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1 / 1)

十四、五岁那会儿。

沈弃帮着陆折予抢了桩生意,对于那时候的陆折予来说,是站稳脚跟的一大助力。这桩生意陆家叔父的二儿子手中抢来,是一种下马威,也让他们对陆折予记恨的同时,将沈弃一并视为眼中钉。

沈家不比陆家,只有沈弃这一个独子,几代单传下来,又没什么旁支。放在平时,陆家那些人自然不敢动翙阁的继承人,可彼时沈弃年幼,看上去已然是一副病歪歪的样子,让人疑心他什么时候自己死了都不稀奇;况且,沈弃是住在他们陆家的地盘,并非是在铜墙铁壁的翙阁。

若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沈弃杀了,再托称是病了,便是翙阁阁主感到不对,届时一股脑推到陆折予的身上,岂不是一箭双雕?

左右陆折予平日与沈弃走得最近,逃不了干系。

沈弃被那群胆大的陆家旁系追至悬崖边,浑身狼狈,右臂被划伤,鲜血淋漓。

陆折予得到消息后,快马加鞭的赶过去,场面已经平息,地上歪七竖八地倒着陆家旁系的人。

原本是网中猎物的沈弃,正坐在一处凸起的大石上,被身边人包扎清理伤口。沈弃脸色煞白惨淡,乌发随山风往后飘摇,他表情嫌弃地抖了抖被弄脏的衣衫,此时此刻,他竟然还能去注意这等细枝末节。

沈弃微微抬起视线,看见了陆折予,神色不变,招了招手。

陆折予走过去。

离得近了,才发现沈弃不仅是脸色差,还在止不住地轻微发抖。

“见笑了。”

沈弃弯眼一笑,说话声却很平稳,他吃了一颗身边人递过来的黑色药丸,表情顿时极为痛苦扭曲,仿佛对于他而言,这比受伤更称得上沉痛打击。

片刻后,沈弃缓过劲儿来,陆折予才道:“抱歉,我来晚了。”

沈弃轻舒了一口气,看上去简直是刚从生死线上拉回来的人,他摆了摆手,左手瘦弱修长,中指上的碧色圆环在阳光下折射出漂亮的光:“非你来得晚,而是我太有准备,省了一遭事。”

当时,陆折予只以为是沈弃谨慎行事,身边人又足够得力。

数月后,陆折予察觉一些事情的改变,再度回想当初那件事,才发觉诸多不对:若沈弃真那么胜券在握,怎么会放任自己受伤?可沈弃撬动了叔父的利益,以他的聪明,应该能想到会有危险,加以防备,但他反而被逼到了悬崖绝境……然而,陆折予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事情却早已结束。

“才看出来吗?”

听见陆折予的质问,沈弃不慌不忙,只语气中带着惊讶,反而是讶异于陆折予的迟钝,“亏我还留了那么多破绽,以为你直接看出来,我也不必事后再担负些奇怪的风险。”

陆折予着实不解:“你在说什么?”

沈弃擦了擦手,相识以来第一次,亲自动手泡了茶,在一片令人心定的茶香中,他道:“我早料到你叔父家不会放过我,还会趁机通知你,以便栽赃嫁祸你,于是早有准备。但是呢……我不能白白被人算计一遭,就顺水推舟谋了点东西。”

陆折予愣了一会儿,明白了沈弃的意思:沈弃既然被叔父算计,索性将计就计,将事情阵仗闹大,这样才能在非翙阁主动的情况下,理直气壮地出手对付叔父。不会让陆家人以为翙阁插手太深,而陆折予作为世子,也师出有名。

“可即便如此……”

陆折予还有一点不明,“你为何要让自己受伤?”

沈弃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事情已成定局,即便不受伤也照样能达到效果。

闻言,沈弃有点好笑地看着他:“自然是为了效果更逼真,对他们下手反击时,再重都能理直气壮。”

陆折予无言以对。

“况且。”

沈弃递了他一杯茶,轻盈的话语乘风而来,“你不是对我更愧疚了么?”

陆折予错手把茶杯打翻了。

沈弃怔了怔,往后靠在椅背上大笑起来,开怀至真,笑到最后还在轻喘着平复,眼底都满是笑意。

陆折予不知道沈弃为什么笑。

正如陆折予不知道,沈弃说的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而如果是真的,沈弃想让他心怀愧疚,又为什么要直接告诉他?

……

沈弃是个全然冷静聪明的人,很多时候,陆折予甚至觉得他不像是个真正的人,总能在各种慌乱奇特的情况下,保持头脑的清醒,抓住他最想要的东西,实现最初的目的。

那张玉质面具就像是沈弃的伪装,他可以随时调整出各种模样,面对各类人群。

像沈弃这样的人,他将陆折予当做朋友,会有愤怒,会有不甘的质问。可是,沈弃会因为这点随时都能去做的事,糊涂到忘了他最想找到的林寒见么?

尤其是,陆折予回来之前,沈弃已经在这里等了一段时间,他真的会只是坐在这里品茶,静静地等候陆折予回来吗?

沈弃不会。

从始至终,沈弃与陆折予的对峙都不过是又一次的“顺水推舟”,在陆折予回来之前,沈弃已经打算好了一切。

随行的人按照命令,打算带林寒见去游湖。

临城山水环绕,地方虽然不大,但三面环水,游湖是许多本土和外来人士打发时间的首位。

林寒见被陆家的这些人当做是未来主母一样诚惶诚恐地伺候,在路上她随便多看了两眼什么,领头地位较高的那人便会主动替她买下来。

这种阵仗成功地让林寒见联想到了在现世看过的一些霸总,替换成古代版本后,她竟然亲身体验到了这类购物的场景。

“不必买下来。”

林寒见出言制止,话出口的瞬间,又看到对方踌躇不安的表情,她笑了笑,没再说话了。

购买对等这类事情不是随时都能实现的,对于这位领头人士而言,花陆折予的钱为她买东西就是一种任务。

林寒见不喜欢欠人情,陆折予送她东西,有用的她都等价偿还;用不上而陆折予又非要送的,也就不管了。

领头的人姓朱,知道林寒见这是在给他行方便,感激不已,再有什么要买的,都会主动询问林寒见的意思:“姑娘,这个你可还喜欢?需要买下来吗?”

林寒见随便指点两句,在想沈弃到临城来的事:沈弃绝不会无缘无故到临城来,若是有重要到必须与陆折予相商的事,倒是勉强能够说通,可这样的事能有几件?最近她一点风声都没听到,陆折予那边更是下意识将她藏起来,说明同样没有想到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她露了什么破绽吗?

还是在陆折予那边暴露了什么,让沈弃猜到了真相?

按理来说可能性很小。

林寒见只是习惯性设想一下最坏的情况,好做打算。

她回首看了一眼,随行队伍人数尚可,身上还有陆家的家纹。

这有利有弊,若沈弃真敢来抓她,起码一时半会儿两边人会缠斗到一起;弊端则是目标太大。

林寒见斟酌一番,还是没有半路选择solo。

陆家有自己的船,停靠在最大的云湃湖边,林寒见上船之前注意到两边交接没有任何异样,心下稍安。

待船开至湖中,林寒见鼻端嗅到了一点很微弱的香气,有点像花香,她当即屏住了呼吸。

若在平时她大约不会注意到,但此刻心中仍然存疑,行事谨慎许多,她扬声喊道:“朱先生!”

“姑娘,有什么事吗?”

朱先生的声音没有异样。

“……没事。”

林寒见迅速地在脑中又过了一遍最近的事情,实在找不到沈弃能发现的理由,就连魔界那边的事,陆折予也隐去了踪迹——魔界!

林寒见眸光一闪。

她想到了,纵然陆折予抹去了他那方的痕迹,但当时更引人注目也更不好隐藏的,还有慕容止。

想到这点,林寒见当机立断从位置上站起,直立的瞬间头眼昏花,仿佛后脑被重锤突然敲中。

她意识到这股香气不是在她闻到的时候才发作,而是这整艘船上、这间屋子里都沉浸其中。

是有备而来,而且已经提前搞定了陆家的私船。

她太大意了,竟然以为陆家的私船在交接时没有问题,应当就不会出事;更想不到,沈弃如今用药,已然能突破修士的防线。

林寒见这次不再出声发问,压抑着动作要从窗边直接翻下去。

大部分能迷人神智的药,在接触到水时都会效果打折。

林寒见翻身上了窗沿,若是平常她早就悄无声息地下水了,此刻乏力犯晕,她撑着边框的手数次险些脱力滑下。

屋门被敲了两下,还是朱先生的声音:“姑娘,我来为您送糕点了。”

林寒见道:“不必了,我不饿。”

她是想着拖延时间。

外间沉默一会儿,猛地推门而入,嘴里还嘟囔着:“不应该啊,药效是应该这时候发作了,阁主怎么会出错呢,你怎么还醒着……喂!”

来人是个十**岁的少年,正是当日跟着沈弃一同去见星玄派掌门诸位、在台阶上发了牢骚而被训斥的人。

他名叫风季,见到林寒见在窗边,一副随时准备要自尽的架势,吓得破了音:“你别跳下去啊!我不是来杀你的人,你不要想不开啊!”

林寒见根本没听他说了什么,从窗户一跃而下。

“扑通——!”

水花四溅。

风季吓得连忙跑过来,手指刚搭上窗沿,从下射出一道冷箭。

他猝不及防,条件反射地躲开一点,还是被这根锋利无比的断箭霎时划开了脖间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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