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下来做什么?梵心不会找你么?”
“这会开了宴席,既热闹又欢腾,少了谁也瞧不出来。”恬墨挨着若荪坐下,手里变出个木瓢舀了些水喝。若荪往旁边移开,离他远一些,恬墨又贴了过去,轻佻一笑:“躲什么?嫌弃我长得比你好看?”
若荪斜睨着他,面无表情道:“厚颜。”
恬墨一面唉声叹气一面往若荪身上赖,“想我如此玉树临风、冠绝天界的上仙,如何就被你嫌弃了?”
若荪猛地站起来,恬墨身子落空,“啪嗒”一声摔玉阶上了。恬墨倒是不在意,嘻嘻哈哈站了起来,跟若荪勾肩搭背,“若荪,你别难过,瑶池没什么稀罕的,大不了以后我们都不去了。”
“难过?”若荪反问,“难过是什么?”
“呃……”恬墨冥思苦想,仍旧不知如何解释,放弃了,“罢了,你不懂。”
若荪又问:“那上元夫人是瑶池上神,为何梵心叫她作姨娘?”
“上元夫人统领天界十万玉女,与天后以姐妹相称。其实,天后的真身是瑶池的一朵莲花,后来被献给观音大士做了莲花宝座。在紫竹林陪伴观音大士诵经念佛、行善积德,耳濡目染一万年,竟然修成了上仙。观音大士便将她送回瑶池,西王母感恩于观音大士便收她作义女,极其珍视,后来才嫁给天帝。”
若荪颔首道:“那天后修的是佛,难怪给女儿取名作梵心。”
“可惜,这梵心丝毫没有慧根。”恬墨笑了笑,轻轻握着若荪的手,“她就是个孩子,又受尽宠溺,性子骄横了些,你别介意。”
若荪好似眨眼间就把方才的事情都忘掉了,若无其事对觅风说:“师父还未回天界,反正我们也下了凡间,不如寻他一起回去吧?”
觅风微微动了动翅膀,表示同意。
恬墨眼角直抽,“这尘世间山水迢迢,人海茫茫,上哪儿去找?”
若荪朝恬墨摊手,“我那颗佛珠呢?”
恬墨将缠在腕上的红绳解下来,“这个可以找到罗净大师?”
若荪拈着珠子念咒,那琉璃珠子闪过一道微亮的光,透过深刻的“佛”字指着东南方。若荪将红绳系在自己的颈上,一面说:“你说要拿去琢磨,结果也没琢磨出什么来,如今该还给我了。”
恬墨悻悻道:“我只是织女,又没有你那么高深的法力。”
“冠绝天界的恬墨上仙,请吧。”若荪抚了抚觅风的背脊,与恬墨一齐坐了上去。
第二章云遮雾掩-3-
日头渐渐爬向西边,风云变幻间时而有雨水扑面而来,他们一直往东南飞,寻到了东海边。未免惊扰凡人,觅风在郊外空旷处着了地,化成人形。若荪褪去仙子羽衣,变幻出一袭粗麻布衣。
恬墨与他们二人行走了一段路,左看右看,愈发不自在。终于在快进城的时候忍无可忍,抱怨道:“你俩,能不能笑一笑?”
若荪和觅风相视一眼,然后同时望着恬墨不作声。
恬墨仰天长叹,手一晃变出一把折扇,指了指若荪,又指着觅风道:“她面瘫不会笑就算了,你怎么也不笑?”
觅风答:“没有可笑之事。”
“那我们说说话也可以。”
若荪答:“我们是来找师父的。”
恬墨抚额,十分郁闷地望着这两尊门神,又拿他们没法子,只好垂着头继续朝前走。若荪和觅风一边一个将他夹在了中间。恬墨忿忿道:“我可不是来找师父的,一会进了城,我去找乐子,你们随意。”
若荪飞快接茬问:“什么乐子?”
恬墨抿唇而笑,一把揽住若荪的肩神秘兮兮道:“今日刚好十五,凡间有庙会,那庙会上有美丽的姑娘和风流的公子,不如……”
若荪打断他问:“凡间的女子可有天仙美丽?”
“那是完全不同的两种风韵,各有各的妙处。”恬墨双眼一眯,语调似是很邪恶。
若荪接着问:“凡间的公子可有你风流?”
“那是自然……”恬墨摇头晃脑说着,忽地一顿,满脸委屈,“咳、咳!本仙冠绝天界,名声在外难免生出许多流言蜚语,若荪你与我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还不清楚我的为人么?风流这两个字,我是万万不敢当!”
若荪拎起搭在自己肩上的那只雪白修长的爪子丢了出去,弹了弹衣襟,“凡间尘土多。”
恬墨悻悻地撇开头对觅风说:“这娃儿越长大越嫌弃我,亏我照拂了她两千年。”觅风目不斜视,瞥都不瞥他一眼。恬墨才想起来,这俩门神是一家的,怎么看他自己都像个外人。索性与跟他们在城门口分了手,独自进城溜达了。
街道两旁,红彤彤的灯笼挂满屋檐,那一座座繁闹的屋阁倚翠飘香。于这般熙攘热闹之中,若荪迷失了方向,只觉得满目缭乱,恨不得冲上天去。
从楼中传来妩媚而圆润的唱音,好似能慑人心魄一般。望着那些青楼中倚栏卖笑的女子,她摇摇头说:“人世间如此污秽浑浊,甜馍馍竟然能找到乐子。”
觅风道:“大约有着天上没有的新鲜玩意儿。”
庙会花灯,街边小食,民间百戏,还有那些暗藏在眼角眉梢的情愫,都是若荪见所未见的,渐渐的,脚下的步子慢下来,视线好似被什么吸住了一般。那是一座戏台子,搭建在河边,台上的女子翠衣水袖,咿咿呀呀唱着她听不懂的东西。
觅风已经走出了好一段路,回头一望,见若荪痴痴站在台下,便也停住了脚步。
恬墨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凭空出现在若荪身边,拽起她的手比划了一下就给她套了只镯子上去,乐滋滋道:“这么美的手,早应该配只镯子。”
若荪却并无反应,直愣愣望着台上的戏子。
恬墨见她看得如痴如醉,低声告诉她:“这戏叫做牡丹亭。”说完,便顺着若荪的视线望过去,那唱戏的女子眉目如画,笑容明艳,指尖兰花拈作间,倏现故人影,恬墨陡然间浑身一僵,失声唤道:“天孙!”
一旁的觅风早已丢了魂,喃喃念道:“沉锦……”反复念着这两个字,他便抬脚朝那戏台走去。
若荪恍然回神,拖住魂不守舍的觅风,“你去哪儿?”
“觅风,她不是沉锦。”恬墨舒了口气道,“她已经转世为人了。”
觅风又顿住了脚步,黯然垂下双眸。若荪见状,握紧了觅风的手,“转世为人也是她的福报,我们不要打扰凡人的生活。”
“嗯,若荪说得对。”恬墨神情认真,点头附和。
若荪也不再沉迷台上的戏,催着觅风继续往海边走。她波澜不惊的心境好像头一回被搅乱了,可却如此莫名,她与那位天孙素未谋面,竟好像认识了一世那么长。望着那陌生又熟悉的笑容,一股似是凄苦哀怨的郁气从五脏六腑涌出来,堵了她的七窍,要窒息了一般难受,只得死死咬紧了牙关。
越靠近海滨,琉璃佛珠透出的光越强。咸咸的海风吹在脸上,眼前一片漆黑,只能听见远远的风浪声。脚底下都是软软的细沙,踩一步、陷一步。若荪紧盯着荧荧的佛珠,周遭忽然间亮了起来,只见恬墨变戏法似的拎了一盏花灯在手里,得意洋洋道:“方才在庙会上买的,那卖花灯的姑娘长得真水灵。”
若荪和觅风都不搭话,恬墨觉得无趣极了,四周张望着:“这都快到海里去了,难不成罗净大师去了龙宫?”
若荪伫立在一块黑礁石上,将闪闪发光的佛珠举起来仔细端详,一面念叨:“应当就在这,为何不见人呢?”
忽然之间,一阵天摇地动,若荪没站住脚,从黑礁石摔了下去,恰好跌入恬墨怀里。恬墨一手拎着花灯,一手搂住若荪,闭目深呼吸,“真香……”
那魂牵梦萦的神色,那暧昧缥缈的语调,都很邪恶。若荪抖了抖肩膀将他的胳膊抖开,然后蹲下去盯着那块会动的黑礁石。盯了好半天,那石头开口说话了,声音沉闷沙哑:“再瞅我、再瞅我就把你吃掉。”
恬墨惊得扔下花灯跳开了,躲到了一丈之外的树后面,紧张得结结巴巴:“那、那、那是什么妖怪?!”
觅风捡起恬墨扔下的灯照了照,“是只老海龟。”
若荪拾了根小木棍在海龟身上戳了几下,奇怪了,佛珠明明指向这里,莫非师父躲在龟壳里?
“噢?大鹏,我认得你。”那海龟的脑袋突然从沙子里拱了出来,眨着硕大的眼珠子直盯着觅风,“你跟黑龙在空中搏斗,险些跌入东海,好在被天界的神仙所救。如今看来已经得道了。”
觅风微微一怔,“这么久远的事情,这位老散仙还记得十分清楚。”
“不过五千年而已,老夫活了八万年了。”那海龟说起话来十分吃力。
若荪才不管那些往事恩怨,只管问:“我师父呢?”
“小女娃,我怎晓得你师父是哪个?”
若荪“呼啦”一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睨着那海龟说:“就是一位穿着红袈裟的神僧,佛珠告诉我师父在此,却左右不见人,莫不是你吞了我师父?”
海龟缓缓答道:“未曾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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