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的清风是不识字的,所以会乱翻书。
但不认识字却未必不懂线条,不懂图画,因为这种由线条与颜色所勾勒出来的东西,往往都代表着某些通俗易懂的东西:画出来一支笔,哪怕你不懂笔这个字也能明白那是笔,画出来一只猫,哪怕你不认识猫这个字,也能明白这是只猫。
所以基于以上原因,现在在翻着白云山面前的这本漫画书的清风,白云山下意识是觉得它懂的,只是他不明白,这本漫画书有这么好看吗,何至于一直翻到现在都没有停下来,哗啦啦的声音听的着实有些心烦。
而且庭院哪里来的风可以一直吹上近半分钟没有停歇的?这莫不是刮的邪风?
随后他才反应过来,由于已经到了五月,天气开始渐渐由暖转热,身后的电风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所以翻书的风不是庭院里不识字的清风,而是自己身后的电风扇吱呀呀转动出来的凉风。
他伸手将身后的电风扇开关一摁,呼啦啦的凉风瞬息之间便停了下来,那本哗啦作响的漫画书也由此变得平静了下来。
但是白云山却没能随之平静。
他还是烦。
用佛家的一句经典禅语来形容十分接近,那就是风未动,幡未动,而是人的心动了。但他微微皱着眉头,显然心动是不存在的,所以改一改的话,可以理解为风未乱,书未乱,而是他的心乱了。
心烦意乱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一只猫。
这只猫不是前面举例子画出来的那只猫,而是一直真真正正的猫,当然,现在还未出现在白云山的眼前,只存在于女孩的形容之中,但尽管如此,与白云山脑海中举的那个例子勾勒出来的形象却没有差多少,一样的软萌可爱,一样的神秘慵懒,一样的——
麻烦。
西野七濑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眸望向眼前皱眉思索的白云山,略带失望的忐忑道:“很麻烦吗?”
白云山轻轻摇头:“虽然麻烦了一点,但也没有到很麻烦,我只是有一点很好奇,如果你想收养这只流浪猫,为什么不直接带到宿舍去就行了,那里好歹还有那么多的成员帮忙照顾,何必放在我这里?”
西野七濑撑着手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释道:“我也想过要带到宿舍去,但是好像有规定,宿舍是不允许养宠物的,虽然没有说很严格要求一旦发现会怎么样,但既然有这样一个规定,那还是尽量遵守比较好。”
“原来如此。”
白云山点点头。
话虽如此,但他的眉头却还未松开。
西野七濑再度弱气的望了他一眼,心情略微有些低落的说道:“还是很麻烦吗?”
白云山静静点头,眼睛却没有看向她,而是看向了悬挂着的风铃斜对着的木门上面刻着的模糊字迹,看着上面隐隐的身高与姓名,看着那些过去的痕迹,淡淡道:“从条件上来讲其实并没有任何麻烦,但基于一些个人因素,我比较不想再养一只猫。”
“再养?”
西野七濑微微一怔:“白云桑以前已经养过一只猫了?”
“嗯。”
“那现在呢?”
“死了。”
白云山的脸色极为平淡,说的话也十分平淡,没有悲伤没有怀念,也没有任何的重要性,就好像在说自己今天早餐吃的是什么一样,平淡的如同庭院里吹过的清风。
但清风虽然不识字,也是有着其深远意义的。
据说死亡也是如一阵细微的清风,呼吸停止的时刻,最后一口气从鼻腔嘴巴里飘出,就好像微弱清风的呜咽,人也好,猫也好,都差不多。
养过宠物的女孩明白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婉声表示歉意,却见到白云山轻轻摆手,示意他并不在意。
尽管他确实很在意。
因为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相信,在六年前,一位少年与一只猫所发生的故事。
当少年从卧室的床上猛地醒来时,一直蜷缩在他身上舔舐安慰着他的猫瞬间炸着毛跳到了窗台前,警惕着盯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主人,或许人类发现不了少年已经换成了另外一个人,但是它能够发现,因为它是眼睁睁看着少年绝望之下吃了大量的安眠药自杀的,也是眼睁睁的看着他忽然睁开眼睛醒过来的。
有主人的猫是不孤独的,但只有猫的主人却一定孤独,而当那位主人选择自杀,孤独的就只剩下猫了。
猫试过讨好,试过发怒,试过撕咬,试过锐叫,试过一切能想到的办法,但却只能眼睁睁的感受着其逐渐失去脉搏,失去温度,失去呼吸,最后一口气从鼻腔嘴巴里飘出,就好似清风的呜咽。
到最后,猫只能安静的舔舐着主人的脸庞,静静地等待着这具尸体腐烂的那一天,或者在此之前,将他吃掉。
谁也没能想到,死人居然会复活。
但尽管复活了,猫却能明白,这个与主人一模一样,或者说同一具肉体的少年,并不是同一个人。
所以它警惕,紧张,浑身上下的毛仿佛刺猬一般根根倒竖,露着尖锐的牙齿打着低沉的呼噜,迷茫中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愤怒,它在犹豫,到底该不该扑过去,还是说应该转身逃跑,从窗户溜走。
窗台上所发生的一切,苏醒的少年并没有在意。
尽管网上流传着说吃安眠药自杀比较没有痛苦,但醒来的少年却能够给出足够的证据证明这点是错误的,因为现在的他头痛欲裂,头顶好像被人钉进去了一根钉子,两耳嗡嗡如同打雷,连喘息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感,浑身上下都仿佛麻木瘫痪了一般,仿佛身体都不属于自己,连翻个身缓解一下痛苦都做不到。
连这样的痛苦如果都还能称之为没有痛苦,那纯粹就是说笑。
过了不知道多久之后,疼痛才缓解了几分,少年也能够微微动作自己的身体,而在他的脑海中,记忆也愈发的清晰了起来。
那是不属于他的记忆,陌生而熟悉,如同窗台上警惕的猫。
被痛苦折磨的少年木然的凝视着白色的天花板,眼神中有痛苦,有迷茫,也有着丝丝的新奇与意外之喜,因为他的脑海响起了一道声音。
但很快,这道声音便沉寂了下去,消息所昭示的休眠时间更是让他愤怒与失望,结合着身上的痛苦,这些情绪便随着少年身体所残留着的情绪一同汇聚成为了绝望。
因为他没有父母,没有亲人,甚至没有朋友,濒死的痛苦缠身之下,他几乎找不到自己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理由。
他只有一只猫。
绝望之下,他如同一个病床上瘫痪的病人一般扭头看向了室内唯一的光明来源——那个窗台。
窗台上站着一只猫。
猫死死的盯着他。
如鹰一般的竖瞳锐利,灰白色的毛发根根炸起,低沉的呼噜仿佛老虎捕食冲锋的号角。
少年忽然自嘲的笑了,但是这一笑,却牵带着身上的痛苦一并发作,呼吸间的刺痛令其眉头紧皱,但屏住呼吸过久之后却又忍不住张开口大口的开始喘息,喘息之下刺痛再次发作,如此重复着这股痛苦。
窗台上的猫漠然的盯着少年痛苦挣扎的模样,依旧弓着背,仿佛随时都会跃出,如同同是猫科动物的老虎一般咬断猎物的喉咙。
直到他渐渐适应了痛苦,不再发笑,而是勾起嘴角无声的笑着,语气带着嘲弄与寂寥,又或者是深深的麻木。
他说道:“连你也怕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