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魏荣昌犹豫了,眼下于他而言,最好的办法就是放手一搏。
这两个月,他见了不少织造上的颇有造诣的人才,大多是眼高手低,又或者徒有虚名之辈,真的能干实事的,少之又少。
当务之急是稳住魏家的局势,假如五姨娘能凭技艺力压众人的话,倒也能考虑。
魏老爷子却在此时开了口,“怎么,现在想要带走我的人了?”
“父亲。”魏荣昌的态度显然也缓和不少,与其说他想要的是芸娘,不如说他更看重的孙妙儿拿来交换的筹码。
如果能掌握织染的技巧,就算是攻破了魏家的软肋,魏家这么多年都是凭借织造的技术立足,但是在染制成料上,一直逊于别家。
眼下陈老五被人挖走,就等同卸了魏家的左膀右臂,唯一的优势也发挥不出来,必须要另辟蹊径。
魏老爷子见到儿子终于肯服软,语气低缓了些,“你问问老五愿不愿意,假如她肯出去抛头露面,我也不会拦着。”
魏荣昌移步到芸娘近前,一反常态,竟恭敬地拱手,道了一声:“请五姨娘帮帮魏家。”
那几个姨娘见了此情此景亦是眼红,要知道从前她们这群姨娘在魏老爷眼里,是不能登堂入室的下贱货色,现在五姨娘竟如此轻易,就得了魏老爷的尊重。
同样意味着,魏老爷子百年以后,五姨娘有了留在魏家的资本。
今时不同往日,当年魏老爷子无法重用芸娘,是因为芸娘是无名无分的外人,现在她是魏家的人,给魏家做事理所应当。
芸娘以为这辈子只会在后宅里浑浑噩噩地了此余生,没想到,活了半辈子,却突然迎来了转机。
这个机会,她再谦虚,也不可能拒绝。
她的语气依旧是温和的,眼神透露出的却是坚忍,“芸娘生是魏家的人,死是魏家的魂,既然老爷有求于我,我必当倾力相助。”
“行,那明日你随孙姑娘一起去作坊吧。”
魏荣昌放了话,头也不回地出了后宅。
魏老爷子朗声笑起来,“好了好了,这下子咱们能安生吃个饭咯!来人,备饭!”
魏景年没想到这件事居然是以这个结果收场,但好在平息了爹的怒火,“来,尝尝我三奶奶做的点心,还傻站着干什么?”
他招呼起来,然而那几个姨娘却没了兴致,她们费尽心思地讨好魏景年,到头来反倒被五姨娘捡了个大便宜,都散开回自己房里了。
“谢谢你。”
芸娘走到孙妙儿身边,轻声道了句。
孙妙儿笑道:“想做的事情,什么时候都不算晚。”
第二日清早,是芸娘的丫鬟来请的孙妙儿。
芸娘换了身素净的衣裳,与昨日的烦琐不同,今日看起来要精练不少,头上盘着垂髻,未佩发饰耳坠,只斜插了一根木簪。
芸娘望着镜中,怔怔出神,十多年前,她就是这样的打扮,进了后宅之后,日头长得好像过不完似的,只能靠打扮自己来消磨时间,就连那架纺车,都是她偷偷找人弄来的,甚至又不能摆在房里用,只能藏进阁楼里。
魏家的作坊离魏宅三四里地,穿过那片村户集居的地方就到了。
魏荣昌已在作坊外头等候多时,魏家的马车过来,他吩咐下人去把干活儿的都召了过来。
不一会儿工夫,场上聚了六七十人,里面有搬货的苦力,有纺娘,还有理布的工人,不知东家何事急匆匆地召集他们。
“诸位,陈师傅已经走了两月有余,你们也该有个主心骨了。”魏荣昌放话道,视线追随着马车,落在从马车上下来的人身上。
工人们见到马车上下来两个女子,其中一位是老太爷的五姨娘,另一个他们不认得,不以为意。
“从今日起,芸娘接替陈师傅,成为咱们坊里的大师傅。”
魏荣昌说完这句,下面瞬间爆发出一阵哄闹。
“她不是老太爷的姨娘吗?”
“我听说五姨娘也是纺娘出身。”
“怕不是东家找不到人,随便弄个来忽悠咱们呢!”
孙妙儿心道,果然在意料之中,这事儿,他们不可能认。
魏荣昌清了清嗓子,解释道:“我知道你们心里不服气,所以今日特地让五姨娘过来,你们大可与她比上一比,倘若有人能赢过她,能者胜任,同样也能接替陈师傅的位置。”
胜任陈师傅?
对于这群纺工而言,陈师傅在他们眼里是高不可攀的存在,自从陈师傅走了,他们原先那些简单的活计还能做,遇上稍微复杂点的,就只能暂且搁置。
还有之前全权由陈师傅上手的几种布料,东家让他们依葫芦画瓢,他们都束手无策。
“先看看再说吧。”
芸娘并没有被眼前的非议所影响,她迈开步子,往里面走着。
内院正晾着布,都是些一目了然的款式,她觉得上手就能织。
孙妙儿扫了一眼,觉得自己这个昨天刚接触织造的新手都可以。
等走到纺布的屋子,芸娘挑了一架纺车坐下。
她只粗略过目,就道:“织错了,走线不对。”
有人顷刻红了耳根,叫道:“你凭什么说我织的不对?”
芸娘拿起木梭,摆好姿势,理顺了线,“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想织的是暗纹,只是这暗纹织得歪七扭八的,哪里还有半点美感?”
“说得难听点,这种货流到世面上,是要被同行贻笑大方的。”
她的话一针见血,怼得那纺工哑口无言。
“还不好好看着点儿!”魏荣昌瞪了那人一眼,呵道。
屋里响起机杼声,格外清脆。
芸娘一面织布还要一面给他们解释,“首先经线要先走,其次穿插不能乱。这段图案应该是连续的,而非断开,还有你们穿扣这一步,需要谨慎些,每一根线都要与扣缝对应上,才能防止后面顺序颠倒错乱。”
等她说完,手里的图案初现雏形,而相比之下,纺工织得前半段现在就显得格外滑稽。
围观的一众工人都看得直了眼睛,有人道:“这是陈师傅之前的活儿,自打陈师傅走了,我们都没了头绪,她竟然能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