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孩面对面躺在床上说悄悄话。
陆时年问简游:“你都发现了不对劲了,为什么还要听你爸妈的话跟那个人走?”
简游垂下眼睑:“我不想让他们不高兴。”
他挺倒霉的,生来就有一对奇怪的耳朵,本来以为大家都有,后面慢慢长大,才知道他是个特例,还得藏着不能被人发现。
“别人看见了,就会把你当怪物的。”
父母一直是这样告诉他的,他从小就被灌输着自己是怪物的思想,从记事起,每天就要面对父母的欲言又止,和满眼忧愁。
开始不明白为什么,直到一次他半夜发烧头晕,爬起床去找他爸妈,在门外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原来他们觉得他是甩不掉的累赘麻烦。
原来他们并不期待他的出现。
原来他们很后悔生了他。
真的很难过,世界上跟他最亲的两个人竟然不那么爱他,简游难过死了,他还发着烧,没敢敲门,只是转身默默回了自己房间爬进被窝,闭着眼睛抽抽嗒嗒哭了一夜。
那场病来势汹汹,折磨了他好多天,病中他甚至在想是不是就这样死掉,他爸爸妈妈就会开心了。
后来病好了,他就全当没有听见那晚的话,小孩子做不了什么大事,就只能努力地懂事,听话,希望这样能让爸爸妈妈多喜欢他些。
他都以为自己成功了的。
他爸妈表扬了他好多次,他都以为成功了的。
“可是他们让你不高兴了啊。”
陆时年皱紧了眉头:“你干嘛老是考虑他们,想想他们要卖了你,坏透了,不值得你为他们考虑,我要是你,老早跑了。”
简游:“可是我能跑哪儿去?”
陆时年:“你可以来找我啊。”
简游:“那会儿我还不认识你呢。”
陆时年:“你在家怎么可能认识我?跑出来不就认识了吗?”
又来了。
会被语文老师骂的那种逻辑。
简游觉得不对,眼睛红红的,想纠正他,陆时年已经凑近抱住他,小大人一样拍着他的背脊安慰:
“没事,游游,你现在是我家小孩儿了,不用去管他们,也不用再看人脸色,只有别人看你脸色的份儿。”
“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哥,以后我罩着你,谁欺负你,我就揍得他满地找牙!”
早上简游还没醒,陆时年爬起来又突袭了他爹妈一次,把昨晚上睡之前乱七八糟想的一堆全说给他们听了,最后放出狠话:
“游游爸妈嫌弃他是兔子,我不嫌弃,你们也不准嫌弃。”
“你们要是赶游游走,那我也跟他一块儿走,去要饭捡垃圾睡桥洞!”
他爸妈烦死他了,一个枕头噗地扔过来:“知道了知道了,赶紧滚!不然真把你扔出去!”
枕头软软的,砸得一点也不痛,陆时年接住了,从后面歪出脑袋:“你们知道游游是兔子了?”
“你都能知道的事,你老子会不知道?快滚,这才几点,别打扰我跟你妈睡觉。”
“好嘞!”
哦耶,不用跟兔宝睡桥洞了。
陆时年很快乐,把枕头原路扔回去,在他爸的骂声中麻溜滚了。
陆时年什么东西都是用的最好最贵的,简游在那张超级舒服的大床上睡到自然醒,醒过来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就被陆时年带着跑去了后院。
“看!”
陆时年指着刚翻出来的一片空地:“这里怎么样?”
“啊?什么怎么样?”
“为了给你种胡萝卜开出来的小田呀!”
“为什么要给我种胡萝卜,我又不是很爱吃胡萝卜。”
简游的反驳丝毫不起作用,陆时年不知道在开心个啥劲儿,将一把崭新的小铲子塞他手里,自己也拿了一把,蹲下就开始勤恳挖坑了。
也行的吧。
不管吃不吃,反正看起来好好玩儿。
简游挠挠脑袋,跟着他蹲下一起挖坑。
两个小屁孩儿在小田里折腾得不亦乐乎时,又有一个小男孩来了。
他来找陆时年玩儿,看见简游了,就蹲在旁边好奇地打量他,然后指着简游问陆时年:“这就是你捡回家的穷酸小孩儿吗?”
简游抬头。
他是念书少,但不耽搁他觉得这话好难听。
陆时年把小铲子插进地里,直起腰盯他。
男孩还在看简游呢:“好瘦,营养不良似的,一看就是个穷鬼,哎,陆时年,之后他都要赖在你家不走了吗?”
陆时年带着一手的泥土走过去,在男孩单纯的目光注视下迅速糊了他满脸,又趁他没反应过来,迅速把人推到面朝下压在地上。
“兔宝,快来!”
他在男孩吱呀乱叫的时候招呼简游,等人不明就地来到他身边了,他才指着地上的男孩说:“揍他!”
简游:“???”
陆时年:“他骂你了,骂你就是欺负你,你揍他就是他活该。”
见简游半天没动,他干脆直接拉过简游的手,让他:“握拳头”,然后攥着他的手腕带着他一拳揍在男孩后背上。
力气不大,再多用力十成估计也揍不疼,但是不影响男孩觉得自己受委屈了,趴地上哇哇哭得好大声。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小孩子尤甚。
震天的哭声中,陆时年咧嘴笑得好灿烂。
他拉着简游,特别认真地教育他:“就是这样,之后谁再欺负你,你就揍回去,往死里揍都没关系,我给你兜着!”
“揍不过就找哥,哥帮你揍,反正我们老陆家的小孩儿绝对不能受委屈!”
“这就是你回家带着一身伤的理由?”
房间正中央地毯上,两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儿面对面坐着,一个一脸冷色,一个满身带伤。
陆时年将药水擦在简游手臂淤紫上:“我教了你被欺负要揍回去,也教了你揍不过就要找我,你光记住第一句了?”
两人从小一块儿长大,没有人比简游更了解他哥,比如现在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真生气了。
简游很心虚,但是死鸭子的嘴巴是煮不软的:“并没有揍不过,他们三个人,我一挑三,这样的战绩已经很辉煌了。”
刚说完,伤口被压得一痛,简游表情一狞,呲牙咧嘴直抽气。
陆时年松开棉签,似笑非笑看着他:“哟,还挺得意是吧?”
简游后背一凉,不做声了。
陆时年:“下次还敢不敢?”
简游垂头丧气:“不敢了。”
陆时年:“不一挑三了?”
简游继续摇头:“不挑了。”
陆时年:“还提不提我教的你——”
简游忽然身体前倾抱住陆时年的腰,脑袋吧唧埋进他脖子:“哥,我知道错了,你别训我了。”
陆时年手拿远了,怕碰着他伤口:“别撒娇,今天这招没用。”
简游声音闷闷的:“有用。”
陆时年:“坐回去。”
简游:“哥。”
陆时年拿他没辙,用力往他后脑勺揉了下把:“就仗着我疼你是吧?!”
简游特别诚实地:“嗯。”
“小破孩儿!”陆时年把棉签扔进垃圾桶:“行了,不训你了,赶紧撒手去睡觉,明天就不痛了。”
简游不撒手:“伤员不想一个人睡。”
陆时年:“嗯?”
简游:“哥,一起睡。”
陆时年:“”
二十分钟前的陆时年是真的有心要好好教训他让他长长记性,不过现在的陆时年,算了随便吧,无敌摆烂了。
“以后听话知不知道?”
他只能一边抱着人,一边放着说了一万次却一次也没投入实践的狠话:“下次再受伤,萝卜地都给你刨了!”
周末一大清早,市高中后街栏杆旁,三个混混叼着烟吞云吐雾地商量着一会儿去哪个网吧消磨时间。
“南边儿那家?听说端茶送水的都是小姑娘,特好看!”
“那家一小时30块,你上得起?”
“上不起就多收点儿保护费——嘶!操!”
中间那位留长辫儿的话还没说完,后脑勺一阵剧痛,他被人揪着头发摔到了后头墙上,脸压在粗糙不平的墙面,被硌得生疼。
“你他妈谁啊?!”
“你爹。”
“□□妈嗷!!!”
陆时年一脚狠狠踹在他腿弯,六成的力气,足够他疼上几天几夜走不动路了。
另外两个人看傻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对视一眼,硬着头皮冲上去动手解救老大。
陆时年嗤了一声:“挺好,省我时间了。”
墙上那个废了条腿的忽略不计,剩下两个加起来都不是陆时年的对手,过不了几招就被齐刷刷放倒在地,捂肚子不是捂背也不是,反正哪儿都疼。
这他妈哪儿来的莽夫!
打过这么多架,没见过这种打法的,骨子里透出来的狠劲儿,他们只能庆幸这个社会杀人犯法,感谢法律救他们狗命。
“大哥,我们错了,别打了扛不住了!”
“你是我爹,你是我爹!”
“爹!我们不认识吧,您别是寻仇寻错了人啊。”
陆时年扯着未达眼底的笑:“不认识就对了,我就来替我弟报个仇。”
“你弟哪位?”
“简游。”
三个人听见这名字,面色顿时一变。
陆时年:“寻错没?”
两个小的不敢吱声,他用脚尖踢了踢断腿那位,后者条件反射浑身一抖,忙不迭道:“没错没错,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下次不敢了!”
“我的人也敢欺负,敬你是条汉子。”陆时年:“说说吧,我弟怎么得罪你们了?”
两个小弟依旧不敢说话,原地装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隐身。
断腿长辫儿支支吾吾半天组织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陆时年:“我耐心有限。”
断腿长辫儿:“啊,就是,我一同学,那个”
陆时年:“除非你另一条腿也不想要了。”
断腿长辫儿:“我喜欢的姑娘让我帮她递情书给简游我不爽就想给简游一点教训出出气真的对不起信在这儿给你了你拿去送给你弟吧!”
陆时年一挑眉,接过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粉色信封:“女孩儿给我弟的情书?”
“昂。”
陆时年翻来覆去地打量信封,长辫儿战战兢兢:“我都坦白了,我们能走了吗?”
陆时年做了个赶紧滚的手势,三个人互相扶着立刻跌跌撞撞滚了。
陆时年手机响起,他一看备注就笑了,接起来,转身往另一头走:“怎么啦?”
简游声音带着刚睡觉的沙哑:“哥,你人呢?”
“下楼给你买早餐了,想吃什么?”
“怎么这么早随便吧,妈说中午带我们出去吃。”
“奶黄包配豆浆怎么样?”
“喔。”
“行,那你起床收拾着,哥哥马上回来了。”
挂电话时正好走到路口,陆时年一扬手,情书piu地飞进了垃圾桶。
送情书?
他可没这么闲。
快高考了,兔宝也要成年了。
他还愁着想办法,怎么才能把他的兔宝从家里户口本上挪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