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艾伦发出一声嘶哑而绝望的吼叫,冰凉的虫体钻入体内,他清楚感觉到,就贴在他的脊椎上
霎时间红虫便到了众人头顶,两只无机质的巨大复眼,映出无数他们的样子。
就算爬上去,被虫子控制的自己也会继续伤害董征,到时候绝对会耽误他们逃走的
“快走”
在虫的节足和神经连接完成前的一瞬,艾伦抽出自己身上唯一的武器那把挂在腰间的匕首,割断腰间的登山绳,狠狠斩向自己被拽着的手臂。
“不要”
血喷出来。
使出全身力气拽着艾伦的兄弟俩手中重量一轻,顿时跌坐在地摔得人仰马翻,在他们手中,属于艾伦的半截右臂断口处正喷着血,染红了雪地。
眼泪瞬间涌出眼眶,汪雀伸手去抓,只抓到了几滴落在空中的血珠。
“伦哥”
“不要伦哥”
“艾伦”
董临海不管不顾地扑上去,趴在悬崖边上嘶吼,他眼里大滴大滴滚着泪,只能眼睁睁看着艾伦坠入下方的白茫,那抹显眼的火红色头发越来越远,最终消失不见。
“伦哥”
这一瞬,董征只觉整个世界都冷了下来。他攥着艾伦的断手,血滴滴答答得落在他脚边。
汪雀和临海哭着扑在崖边,徒劳地伸出手要去救艾伦,他耳边响着两个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号,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心中那股汹涌迸发的悲伤,如同被什么硬生生压制一般,冰冷如冻雨,任凭再怎么翻滚,也没法爆发出来。
那是早在时之迷宫的秘境里,源自常慧之手,没入他身体里的能量。
此时此刻,正压制着他胸中过于猛烈的感情。
巨虫就在头顶,董征都能感受到它振翅时卷起的风和身上的腥臭气息,已经没有时间留给他们耽搁了
董征将艾伦的断臂放在地上,伸手去抓董临海和汪雀,吼道:“走了快走啊”
汪雀盯着已经看不见艾伦身影的悬崖嚎啕大哭,被董征拽着也毫无反应,董临海死死抓着董征的手,满脸是泪,对他含糊不清地嘶吼道:“伦哥啊伦哥摔下去了啊那个虫子还在的啊你难道都不想要救他的吗”
这两个从未经历过死别的孩子已经完全被猛烈的悲恸情绪冲昏了头脑,就要挣开董征的手想办法去救艾伦,董征将他俩全都拽过来,抬手给了他们一人一个耳光。
“现在我就是在救你们两个”
他这一巴掌打的不重,却也不轻,汪雀直接被打懵了,怔怔地看着他。董临海被吼了一嗓子,两眼通红,攥着董征胳膊的手渐渐放松了力道。
董征一手拖着哭到腿软的汪雀,一手拽着董临海,强行把两人带到了小路弯道的另一边,躲在山岩下。
艾伦的断臂被他留在了坠崖处,已经不再流血,巨虫果然是被血吸引而来的,它在放在众人所在的位置停驻一阵,没能发现目标,便追随着艾伦身上血的味道,呼啸着径直飞进悬崖。
汪雀捂着脸小声啜泣,董临海攥紧拳头,狠狠砸在地上,咬着牙,眼泪却汹涌落下。
艾伦,他们队伍里的开心果,在气氛凝重的时候,他总能将一切活跃起来,他似乎永远也不会悲伤,可刚才,他分明看到了艾伦眼中的泪。
为了让他们抓紧时间逃走,不被红虫抓住,艾伦直接斩断了自己的胳膊,用自己的死,给他们创造机会。
是的,汪雀能确定艾伦这一摔迎来的只会是死亡,在寄生虫钻回艾伦身体的那刻,她清楚感应到虫子直接冲进了艾伦的脑部。
她她简直不敢想象在那一刻,艾伦遭受了怎样的折磨。
三分钟后,红虫的身影从谷中腾起,缓缓飞向远方,董征没能看清它头部正面是否有血迹,也就无从判断它有没有找到坠下山崖的艾伦。
“别乱跑。”向两人丢下这一句话,董征独自一人跑回艾伦坠崖处,他将艾伦的断臂放在路内侧以免滚落下去,拿出一卷新的登山绳,找到一块足够结实的岩石固定在上面,弄成了一个简易的安全绳。
他将绳的另一端拴在自己腰间,深吸口气,背朝外沿着悬崖一点点向下攀爬,试图去寻找艾伦。
山崖陡峭,上面覆盖冰雪,很不好爬,董征又没有带登山镐,只能徒手,稍不留神就有失足的风险。
每一步都十足惊险,也十足小心,终于,董征落在了在悬崖下方二十多米处的一片凸起上,他四处寻找,再也没有能让他下去的路了。
岩壁上还有零星的血迹,已经被冻得和冰雪融为了一体,红的刺眼,那是艾伦的血。
雪依然在飘,被风吹着拍在董征脸上,冰凉。
董征缓缓跪倒在地,他望着下方的山谷,终于流下了第一滴眼泪。
热泪落在雪上,融化了一小片雪花。
常慧留下他心中的能量逐渐淡去,禁锢松动,被压制的情绪一点点释放出来,那是种难以形容的悲恸。
艾伦,他最好的同伴,一路相互扶持着走过的好兄弟,从哈默尔恩中两人便帮扶着一起逃出地牢,又在时之迷宫里因为缘分重聚。
董征仍然清楚记得在雾气笼罩的森林中,有着耀眼红发和蓝色眼睛的青年试探地凑过来,问他和董临海能不能同他们坐在一起。
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清晰。
他闭上眼睛,狠狠锤了岩壁数下,泪水决堤一般,怎么都忍不住。
他厌弃自己为什么这么没用,为什么没在巨虫到来之前就把艾伦拽上来如果他再强一些,强到像崔左荆那样,当红虫扑向他们时,能够干脆利落地将其解决,那么、那么艾伦就不用为了保住他们,自断一臂跌入悬崖了。
为什么艾伦要承受那样非人的痛苦
彼时董征完全忘记了,他来到纯白地界才刚刚半年,许多人在这个时候,还在新手区域里徘徊,没能获得购买车票的积分。
董征想起崔左荆和蔺航之,两人正马不停蹄地追赶他们,准备到研究所给艾伦开刀手术。他想起傅哲,每次他们出发进入盒子时,傅哲都会在客厅送他们,等到回来时,他会合上手中的书,微笑着说上一句“欢迎回家”。
可现在,他把艾伦给弄丢了。
董征跪在这处不大的突起上,完全无法控制地哭了起来。
他哭的很认真,以至于都没有听到有人正在喊他的名字,声音从头顶传来。
“董征”
董征抬起头,崔左荆正从崖边探出头,望着他,而蔺航之在他身边。
看到崔左荆的那刻,董征一阵恍惚,他完全不知道要怎样跟崔左荆和蔺航之说艾伦的事情。
“你是上不来了吗”崔左荆问道,他抓着另一端绑在董征腰间的安全绳,道,“先上来吧,我和航之拽着你。”
董征最后深吸口气,扶着岩壁站起身,他揉了揉有些麻木的膝盖,一言不发地抓住登山绳,在两人的帮助下一点点原路爬了上去。
董征爬回小路,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坐在地上。
蔺航之从通讯器中听到了他们全部的声音,早已推测出事情的全部,可这一路上,他一直抱着没有亲眼看到就不能下定论的期望,用最快的速度赶了过来。
摆在他面前的,是艾伦的断手,和蜷缩在一起、像两只小动物一样失声哭泣的董临海和汪雀。
蔺航之的脸上,早就满是泪水。
终究还是没有来得及。
崔左荆静静地望着董征,轻声问:“艾伦摔下去了吗”
董征望着面前的少年,眼泪让视线模糊,他不想在崔左荆面前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但他真的忍不住:“我找不到他。”
周围弥漫着的巨大悲伤犹如浓稠的实质,将崔左荆团团包裹,但将感情交付给小丑之后,他已经失去了悲恸的能力。
他很平静,理智告诉他在被寄生虫寄生,自断一臂,又坠下山崖后,艾伦几乎没有生还的余地了。
他又一次见证了同伴的离开和死亡。
崔左荆也想要像他们那样,放声地哭泣,也想为艾伦的离开而感到难过,可他真的做不到,他甚至想让董征将两人之间的情绪传递开启,让董征的悲伤传入心头。
此时此刻,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将感情交付给小丑到底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那时候崔左荆认为丰富的感情会影响许多判断,只留下了支撑自己前进的仇恨,可如今这样一个冷漠无情的人,真的还是他吗
董征不曾察觉到崔左荆内心的波动,他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艾伦最后决绝的一刀,嘶声道:“我太没用了。”
眼泪不受控制的从脸颊滚落。
“不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崔左荆抬手捧住董征的脸,拇指为他抹去泪水,这个刚刚步入27岁的男人,又一次地在他面前展露出了脆弱。
“这可是盒子啊,我们每个人,都有可能在下一秒就死去。”
崔左荆为董征拍去肩头的雪,他给了面前的男人一个紧紧的拥抱,听到董征喉咙里发出困兽一般的呜咽。
“别哭了,调整一下心情,继续出发吧,留给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
崔左荆抬起头,对董征,也是一旁泣不成声的蔺航之低声道:
“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结,艾伦应该会选择成为npc或者管理者,那时候他可能失去记忆,不再记得我们了,但,我们仍然可以去寻找,他以后的样子。”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剧情从刚开文确定大纲的时候就决定要写了,不知道有没有写出我想要表达出的感情。
就像崔左荆说的那样,在盒子中,每个人都有可能在下一秒死去。
这是生与死的博弈,但死亡并不是终点,分别也不意味着永别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