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先生觉得能收到周满一个弟子已经是幸运,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这一生会收三个入门弟子。
他又不是什么名师大儒,自身穷困潦倒,身上又有那样的污点,在学堂里教书没问题,没人会去仔细询问和探究,但收入室弟子……
那是如同父子一样的师徒关系,自然要小心仔细些。
他的经历也瞒不住白老爷和白老夫人,没想到他们还是愿意把家里的孩子交给他。
庄先生看着眼前的三个孩子,高兴的收下了他们。
做先生越久,尤其是做这三个性格迥异的孩子的先生,时间越久,他的脾气就越好,越发学会了睁一只闭一只眼的本事。
三个弟子中,只有白二郎是一眼能看到底的,对于周满和白善,他知道,他们都有事瞒着他。
是人都有秘密,或许庄先生一开始还生过探究之心,但时间久了,两个孩子越长越好,不论是才智还是品性,都在他之上,既如此,为何又要去探究他们不愿意说出来的秘密呢?
他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发现周满的异常,可能是在发现她在看一些他从没见过的书后,有可能更早,那孩子总是能拿出很好吃的糖来。。
庄先生一开始是不怀疑的,周家素来疼周满,给她买糖并不奇怪,而他都多少年没有买过糖果了,并不知道集市上没那样的糖。
就算后来偶尔知道周满他们倒买倒卖糖块赚钱,他也没往心里去,只觉得周家孩子保守秘密的本事了得,竟然都没叫外人找到做糖的手艺人。
后来周满露出的破绽越来越多,那些他从没听说过的杂谈书,那些书中记载的从未出现过的野史,那些书中所说的道理,字间偶尔出现的相似,却比当下更好的工具……
庄先生隐约知道,周满有自己的机遇,而因为三个孩子要好,她的机遇变成了三个人的。
庄先生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只是周满手中出现的书,总是会被他收缴过去观摩一番,看完了再以奖励的借口还回去。
庄先生想,鬼神或许很难影响到这个世界,但应该是有鬼神的。
不然如何解释周满手中出现的那些书呢?
她是个幸运的孩子,不仅在于她能接触到更好的世界,更在于她的聪慧和努力,她把握住了递到她手里的东西。
三个弟子中,周满的条件是最差的,不仅在于家世,还在于她是女子的身份。
她的身份注定了她想要在这个时代出头,需要比别人付出更大的努力。
这本来是一件有些痛苦的事,毕竟,同样的成就,她却需要比别人更努力才行。
但是,她年纪太小了,学习之初也不以名利为目标,她学习的初衷太过干净,以至于她想不到这些,所以过程中她都很快乐,并不觉得痛苦。
庄先生希望他们这一生过的开心而顺遂,自然也不会点破这一点儿,就由着他们这样笑笑闹闹的成长。
而三个弟子中,周满的成就也是最大的,在她开始主持推广牛痘,且真的有效在消灭天花时,庄先生便知道,不论她将来是更进一步,还是会被湮没在历史的潮流中,她都将是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谷/span谁也无法灭杀她的存在,她的功绩,人生能有此成就,留下如此的成绩,证明她来过这个世界,并为这个世界做下如此大的功绩,便不枉她来这人间走一遭了。
庄先生从那一刻起彻底放手,由着他们去施为了。
他们的成就已经在他之上,眼界之广已是他所不能及,再指导他们,反而是在束缚他们的发展,不如放开手去,让他们去做他们认为对的事情。
虽然那些事未必就是对的,未必就是好的,但以他的见识,已经很难去判断了。
哪怕他后来成了帝师。
新帝和先帝一样,有一个很好的优点,也是他的缺点——重感情。
对于给过自己不少建议,却让自己舒服的庄先生,新帝是很有好感的。
加上先帝便封了庄先生做太子少傅,所以他登基后,一点儿都不磕巴的,直接尊庄先生为老师,还让他留在宫中为他讲学,顺便把新太子的教育接过去。
当然了,帝师头号人物还是孔祭酒,谁也越不过他去,毕竟太子给他敬过茶,正儿八经的帝师。
不过他年纪大了,新帝登基之后不久他就辞去了祭酒之职,只拿了一个帝师,一个太子太傅的虚衔回家养老。
甭管他们师生之间曾经有多少矛盾,新帝都要表现得特别的不舍,挽留了两次之后就果断同意,然后提拔了一位同样在士林中很有名望的大儒接替国子监祭酒之职。
却没有封对方太子太傅,而是加封庄先生为太子太傅,让他主要负责太子的教育。
鹰奴之前一直和叔叔兄弟和堂兄弟们在宫中读书,庄先生作为崇文馆侍讲,一旬也有两堂课,所以鹰奴对庄先生并不陌生。
和父亲不一样,这孩子更加温和知礼,他还挺喜欢庄先生的,但觉得庄先生太软和,只怕教不好他。
他更喜欢像孔祭酒那样博学多才又严肃,讲课没有一句废话的先生,每次上课,他只要认真听讲便能收获许多。
不似庄先生,他总怕他们不懂,所以每个句子都要掰碎了讲,偶尔还要给他们讲各种寓言故事。
鹰奴觉得,他们又不是小孩子了,那些寓言故事他在以前便读过了,一点儿也不想再听。
所以在父亲的旨意下达之后,鹰奴便在当天晚上的晚饭上表达了不赞同,并道:“阿耶,您给我选老师,应该先问过我的意见的。”
皇后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说他,“你阿耶没选错,庄先生很好,你看周大人、白大人和你姑父,都是庄先生教出来的,多好。”
皇后没说的是,看你阿耶,以前就跟上火的公鸡一样,时不时的就爆发,但庄先生教他之后,他不仅能听进去崇文馆的课,脾气也收敛了许多,多好。
哪个女子不喜欢温和的丈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