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仲城的目的是看看荀慕生,但真到了,心头却蓦地筑起一道防线。
说到底,是他逃走在先,于情于理,他都有错。
阳光洒在他身上,晒得他眼皮发热。他轻轻揉了揉眼,带出些许生理性泪水。
这时候跑回来,可叹又可笑。
荀慕生有没有等着他另说,就算真的还等着他,他也有些抬不起头。
他坐在床边发呆,忘了饥饿,回过神来时天边已经泛起青紫色。
夜幕快要降临了。
这附近是繁华地段,随处都是餐馆,迟玉还没准备好与荀慕生见面,担心偶遇,便拐进一条小巷子,换乘公交与地铁,到了雨虹路。
整个仲城,雨虹路无疑是他最熟悉的地方。
下车之前,他在头上扣了一顶鸭舌帽,又挂了副墨镜,心里稍微有些忐忑。
好在直到走进一家瓦罐汤江湖菜馆,也没遇到过去的同事。
菜上来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他匆匆填饱肚子,正寻思着接下来往哪里去,就听见一阵吆喝。
柚子诶!自家种的柚子!不甜不要钱!
挑着扁担的人有些眼熟,细看才发现,原来是几年前就开始在雨虹路卖柚子的老汉。
他略一回忆,想起那柚子闻着倒挺香,十分醒神,但味道实在不敢恭维,甜味没有,酸麻正好。
从老汉的扁担箩筐前路过,他斜着看了一眼,没有再上一次不甜不要钱的当。
荀慕生喜欢喝花蜜柚子茶,他没那爱好,有时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好笑。
这么爱吃柚子的男人,荀慕生是第一个。
想到荀慕生,心脏不免微微一紧。
他再次上了公交,漫无目的地在这座城市里穿行。小县城的时光是凝滞的,几十年都不会变样,大城市却日新月异,一天一个样,两年不见,很多路都变了,高楼比以前更高,夜景也比过去更加流光溢彩。
小县城和大城市里的人大约也是这样。
两年,足够他在琥县放下过去,亦够荀慕生在仲城放下他。
回酒店之前,他去盛熙广场转了转,后来又去苑翡小区看了一眼。
流行是变得最快的,两年前柯劲和kime给他穿的那些衣服、做的造型如今通通过时了,中庭的街拍达人们周身亮丽,身上穿的是当季最潮的新款。
想起柯劲和kime,还是觉得很抱歉。也不知他们过得好不好,kime有没有袒露爱意,柯劲是不是还在日本。
不管怎么说,他都希望这俩好好的,得到各自的幸福。
苑翡小区倒是没什么变化,以前住过的那一户大概已经有了新的房客。
他还记得那晚离开得急,本想将厨房、冰箱里的食物扔掉,李筱却一个劲儿地催。到最后,他也没能扔掉刚买回来的青菜与豆腐干。
房东收拾起来肯定够呛。
遇到他这样不辞而别的房客,房东不知道怄了多久。
夜深了,大街小巷却仍是热闹非凡。
迟玉一回到酒店,就听前台姑娘一脸歉意跟新到的客人解释:不好意思,能看到摩天轮的房间真的没有了
我可以换。他走上去,礼貌地笑了笑,补充道:如果窗户是面向对面商业中心的话。
一刻钟后,房间调换完毕,他推开落地窗,站在夜风里,凭栏望着黑夜中的写字楼。
他其实根本不知道荀慕生的办公室在哪一层哪一间,也不知道荀慕生是否还在办公室里,但一看就看入了神,心念一动,突然明白了当初荀慕生在楼上甜品店看自己时的心情。
想来还是荀慕生做得更好,毕竟透过单向玻璃能看到他,而他只能任由视线沉浮,一个相似的背影都捕捉不到。
关灯就寝,他暗暗下定了决心。
明天就去一趟荀慕生的公司,远远看荀慕生一眼。若是荀慕生已经开始了新的生活,他会回到琥县,从此再不打搅;若是荀慕生还念着他,等着他,他便要主动一点即便到底该怎么做,他也没想清楚。
次日,仍是艳阳高照,暑气蒸腾。
迟玉换了身极不显眼的衬衣休闲裤,早早赶到荀慕生的公司,无声无息地坐在大厅角落里的沙发里。
那是个视线死角,只要不刻意绕过来,就看不到沙发里还坐了个人。
一直到上午10点半,荀慕生都未出现在大厅。
他想,可能是直接由车库电梯上去了。
不知道荀慕生的心意,他是断然不敢出现的,一来担心惊扰对方的生活,二来也害怕自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所以不能问,只能等。
临到中午,几名西装革履的男士走了进来,直往接待处去,他下意识偏头看了看,听得一名女员工道:您稍等,我为您联系荀先生的助理。
他立马紧张起来,心跳如雷,听力变得格外灵敏。
不久,一位眼熟的男子匆忙赶到,他想了两秒,记起对方叫王轲,正是荀慕生的助理之一。
实在抱歉。王轲道:李总,你们来得不是时候啊,荀先生出差了,不在公司。
迟玉心里咯噔一声。
不是说好了今天谈合作的事吗?被叫做李总的人十分不满。
对不起,急事,实在是急事。王轲忙不迭地陪笑,这样吧,荀先生这趟差可能出得比较久,没十天半月大概回不来。他走之前交待过,合作的事全权交给孙副总处理,您看要不咱们上去聊聊?
出差了?迟玉怔怔看着地面,要出十天半月?
雷鸣般的心跳忽然缓了下去,像突然被浇了一盆冰凉的水。
半天,心底一个声音才道还真是不巧啊。
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回来了,想见的人却不在。
十天半月,他等不了的,晾着咖啡书屋一周不管已是极限,他不能在这里耗十天半月。
万一十天半月后,荀慕生还是没有回来呢?
他又坐了一会儿,那边王轲已经带着李总等人上楼了。
在大厅巡视的保安大约见他形迹可疑,上前询问是否有什么需要,他连忙站起来,快步离开。
与荀慕生一同生活过一段日子,荀慕生的确时常出差,但时间都不长,一整周都算多,没有一走十天半月的时候,而且听王轲的意思,事情似乎还有些棘手,十天半月也不一定回得来。
如此不凑巧的事,竟然也被他遇上了。
他站在正午灼人的阳光里,勇气似乎顷刻间被蒸干。
要不就回去吧,他想。
几乎同一时刻,西南偏僻的小县城里,一个衣着考究,却浑身风尘的男人,推开了荀觅咖啡书屋的门。
第62章
咖啡书屋里游走着丝绸质地的甜香,迎客铃清脆响起,小顾客们跟向阳萝卜似的望向门边,个个惊讶得张大了眼。
进来的男子显然不是琥县本地人本地人活得糙打得粗,而这男人即便看起来饱受奔波之苦,衣衫却仍是整洁熨帖的,连眉间那深深蹙起的竖纹都有种说不出的贵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