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姿趁着剧组放假回了趟燕京,家里的习俗,初三那天要祭祖。
而她是祭奠外婆,顺便祭祖。
江晚姿是初七去的,为的是避开家里那一大帮子嘴碎的人。当初郑令原那事爆出来,她没少被念叨,什么你一个小姑娘怎么能这样。
——
怎样?朝秦暮楚是男人的权力吗?
为什么不能是同性恋?有人规定女人一定要喜欢男人吗?
噢,表姨你别怕,你家闺女条件一般,我看不上,我也不是是个女的就喜欢。
江旭冬是篮球运动员,临近赛事都很忙,从队里赶过去的时候,刚进大堂就知道气氛不对。
几十张桌席屏息凝神,大气都没人喘上一口。男女老少齐刷刷的目光往寿星那桌望过去,嘉创集团的总裁江承毅端坐在其中,他的双膝上安放着今天刚满一岁的小男孩,江旭阳的儿子,江承毅的长孙,今天办的便是他的周岁宴。
含着金汤匙出生,别人羡慕不来的身份。
在座的还有另外一个这样身份的人,江承毅唯一的女儿江晚姿,可惜刚才被郑家的人泼了杯酒,没了体面,柜也出了。
江旭冬走过去的时候,江晚姿正擦着头发,水擦干了,酒味散不尽,她将毛巾放回侍应的托盘上。被她怼了的表姨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江承毅低声斥了一句:“行了,还嫌不够丢人!”
他怀里的男孩受了惊吓,呜呜哭了起来,旁边的保姆很快将人带走了。
江晚姿站起身,迎面撞上兄长坚实的胸膛,江旭冬握住了她的手,冰冷的温度,还有些发抖。
江承毅怒极:“你干什么?!”
“你不是嫌丢人吗?不碍你的眼。”
江旭冬知道她要走,松开了力道。
那么多道目光追随着江晚姿离开的背影。
她着一袭蓝色的长裙,掐腰的设计,腰线盈盈一握,银色的细高跟踩在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清脆的声响。她直视着前方,提着长裙一角,身形高挑又纤细,妆容花了,可脸蛋还是漂亮,狼狈都走出迷人的味道来。
温以静眯着眼喝了口酒,觉得这女儿这一点还是像她。
毕竟她生养的另外几个崽子没人敢呛江承毅,怂得很。本来嘛,江承毅与她各玩各的好多年,在外面那么多情人,说起丢人也不遑多让了。
江承毅忍着气,眼见刚来的这个也要走,还没开口,江旭冬先解释:“爸,她没带外套,外面冷,我送过去,待会儿就来。”
人没走远,就在消防通道的楼梯上坐着,一米七六的高个,融入黑暗里的模糊的身影,有几分伶仃。
声控灯,江旭冬脚步踩上去的瞬间,灯光乍然亮起,江晚姿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才来。”
声音蔫巴巴的,眼眶还有些泛红。
她很少会流露出脆弱,江旭冬偶尔都会忘记自己才是年长的那个。
“啧,糟蹋了。”江旭冬坐在她身旁,将外套披在她肩上,瞅着她的高定礼服说。
江晚姿:“你再送我一件就是。”
江旭冬点头,他刚与女友订婚,婚期将近,本来不想那么早的,女方家着急,便定下来了。爱情长跑了五六年,女友见过好几次江晚姿,都免不了要吃她的醋,说这当哥的也太宠妹妹了。
在江旭冬的衣裤里搜烟的动作也很熟练,摸了半天没摸到,最后是男人从西服的衬衣里交出来的烟和打火机,藏得很隐秘。江旭冬难为情地笑了笑:“你嫂子不让抽。”
江晚姿点了一支,吸了一口:“也成,你小时候就总被女孩子欺负,大了还是妻管严。”
“你呢,还是要这么下去吗?”
江旭冬大概知道刚才大堂里发生了什么。他这个妹妹感情方面一直有问题,他没法教导,因为在他自己身上这个问题只是小很多,但还是有,以至于他那么久都不愿意走入婚姻的殿堂。
现在愿意订婚愿意结婚,究其根本是因为他真的很喜欢那个女孩子,被对方以放弃来作为要挟的时候,想了想没有她的日子就觉得受不了,更何况对方还有了身孕。
他得负责。
江晚姿倒好,喜欢女的,一对里面谁都没法怀孕,负谁的责?
江旭冬眼见她从上大学以来谈了一个又一个女朋友,短则月余,长则大半年,也就是这次最后还是告吹了的郑令原。江晚姿也曾问过江旭冬:“哥,要负责任的不能说是爱情吧?”
爱情在她眼里是更纯粹一些的东西,喜欢与心动都是本能,没有社会跟家庭的枷锁。但于她而言,这样的本能时间很短,她没有见到哪一个人会产生这辈子就是她了的宿命感。
羁绊,她也想知道是什么滋味。
短暂的沉默,灯灭了,黑暗之中窗外的霓虹映在江晚姿的眼睛里,迷茫一闪而过。
她吐出烟雾,右手的指间夹着烟,撑在冰凉的楼梯上:“不知道,要不出家当个尼姑吧,但我不能总吃素,我喜欢吃肉。唉,算了,六根未净,佛祖见了我也嫌。”
初七那天,江旭冬陪江晚姿一起去墓园,问她在江市过得如何。
江晚姿将一束花放在康茵的墓前,磕了几个头,站起来笑了笑:“你看我没瘦就知道了,挺好的。”
江旭冬弯腰为她拍去衣裤上的灰,近一个月没见,妹妹好像变了一些,具体的他说不上来,总之看起来精神很好,他也就放心了。
不过想起一件事,又不由皱了眉头:“我听说,爸找了人监视你?”
江晚姿愣了一下,眼神骤然变得冷淡。
墓碑上康茵的照片是黑白的,遵照老人的叮嘱,选用年老的时候,面容慈祥,笑容和蔼。
她心头一软,径自往旁边石子铺就的小路走:“哥,咱边走边说。”
江旭冬没她心细,但这会儿也明了,她不想在康茵面前提这些,老人在世的时候是最宠她的。
墓园越往高处收费越高,顶层的像是豪贵,底层的宛如蝼蚁。
明明死了都一样,一把灰,也可以作尘土。
康茵是想随便葬了的,她没那么多讲究,但最后还是在墓园一览众生小的那几层里。江承毅好面子,温以静更觉得她没来送终,有愧于母亲。
这家子人的感情很复杂,说没有,葬礼上一个个都哭得厉害,说有,临了送终又不来。
江晚姿将手插进衣兜里,说话很不客气:“谁说的,江旭阳说的?”
“唉,也不能这么喊大哥。”江旭冬劝她。
他们都是康茵养大的,但性格还是差不少。江旭冬要柔和很多,江晚姿则像是一把刀,平时将刀刃藏起来,温柔都是假象,出了鞘就是见血封喉。
“大哥什么大哥,他怎么排挤你的你不知道?”
江旭冬噎了一下,见她走得急,喊了声:“慢点儿,你那鞋跟那么高。”
豪门望族里少不了的戏码,争权夺势。
江旭冬大学原本想学经济方面的专业,喜欢而已,没有别的什么想法。可能是外公还在的时候受了些耳濡目染,最后还是没报,退而求其次,选了个差十万八千里的体育专业,有那么点寄情于山水的意思,为了不招人嫉恨,逃离了纷争。
都现代社会了,江家不是嫡长子继承制,都是能者居之。
江旭冬退出了,剩下三个在暗地里争得你死我活,江承毅知道也放任着不管,他就是想看龙蛇斗,无论是死里逃生还是势如破竹,想掌权好歹得亮出几分本事。
就目前的局面而言,江旭阳的胜算很大,但他想要的不是分庭抗礼势均力敌,是胜券在握。温以静那边的筹码他眼馋很久了,可惜不是那么好得到的。
温以静的心是偏向女儿那边的,之前还想过招赘婿,眼下也不用想了。
司机在车里等着,开了暖气,钻进去身子很快暖和起来。
江晚姿:“我名声都这么差了,大哥倒也不用拿这些添油加醋的话来编排我。”
“监视?他不觉得这么传出去反而让别人觉得江承毅很看重我吗?”江晚姿低头玩着手机,江旭冬放着副驾不坐,跟她挤在后排,摸了摸妹妹的头。
江晚姿的头发又黑又亮,就是发质有些硬,从小康茵就笑她脾气肯定不好,以后是个硬骨头。
江旭冬叹了声气:“所以是怎么一回事?”
“爸的老同学,一个风度翩翩的叔叔,算不上监视,就管管我吧这样。”
江晚姿拧了下眉:“不过我现在也没什么好管的。”
江旭冬:“怎么?真从良了?江市有尼姑庵啊?”
被妹妹掐了下腿,江旭冬笑着讨饶。
江晚姿冲司机亮了下定位,她要去顾徐希家里领猫。江旭冬:“你不回家一趟?”
“回去干嘛?讨骂吗?”江晚姿望着窗外,从墓园回市里的路她基本上一年要走好几次,风景大同小异,有时候也会产生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感慨。
江市有没有尼姑庵她不知道,倒是知道有个姑娘在等她回去,一天三四遍地问,奇了怪了,她也不觉得烦。初七到的燕京,初八早上就回江市,顾徐希说你赶着投胎啊?
江晚姿这才意识到自己是有些迫切。
迫切什么呢?
尤映西在微信里问在不在家,江晚姿猜到她要上门,一边等一边归置着烟烟的用品。猫砂,猫粮,猫罐头……顾徐希借口过敏,废人似的瘫在沙发上,一点忙都不稀罕帮。
门铃响的时候她正在app上看江市的美食榜,她闲得很,在燕京待烦了,向父上请命来江市,美其名曰为微服私访,实则是公费出游。
“哎,来了来了……”顾徐希才刚起身,江晚姿很快从楼上下来,抢在她前面开了门,被门外的女孩扑了满怀。
顾徐希惊呆了。
外面的太阳有些明媚,装裱店的车上着漆,在二月末的日光之下泛着海水一样的蓝。
尤映西踮起脚,将脑袋抵在江晚姿的肩膀上,风吹起她的裙角,她听见自己的心跳,紧紧地抱着江晚姿,也没注意到不远处正有个戴着口罩的女人拿着手机在拍。
“感受到了吗?”尤映西问。
她的呼吸近在耳边,江晚姿觉得痒,不禁笑了:“什么?”
“新年的第一次见面,我的热情。”
江晚姿点头。
感受到了。
我的迫切。你的迫切。
她觉得她得做些什么来回应尤映西的热情,她抬起手,掌心覆在女孩清瘦的身躯上,成全了这个拥抱。不敢用力,生怕这一用力,将她们之间薄得像纱似的窗户纸捅破了。
这一刻,天空澄蓝,风很温柔。
房廊之下的两个人闭着眼眸。
顾徐希在群里发了好几个狗头:@上好佳@辛辛姐妹们快粗来!江晚姿他妈的又谈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