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颐华殿,见喜先去净室。
怀安将红木箱搬进屋内,放到楠木圆角柜旁案几上,抬箱时,箱体向面前歪斜,漏缝里忽然掉出一个皱巴巴薄册。
怀安举着箱子,一时腾不出手,只好先将红木箱安置好再去捡。
微凉夜风从漫过门槛席卷而来,薄薄册子吹翻两页纸,“哗啦哗啦”声音在静谧里屋显得格外清晰,实在引人注意。
梁寒侧目瞥过去,原本无意,可上头那两个字实在夺人眼球:
“粱寒。”
以为自己眼花,他眉头微微一拧,又仔细瞧一眼,果真还是那两字。
“……”
梁寒绷着脸,眸光陡然一冷。
怀安也注意到脚下,字是夫人亲笔书写,这字迹他是见过,不会认错。
再一抬眸,老祖宗已经阴着脸走过来,嘴角还牵起瘆人弧度,弯身将那本可怜小册捡了起来。
待老祖宗拿到手中,怀安抬头一瞧,眼珠子险些瞪出来。
好好小册子,做什么取名叫《保命手册》?
夫人将祖宗名字都写错了,这里头该不会是……
怀安不敢往下想,浑身冒着冷汗,觑见老祖宗脸色不好,他赶忙找个由头先退下,免得在这触霉头。
梁寒坐下来,随手翻开一页,黑压压字迹扑面而来,一笔一划肥大粗壮,张牙舞爪,直冲大脑:
厂督今日又生气了,会不会把我手脚砍掉!我一定要在厂督面前演好小白兔,不然小命难保,呜呜。
梁寒嘴角笑意渐渐凝固,攥紧了拳头,又翻开一页:
厂督又杀人了,好可怕好可怕。
梁寒脸色沉得滴水,烦躁地翻到最后一页,墨迹较前面几页新一些:
厂督替我教训人样子好好看,厂督最好啦,我好喜欢哦!
指尖一软,方才心中那点愠气瞬间被大浪冲散得干干净净。
再回头翻看到小册封面上歪歪扭扭“保命手册”四字,梁寒冷声一笑,眼中立时寒芒闪动,锐利如刀。
见喜蹦跶着回到屋内,瞧见便是这一幕。
再定睛一看,老祖宗手里拿是……
!!!
翻得还是最后那几页,这是看……看完了?
见喜心中大震,眼泪都不用挤,一瞬间夺目而出,飞奔上去从他手里夺过小册,往他身上扑过去,顿时声泪俱下。
“祖宗,不要看不要看……呜呜呜,在我心里,您是世上顶好顶好人!才不是大坏蛋呢!以前是我猪油蒙了心,不知好歹,您原谅我呜呜。”
肩头湿了一片,梁寒猛然起身,将她托在手心抱起来。
姑娘哭得眼眶泛红,鼻尖两个晶莹鼻涕泡“啪”一声破了。
他冷冷觑她:“戏很假。”
见喜哭丧着脸,肩膀一抽一抽,被他无情地扔到床上去。
他俯身扣住她下巴,泄愤般地咬住她下唇,一点情面没留,凉凉气息扑在鼻尖,“给你半个时辰,想想怎么收场。”
说罢,起身去了净室。
见喜哆哆嗦嗦地跑去翻看小册,认认真真检查一遍。
果然大多是很久之前练字时写,从头到尾没几句好话。后来没剩几页纸,便省着点用,隔了许久没有动笔,只有最后那页是春日里写。
祖宗他看到了吗!她也写了“好喜欢他”啊!
这才是点睛之笔啊!!!
见喜无力地坐倒在地上,一念生起,赶忙跑过去翻图册补课,又从木箱中挑了件看上去不大让人受罪玩意,放在老祖宗枕边,然后乖巧地在床上躺好,头埋进薄衾里,等着祖宗缉拿归案。
隔壁水声暂停,她心尖也跟着颤动两下。
脚步声从门外传来,见喜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双眼睛,祖宗果然没穿她精心缝制寝衣,脸色还阴阴,这是真生她气了叭。
梁寒方一踏进,便瞧见颤颤巍巍躲在锦衾下小人儿,桌案上小册被翻到最后一页,用镇纸压住,行间夹缝里有还未晾干墨迹:
“我爱夫君,好爱好爱。”
梁寒唇角勾了抹笑意,拂手灭了满室灯火,只留一盏暖黄纱灯。
才掀开锦被,里头一只小手将他腰身搂过去,一点不拖泥带水。
姑娘一头墨发散在颈边,微微有些凌乱,狭窄空间里弥漫着淡淡发香。
旖旎香气,让人瞬间有了亲吻冲动。
他被带着往她身上一撞,肩胛骨都压得痛,刚想要开口斥她,温温软软唇已经覆上来。
清甜蜜桃香,鲜活味道。
她双手压着他后颈,轻轻喘息着离开,嗓音也甜得能掐出汁水,“以往都是夫君让我快活,今日我也要让夫君快活。”
她咬咬唇,垂下头微微红脸,将他一只手放到后腰下蜜桃,“她们都说我软,你试试。”
梁寒抬眸,冷声问:“他们?”
见喜怔了怔,朝他眨眨眼睛:“妙蕊姐姐和绿竹子都这么说。”
冰凉指尖在那处柔软地方抚了抚,嗓音也极低极慢,“那她们是这样摸吗?”
见喜有点痒,轻轻颤了下,“不是。”
反正不是这个触感,具体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
指尖从凹陷腰窝往下慢移,稳稳托住蜜桃底,他手上略略加了些分量,“那是这样?”
见喜惊得一呻,浑身起了疙瘩,禁不住又往他身上又贴了贴,贝齿压在他锁骨,轻轻啮住,“祖宗,手没这么重。”
他若有所思地嗯了声,手上却丝毫未放轻,低沉清透嗓音从月匈腔里发出。
她埋下头,顺着月匈腔往下吻去,“我也离开永宁宫好几月了,她们都想我啦,我今日真纠结很久才打算睡那边。”
她顿了顿,边吻边抬眸望着他解释:“那本小册子,是我从前练字用,才开始时候字总是写得很大,后来练得多了,字也小了,可是纸张又不够用,我有很久都没舍得写,后来实在太喜欢祖宗,才忍不住将最后一页填满。”
温热气息扑打在腰腹,仿佛蚁虫一寸寸地钻入血脉之中,他忍无可忍掐了把她皮股。
见喜“呀”一声,可怜巴巴地将脑袋探上来,长长睫毛轻轻颤动,没等他发号施令,又自顾自地转移到旁位置。
图册上有地方,没有地方,都照顾到了。
直到实在困得眼皮子掀不开,这才气若游丝地躺倒在他身边。
她闭着眼,砸吧砸吧嘴,“好干。”
他伸出左臂让她枕在颈下,将她整个人包裹在怀中,冰凉唇面贴上来,在先前咬破小口上温柔舔/舐。
明媚笑意在她嘴角漾开,慢慢酝酿成浓浓睡意。
昏暗中沉默了很久,梁寒想起今晚在永宁宫问秋晴话,眸光微微有些凝重,陷入沉思。
去找秋晴之前,他已将建宁十年入宫宫人名册查过一遍,名唤“李青梅”只有两个。
其中一个改名云酥,被内府安排进采芳殿,死于建宁十四年,年十八;另一位改名羌瓷,在寿康宫伺候,而后调往坤宁宫,死于建宁二十七年,年二十六。
从这两处看来,见喜母亲只有可能是后者,那个名唤羌瓷宫婢。
而见喜舅母口中贵主,便是当年皇后,如今太后。
对待外人,秋晴一向是守口如瓶之人。
即便梁寒找到她,最开始也缄口无言,不卑不亢。
梁寒对此很满意。若是她迫于威势,对姑娘身世直言不讳,他反倒不会再留她性命。
而秋晴最终选择告诉梁寒真相,也确因他一句话动摇。
梁寒说是:“不管她爹娘是谁,这世上只有我能护住她。太后或是其他任何人,知道姑娘存在,都有可能对她造成危险,只有在我身边不会。”
秋晴不知道见喜父亲是谁,但可以确定一点是,假若她身世寻常,确是羌瓷女儿无疑,留在梁寒身边确是最好选择。
但倘若她父亲大有来头,或者根本不是羌瓷所生,这世上恐怕也只有梁寒能保护她不受伤害。
秋晴只好承认:“确是羌瓷将孩子托付给了我,当年她在坤宁宫,也就是如今张太后身边伺候,至于孩子父亲究竟是谁,恐怕只有王伦知道内情。”
王伦与秋晴和羌瓷是同乡,一直在司苑局当差,负责宫中瓜果供应。
梁寒对此人有些印象,先前见喜舅母也提过此人名字。
只是那人近几日都在宫外采买,回宫这两日,梁寒遣人去司苑局瞧过一趟,人尚未归也没有办法,只能等来日再问。
思及此,梁寒心内微叹一声。
忽想到一事,垂首揉揉她脸颊,低声问道:“那日在慈宁宫抄写佛经,太后或者刘嬷嬷可有说什么不相关话?”
见喜眼皮子动了动,实在回想不起来当日情景,只好摇摇头嗫嚅:“应该没有……怎么了?”
“没事,随便问问。”
没有就好,有也无妨。
只要她在他身边,天塌下来有他顶着。
次日一早,司礼监议事过后,贺终那边也有了蝴蝶佩消息,匆忙快马回京禀告。
殿内屏退众人,贺终从袖中取出一道卷轴。
梁寒在黄花梨案几上缓缓摊开,竟是那一对白玉蝴蝶佩手稿。
纸张已经泛黄,可见有了些年头,可纸上蝴蝶却一笔一划,栩栩如生,工整漂亮,即便称一副墨宝也并非溢美之词。
贺终拱手一揖,道:“干爹猜得不错,这玉佩果真不是凡品,儿子多方打听,才知这是已故去古琴大师蔡年亲手雕刻。世人皆知蔡年擅古琴,亦通书画和玉雕,只可惜十多年前便溘然长逝了,这副卷轴是从他弟子手中取得。”
梁寒眉头皱起:“蔡年?可知这对玉佩赠予何人?”
贺终颔首道:“蔡年与仁宗时督察院副都御使顾慎为至交好友,这蝴蝶佩便是蔡年亲手雕刻,赠予顾慎夫妇新婚贺礼,那顾夫人生有两子——”
梁寒眉目低垂,眸光也黯淡下来,嗓音低沉:“顾淮和顾渊。”
贺终道了声是,“顾淮之女十岁生辰这日,顾渊夫人孟氏亦诞下一女,老夫人便将当年这块蝴蝶佩取出来,请人切割,一分为二,一半作为顾淮之女生辰贺礼,另一半给了顾渊襁褓中女儿,两姐妹一人一块。”
说到此处,玉佩两位主人已然明朗。
一位是昔日在冷宫病逝,无人问津顾昭仪,一位便是如今贤妃娘娘。
贤妃于建宁二十八年入宫,玉佩一直伴她养在深闺,自无流落民间可能。而那时顾昭仪已病逝多年,这枚玉佩只能是后者。
所以说,羌瓷留给见喜玉佩,正是顾昭仪手里那一枚?
一个是坤宁宫婢女,一个是与坤宁宫势同水火冷宫妃嫔,这枚玉佩是如何将两人牵起来?
他在脑海中有了一个思路,有些难以置信,更让人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贺终在外得知消息时便大为震撼,如今禀报完,心中震动仍不减半分。
这玉佩既然是他干娘幼时玩物,八成他干娘便是顾昭仪女儿。
若果真如此,干娘岂不就是陛下妹妹,先帝唯一一位在京公主?这身份何等尊贵!
他日顾淮沉冤昭雪,干娘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身份了,对她、对顾家而言都是天大喜事。
可唯有对老祖宗……恐怕不见得是好消息。
何况,顾家那老太太江氏八十多岁尚在人世,只是身子不大好,须得靠汤药续着。若知道自己还有个流落在外曾外孙女,不知会疼成什么样子!
他抬眼偷偷觑梁寒神色,眼底依旧古井无澜,看不出任何情绪,可面色却微不可察地苍白了几分。
半晌才听见他道:“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