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1 / 1)

陆家大公子未来前途无量,能说出与之相争的话而不惹质疑的,只有翙阁之主。

沈弃猜中了大半,林寒见确实有想要在陆折予处图谋的东西,但他会往更大的层面去猜:陆家能带来的助力,陆折予本身的强大……沈弃不会想到,林寒见其实只是想要那块冥雪玉。

一块陆家继承人拿来定情的玉,不值得林寒见这样大费周章。

某种意义上来说,冥雪玉很重要,可和其他能够站在陆折予身边所得到的东西相比,这块玉,仅仅就是一块玉罢了。它远没有陆家主母的令牌来得重要,远没有陆折予未婚妻这个身份所能带来的东西重要。

“不论你想要荣华、尊崇、地位,还是更多陆家带来的福利,我都能给你。”

沈弃以平缓的口吻说完了这段话,恰如谈判时将自身能给出的筹码一一铺陈在林寒见的眼前,气氛却不像是谈判该有的紧张与交锋,反而在他的嗓音中趋向沉静安然。

而后,沈弃陡然话锋一转:

“但是,你不是对这些东西感兴趣的人。”

林寒见轻抿着唇,静静地望着他。

“我知道这样的坦白会让你对我产生警惕,但刻意伪装的愚蠢会加重这点。”

沈弃的左手搭在扶手上,指尖不自觉地敲了两下,按在泛着深红的实木上,如手艺绝妙的匠人精心雕刻出的艺术品,拥有独一无二难言的特殊美,“我不知道你在陆折予那里究竟是想要什么,所有合理的猜测都不符合你一贯的作风,或许你有不得不去得到某件东西、或是做成某件事的必要,可你能运用翙阁做到的远超你一人之力。”

他轻描淡写地道,“成为我的妻子,你会有更大的便利。”

沈弃不是在让林寒见一定要选择他,也不是在请求林寒见留下,他仅仅是在思维范围内做出了一切可能的猜测,明确了事件暂时无法得到明晰后,直白地告诉林寒见:

不论你要的是什么,成为我的妻子,就会得到整个翙阁的助力,任何事都会事半功倍。

沈弃不是在求爱,是在和林寒见谈利害、衡量得失,从最客观合理的角度,展现他本身拥有的优势。

然后,让林寒见自己选。

诚然沈弃能迈出这步已经令林寒见很是惊讶,但他并没有做出强烈的挽留行为;因此,他也没有对林寒见表露出过分的热切,表现的过于公事公办和理智,称得上是冷淡。

沈弃陈列出优势条件后,就未再言语,将主动权推给了林寒见。

林寒见不知道这是沈弃本身不会爱人的特质,还是他很难接受做出对他人卑躬屈膝,导致了这种结果。

令她惊讶的是,沈弃和陆折予确实决裂了,否则沈弃不会在摆筹码的时候,暗喻她可以借助翙阁去陆折予那里谋求什么。

她在听到这个选择的瞬间,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犹豫:

翙阁能办到的事情太多,要是真能调动翙阁,她多次试图拿武力镇压游戏规则的念头差不多就可以实现了。

前提是,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运用翙阁的所有力量。

可她看沈弃的意思似乎不是这样,比起浪漫的童话般设想,沈弃只是承认了对她的喜欢,然后发出邀请,希望能与她共事翙阁。

这话放在创业伙伴间都不算太违和。

“承蒙沈阁主厚爱。”

林寒见最终选择了拒绝,“我无福消受。”

沈弃静默良久,道:“我只会问这一次。”

林寒见移开目光:“沈阁主不必留恋。”

沈弃略一颔首,表示知道了。

他的态度还算平和,只是总显出几分违和,林寒见又疑心是自己看错,深想沈弃会有更特别的反应还有自恋的嫌疑,便摒弃了这点想法,顺着这份平和,当做无事发生过。

沈弃道:“如此,你便是肯欠陆折予的人情,让他与你共同承担了。”

林寒见不答反问:“沈阁主算千算万,也该想想,我或许是真的喜欢陆折予呢?”

沈弃的呼吸停滞了一瞬,继而摇了摇头:“不会的。”

他的态度那么自然,既不慌乱,也没有刻意,只是在陈述事实:“在这点上,你比谁都清醒。”

什么意思?

是说因为她太清醒,所以谁都不喜欢?还是说因为清醒,仅仅不喜欢陆折予?

猜测沈弃话语的言外之意几乎成了林寒见的条件反射,最开始是揣测上司的心意,后来是有意为之的图谋,到现在是防备的必要。她在沈弃这里花的心思最多。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沈弃站起身来,红衣经由门外照进的暖光,映出他的手臂线条,“你身子虚,需要喝药。我教过你怎么识别各类针对修士的毒|药,你要是还不放心,便不要喝了。”

“陆折予那边,我会去同他谈,但在有满意的结果之前,劳驾你继续待在这儿了。”

沈弃迈步出门。

林寒见反应了半拍,才意识到沈弃的后半段话,提及她还要在这里多待些时日,连同前面的“需要喝药”,都算是在明里暗里地告诉她:你可以不喝药,不过要在这里的时间还很长,到时候如果出了什么问题,还是自己遭罪。

“……”

嘶。

这人。

林寒见小声咕哝了一句:“让人吃药的方法真烂。”

和她比起来简直就是垃圾。

她当初哄人吃药都是花样百出的,难搞的沈弃本尊都能买账。

风水轮流转,证明沈弃天生是等着人伺候,半点干不来下属的活儿。

沈弃的身形几不可察地僵了僵。

他很快镇定下来,维持着没有异样的步伐,离开了林寒见的院子。

项渔舟在屋内配药,沈弃来得悄无声息,要不是身上没能盖住的血腥味,他都没能发觉。

“阁主?!”

项渔舟低呼一声,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去拿了专用的药膏和崭新的绷带——沈弃身上的血腥味,肯定是他手臂上的那些划伤崩裂。

项渔舟现在算是隐约摸到规律了:阁主每次去看望东院那位姑娘,必然是要带点伤回来的。

沈弃坐下,项渔舟看见他的伤口果然在渗血,倒是被这身红衣掩盖得很好。

项渔舟轻车熟路地为沈弃上药,开始包扎的时候,沈弃忽然道:“往后劳烦先生将给姑娘的药,拿去她眼前亲自配好,在她眼皮子底下煎好。”

项渔舟:“嗯??”

沈弃看向他,情绪很淡:“先生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项渔舟连忙摆手,道:“并无为难,并无。只是想着……这熬药时辰长,又免不了有烟尘,姑娘大病初愈,怕是不太适应。”

“那就放到院子里,选个她能看清的地方。”

沈弃道。

这是在闹什么脾气?

项渔舟不明白,也不敢问,跟着吩咐点头就对了:“是。明日便着手去办吗?”

“今日。”

沈弃想起来,林寒见那碗已经放凉的药,她在翙阁中,对项渔舟的印象还算不错,“要是先生手边没有急事,待会儿便过去吧。”

项渔舟从一而终地点头:“好。”

沈弃垂着眼,看着绷带一圈圈地缠上手臂,想起他和林寒见处在对立的立场,林寒见又那样怀疑他的一举一动,压根没法儿施展;再者,他不得不承认,如今牵扯到林寒见的事,他确实不能如往常一般果决利落,总疑心令她不快。

这束手束脚的感觉太差。

所以沈弃今日不过是压着情绪,看似是给他留下林寒见的最后一个机会,实际是了断。

固然存有一丝侥幸,万一林寒见会为翙阁的存在而动心,他便能顺理成章地违背心中警戒、溃败于她手中。

可她当日能义无反顾地离开翙阁,正说明了她对荣华、权力都不屑一顾,这都留不住她。

林寒见永远不会知道,她下意识思考时那短暂的游移沉默,险些让沈弃打破防线,真正地出言挽留她。

能得到必然要得到。

实在得不到,毁掉也不错。

沈弃却舍不得。

他放下袖子,自言自语地轻声道了一句:

“难哄得很。”

项渔舟忍不住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诧异地抬眸匆匆扫了沈弃一眼,意外地发现他的表情并不坏,仿佛还有点……开心?

项渔舟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向了沈弃的脑子:该不会,脑子也受伤了吧?

而后,项渔舟猝不及防地与沈弃平静的目光,四目相对。

沈弃:“项先生在看什么?”

项渔舟:“……我在看阁主头顶智慧的光。”

沈弃朝他温和地笑了笑。

项渔舟当场社会性死亡。

陆家。

松州和临城相距不远,此刻,江丝蕤和陆折予再次相见,一坐一站。

江丝蕤闭着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得出很尽力地在平息心中的怒火:“陆折予,你非要为了一个女人,拿整个陆家去抗衡翙阁,是不是?”

先前以为自己儿子好歹是走出了宁音的阴影,正高兴着,转眼“荆梦就是翙阁通缉的林寒见”这个消息砸下来,江丝蕤没晕过去都算好的。

陆折予垂首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翙阁势大,陆家也不差。”

“是,陆家是不怕翙阁。”

江丝蕤气得连连点头,却不是在赞同陆折予的做法,“但这两边对上就是百害而无一利,翙阁还是正儿八经地有理由把人带走,你半道上杀出去说那人是你未婚妻,不是摆明了你理亏又耍无赖吗!”

陆折予听着江丝蕤的训,并不反驳。

江丝蕤不是话多的人,说了几段话就到了极限,靠在椅背上顺气,望着陆折予弯曲的脖颈,心中又不免刺痛。

她缓了口气,道:“真就这么喜欢那个女子?喜欢到不惜一切都要保住她?”

陆家的大半实际已经是由陆折予在管,只是他平日都在星玄派,不常呆在宅中,便没有全部接手,也没有正式继任家主之位。

真要调动起来,陆折予想做什么决策,都是作为家主应有的权力。

陆折予握紧了霜凌剑,低声道:“儿非她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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