椅子上,习惯性地借用林云卿的口头禅。
然后,心中就像突然发生了莫名的塌陷,铺天盖地,无处躲避。黑漆漆的一大团空洞从灵魂深处涌起,迅速地弥漫、扩撒,近乎浩瀚的空虚瞬间占据了所有领域。
食指因为寂寞而微微颤抖着,迅速滑向手机上另一个快捷号码,却听到他冷冰冰的声音:“我是林云卿,现在不方便接电话,有事请留言。”
紧接着,是更加冷冰冰的提示音。
沈蔓忍住砸电话的冲动,在按下按钮后抱怨道:“你就不能换个语气吗?每次打电话没人接就算了,还感觉特别不受待见,神烦!”想了想,她又补充说:“算了,还是就这个声音吧,省得别人以为你转了性,到时候苍蝇一样地扑上来。天高皇帝远的,我也拿你没办法。”
“今晚梁志决赛呢,这边刚把大爷送走,二世祖又来给我找麻烦,真是想死的心都有。”站起身来,想象他听到这里的表情,沈蔓的情绪也柔和了不少,“我晓得你不喜欢帝都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可谁让你不接电话?活该我说什么听什么。”
放完狠话,想到对方还在手术台上忙碌,晚饭十有八九也没有着落,心里又是阵阵不忍:“记得吃东西……粥啊,汤汤水水的,暖好胃再进食。你那作息太不规律了,迟早要出问题。”
还想说点什么,一时半会儿也想不起,犹豫间,提示音响,她连忙添了句:“想你了,记得回电话。”
说完,按下确认键,靠在椅背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什么时候开始的?帝都的一切都让她疲惫、厌倦。
原本就不甚和谐的寝室关系,如今更是形同路人、视若空气。除了她和大妞的关系一如最初般密切,其他人已经不惮于直接表达自己的恶意。
周胤廷坐实了“男朋友”的头衔,多金、帅气、风度翩翩,令无数人羡慕不已。连自持矜贵的白莲花都不自觉地攀比,嫌李桢太幼稚,成天只知道打球,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诸如此类。
沈蔓很想说,别以为老周是好人,他混黑社会的好不好?跟这种人谈恋爱就像在刀尖上跳舞,随时随地都有伴君如伴虎的错觉。
没错,他是爱你,甜蜜起来恨不能腻到骨子里。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大男人也会小肚鸡肠,也会斤斤计较?装出一副大度的样子,其实什么都要牢牢捏在手里。
这两年,如果不是周家在泰国也要团圆过年,而她又对提前结婚的意见抵死不依,沈蔓真怀疑自己寒假也不能回q市见父母了。
林云卿不说,每次来帝都便会发了狂似地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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