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拉萨到冈仁波齐,驾车的话要一千公里以上的路途,中途需要休整。
黎渐川报的旅行团目的地并不是冈仁波齐,既然已经做了伪装掩人耳目,那真实的目的地也需要多少掩盖一下,否则那些组织和情报贩子就和闻见味儿的苍蝇一样,会极快地扑拢过来。
旅行团已经在拉萨游玩了几天了,剩下的路程就是前往日喀则和珠峰大本营。
由于团内大多都是四十岁往上的中老年人,旅行团的行程安排也并不紧密,以玩得健康舒心为主,所以从拉萨往日喀则沿途的游玩项目几乎很少,旅行团用了和自驾相差不多的时间,就到达了日喀则。
黎渐川在日喀则租了车,带着宁准离开旅行团,在萨嘎稍歇,一路前往塔钦。
在拉萨遇到罗西,让黎渐川不得不加快行程,也更加谨慎。
从萨嘎到塔钦的道路,几乎没有任何车辆。
温度下降,高远的天穹也低了下来,灰白色的云堆积着,沉沉覆压,在凛冽呼啸的风中如深海怒涛翻滚,缓缓坠下大片大片的雪花。
云海连接着浩荡群山与皑皑雪顶,起伏的沙丘和辽阔的草原拼成一块土黄与浓绿的风景画,幽蓝的湖泊夹在中间,映照风云变幻。
飞雪渐渐将这些浓丽旷远的色彩模糊。
天地寂远无声。
219国道被越野车一截一截吞没。
黎渐川按开车灯,强烈的光线照亮一些一晃而过的影子,应该是某些隆冬也憋不住出来野的小动物。
副驾驶上毛毯滑下来,宁准听到动静,睁开了眼。
“醒了?”
黎渐川打着方向盘,一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可以再睡一会儿,也没多久了,快到了。”
为了保持身体和精神状态,以应对可能的突发状况,黎渐川和宁准路上是轮流开车休息的。
宁准瞥了眼导航,确实不远了,也没再和黎渐川换位,而是伸手调低了一点车内空调的温度,道:“你那份冈仁波齐的资料我看了,超自然现象、无法靠近的雪地区域、冰山上的金字塔投影……”
“这些信息确实让冈仁波齐看起来很有问题。但类似埃及那次的能量异常波动,没有出现在这些奇特事件发生的任何一个地方。”
“不过,这片有能量异常波动的区域——”
手指将黎渐川的那份内部地图从电子纸里调出来,宁准看着一堆红圈中唯一的一个五角星图案,指尖敲了敲:“倒是和某些秘密资料里,希姆莱确定的沙姆巴拉洞穴的位置大体相同。”
黎渐川瞟着路上的限速标志,单手点着烟,油门松松紧紧。
烟点着,他把宁准的毛毯拉上去,道:“处里关于沙姆巴拉洞穴的位置猜测有三个,其中一个就是那里。之前上头也派人去过,但那片地附近磁场有问题,不管去多少,都是有进无出。”
宁准偏了下头:“那你打算怎么应对?”
“到了塔钦之后,先打探一下情况,‘禁忌’的手伸不到这儿来,但他们肯定有线人在……”
黎渐川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以宁准的性格,绝不会说除了骚话之外无意义的话,于是声音一顿:“看来宁博士另有高见?”
尖细苍白的下颌埋在羽绒服厚厚的领子里,宁准唇角的弧度被藏住一半,剩下的从那双幽沉的桃花眼里弯出来一点,染着点似是而非的意味:“我在这里认识一个人,或许他知道一些事情。”
“他在塔钦?”
黎渐川问。
“没有,”宁准眯了下眼,目光隔着车窗,投向远方被浓云裹住的雪山,“她住在冈仁波齐的天葬台附近,是个老巫婆呀。”
老巫婆。
这个定位让黎渐川莫名想起谢长生来,一个茅山道士出身的法医,一个住在天葬台的老巫婆,宁准认识的人果然都很古怪。
黎渐川还想继续问问这个可能的合作对象的事情,但话还没出口,副驾驶上宁准慵懒惰怠的卧靠姿势就猛地一变,整个人如一柄瞬间拉满的弓,紧绷到了极致。
“有人。”
宁准望着副驾驶的车窗外,声音一沉。
宁准的反应让黎渐川感应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他侧目顺着宁准的视线望出去,穿透力极强的视力在空旷的平野上掠过,很快就捕捉到了两道从远处雪山脚下飞快奔走而来的身影。
这两道身影裹着从头到脚的漆黑斗篷,一前一后,如两个极不起眼的影子一样融在昏暗的天空背景中。
两人在纷扬的大雪里行动速度极快,几乎是十几秒内,就已经靠近了国道。
“救世会?”
黎渐川心头一震。
“应该是。”宁准从车窗前挪开,向后靠进副驾驶的座椅里,低声道,“遮好手腕的钥匙。救世会这个组织感觉很奇怪。”
黎渐川没想到他的行程都赶成这样了,还是遇到了救世会。但看样子救世会应该也是刚刚到,而且看来的方向,那是连绵的雪山无人区,正常人类根本无法穿越,但救世会的这两个人,如果不出意外,确实是穿越无人区而来的。
救世会虽然人数少,但每个成员看来都不一般。
“进了塔钦之后要更小心了,我们是来转山的普通驴友,冬季这样的人也不少,不会引起注意。”
最初的震惊差异后,黎渐川冷静道。
但这话刚说完,黎渐川就看到那两道身影忽然一转,直奔着国道上他们这辆孤零零的越野车而来。
“操。”
黎渐川皱眉骂了声。
他瞬间明白了这两人的打算,但此时再踩油门超速飙车实在是太过刻意了,而且正常驴友也不应该看得清这两个人的靠近,所以黎渐川除了继续若无其事往前开,没有别的选择。
越野车开出去一段,车灯照射范围的前方果然出现了两道等在路边的身影,其中一个个子稍高的走到路中,抬手招了招。
黎渐川踩下刹车。
越野车震了震,轮胎在马路上擦出刺耳的声音。
“兄弟,能搭个车吗?”
拦车的那个救世会成员走过来敲下车窗,声音嘶哑,兜帽下的脸在光下露出轮廓,是张略显粗犷且相当平凡的男人的脸,如果不是刻意去记,几乎记不住五官面容。
黎渐川表现出被陌生人搭车的犹豫和警惕,目光审视地扫着那名救世会成员:“你们的车呢?”
“我们是徒步走过来的。”
那人适当地露出了一点焦急的表情:“但是走到这里,坦吉的身体突然不舒服,又突然下起雪……”
“前面不远就是塔钦了,我们只搭这一段路就可以。”
黎渐川不得不说,这名救世会成员的表演天赋确实相当不错,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了他们之前非人类的速度和来的方向,他或许真会相信这个说法也不一定。
顺着那人的话,黎渐川又看了眼站在稍后面位置的那个叫做坦吉的人,看身形应该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偏瘦,沉默地站着,斗篷下露出一只手提着一个相当破烂的蛇皮袋。
蛇皮袋不大,但看着很重,按黎渐川的经验来看,装的应该是某种机械或枪炮。
“你觉得呢,叔?带不带?”
黎渐川装作为难,去看副驾驶上的宁准。
宁准被毛毯盖着半边脸,只露出花白的头发,闻言挤出一口毫无违和感的苍老嗓音:“有小孩呢,带着吧,离得也不远了,前面几百米就有岗哨,出不了什么事。”
这也就是象征性的问答。
黎渐川看这两个人一直紧绷着蓄势待发的肌肉状态和姿势,就知道不管他愿不愿意,都得必须答应。
否则就得是一场很耽误事的恶战。
而且这两个救世会的人之所以选择在这里搭车,而不是直接走进去,也就是因为前面有岗哨。冈仁波齐附近查得很严,没有身份登记和在拉萨办理的车辆证件是不能轻易进出的。
要是徒步进去,恐怕那个叫坦吉的少年手里提的蛇皮袋得第一个被扣。
相反,有证件的车辆就查得相对简单一点。
“行吧,那上来吧,东西放后备箱。”黎渐川有点暴躁地掐掉了烟,表现出一副不太情愿的模样,招呼两人上车。
蛇皮袋和那个高个子背的布包都放进了后备箱,两人钻到后座,高个子连声感谢,兜帽摘下来,看着相当淳朴。
而等到上车之后,黎渐川才发现那个叫坦吉的少年另一只没有提着蛇皮袋的手竟然没有手掌,只有一条手臂,手腕根部套着一个怪异的铁环,微微遮住手腕上的残缺图案。
越野车再次发动。
黎渐川绷着根神经,和那个高个子有一搭没一搭聊着,聊天内容听着很简单普通,但却都带着谨慎和不易察觉的试探。
高个子的这名救世会成员报出的名字叫作路恩,是个带着点西方特色的名字,按照他的说法就是他是个孤儿,名字是一名来藏区的教父给他随口起的,一直用到今天。
“冬天来冈仁波齐转山的人可不多,能走着来的就更少了。”黎渐川假作随口道。
路恩朴实一笑:“冬天也有人,你们不也是这时候来的吗?青藏这里,大多数人也只有冬天才有时间,倒是其他地方的游客,冬天基本都不会来。你们怎么选在这个时候?”
“平时也没假期,这不攒的年假嘛。”黎渐川道。
路恩点头:“那倒也是。”
黎渐川从后视镜瞄着路恩的表情变化,寻思着提提冈仁波齐和沙姆巴拉洞穴的事情。
但今天可能真的是行路不顺,他话还没问,就看到前面的国道上车灯急闪,两个穿着火红羽绒服的影子拦在路中间。
其中一个看到有车过来,立刻大喊起来,是个有些尖锐的女声:“哥!有车来了!快点!快点!”
黎渐川停车的时候简直要叹气了。
但这个叹气的动作在摇下车窗,瞟到那个被叫哥的青年手腕露出的一小截图案时,猛地滞住了。
“车抛锚了?”
黎渐川好似什么都没看见一样,视线都没有停留,自然地问道。
“对,大哥,求求了,带我们一段,这突然下雪是太冷了!”那青年也是个咋咋呼呼的,一见黎渐川就跟看见亲人一样,激动道。
但黎渐川注意到,激动是真,但表现出来的亲近却有点假,这个青年在车窗摇下来的瞬间目光冷锐地扫了一圈车内,明显有着很浓的警惕和戒备。只是修炼不到家,没能做到收放自如。
后座上有俩定时炸.弹,黎渐川不想把这俩人拖进来,便道:“你俩也有东西,坐不下了,我们开过去,让那边过来车接你们吧。”
“可我妹妹真冻得受不了了,这冰天雪地的……”青年哀求道。
黎渐川皱眉,就要摇上车窗直接走,这时,后座路恩却忽然开口道:“简兄弟,这后头挺宽敞的,我抱着点坦吉,小姑娘也瘦,挤挤能坐下。这冰天雪地的,等车来接说不准会出什么事,就带上他们吧。”
“对对对,大哥!就带上我们吧,挤挤行!”
青年没想到还有人给他说话,忙不迭道。
黎渐川恨不能直接撕破伪装干掉这些人,但正事要紧,他不想再搞出什么意外,就只能压着这口气,无奈道:“行,上来吧。”
得,至少五个魔盒玩家坐一辆车,都能开一局魔盒游戏了。
而且黎渐川知道,路恩恐怕也看到了青年手腕上的图案,为他开口说话,绝对是不怀好意。只是黎渐川强烈希望,这各个心怀鬼胎的修罗场,能憋到下车之后再爆发。
大约半小时后,黎渐川看到了塔钦的轮廓。
后座从最初兴致勃勃的攀谈,到现在已经安静了很久,四个人分成两边挤着,都垂着头,似乎昏昏欲睡。
黎渐川悄然松了口气,咳嗽一声,道:“都醒醒吧,马上到了。”
路恩和坦吉相继抬起头。
路恩笑了下:“这么快。还是开车好啊,走着不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去。”
另一边被挤得靠着窗的红羽绒服女孩推了推青年:“哥,醒醒,要到塔钦了……哥?哥你怎么……”
话音未落,青年被推得歪了下,像个软塌塌的木偶一样向前一头砸在了黎渐川的驾驶座椅背上。
隔着一小段距离,黎渐川可以清晰地感知到,青年已经没有呼吸了。
作者有话要说:*
虽迟但到,先更一章,明天继续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