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所的值班室是上下铺的,盛夏收了两人吃完面的碗,程凉去小厨房洗了碗,各自洗漱安顿完才发现,坐落在村边缘的卫生所,真的很安静。
沙漠里,只有风声。
卫生所窗外,只有头顶漫天星河。
对于刚刚和好的情侣来说,这种环境过于浪漫。
好在,程凉很擅长破坏浪漫。
他抱着干净的被褥在下铺铺好床,个子高,顶着上层床板被撞了好几下。
盛夏没帮忙,她忙着拍。
这样的日常她还没拍过,虽然这条大概率是拍完以后她自己私藏。
主要程凉洗完澡换的衣服t恤领口有点大,他一弯腰基本就等于没穿。
而且还是紫黑色的。
……
他平时真没那么勤俭节约。
她简直怀疑这人的衣服被她毯子染色之后他其实是很开心的,毕竟本性幼稚……
“这卫生所的消柜还能用,这些被褥都是消过的。”都弄好了,程凉直起腰头又被撞了一下,他嘶了一声,“这床平时很少有人睡,我检查过了也还算干净,你这两天晚上就在这里凑合一下。”
“我晚上睡外面,那外面还有两张躺椅,睡觉足够了。”他说完顿了下,有些尴尬,“就……只能那么简陋了。”
“比帐篷睡袋好多了。”盛夏关了摄像机。
值班室里只有一盏小台灯,安静了,就暧昧了。
程凉揉揉头,跟她说:“这边卫生所十点才开门,你明天可以多睡一会。”
“我八点起。”盛夏调了闹钟,“我明天拍完投资方就来卫生所,你下午上急救课的时候我还可以拍点素材。”
程凉:“好。”
接下来就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了,程凉说了一声晚安。
出门之后又回来,弯腰,亲了下盛夏的额头:“晚安。”
他又说。
盛夏弯着眼睛:“晚安。”
程凉揉揉她的头发,这次是真的出去了。
盛夏伸手捂着发烫的脸颊,对着空气扇了扇风,拉开被子准备睡觉。
其实还早。
/但是两人都在逼仄的值班室里,她只能觉得温度一直升高。
外面哐当一声。
盛夏一顿。
然后是叮叮哐哐。
盛夏:“……程凉?”
“……没事。”程凉倒是回的很快。
盛夏开门。
值班室外面一片漆黑。
“……你怎么不开灯?”她摸着墙找到开关,摁了下去,没有反应。
“……停电了?”她第一个反应。
又又又停电了?
“不是。”程凉那边拿着手机手电筒,语气懊恼,“这卫生所晚上十一点后就没有电了,你房间里那盏台灯是ups电源发电的。”
小地方的卫生所,大部分时候就给人挂个水发点药,晚上基本没有需求。
这个村晚上拉电的屋子都不多,卫生所就更不可能有了。
“……那你看得见吗?”盛夏就看到程凉拿着手机在黑暗里跟条贪吃蛇一样,走哪撞哪。
“我找到蜡烛就行了。”程凉终于找到了柜子,松了口气,回头跟盛夏说,“睡吧,很晚了。”
盛夏犹犹豫豫地关上门,又打开门。
“所长本来是怎么安排我们三个人的住宿的?”她问。
“我和小白睡外面躺椅,你在里面。”程凉点了蜡烛,估计又被蜡烛油烫了一下,嘶了一声。
……
就……
笨手笨脚的。
“行了。”蜡烛终于戳桌子上了,程凉在烛光里冲盛夏笑,“去睡吧。”
虽然才十一点。
盛夏关上门。
把手机插上充电宝,躺在床上给唐采西发微信,你来我往还没超过两句,程凉敲了门。
“怎么了?”盛夏问。
“水要吗?”程凉说,“我刚才忘记给你了。”
也不是热水,条件艰苦只有常温矿泉水。
盛夏把手机丢床上,穿着拖鞋下了床,开门,拿走矿泉水。
重新躺回床上,唐采西那边正好发来一条:【我打五分钟内他肯定会再敲门。】
盛夏:【………我刚开了,拿了一瓶矿泉水】
唐采西:【我跟你说,闺女啊,你要是先开口让他睡上铺我从今天开始就跟你友尽。】
盛夏:【……我以为你会说不许睡一张床。】
唐采西:【…………你他妈还敢睡一张床?!】
唐采西:【你未成年呢!!】
唐采西:【心智上!】
唐采西:【妈妈不允许!】
盛夏:【……晚安。】
唐采西:【不过程凉真不敲门了么,那么怂?】
唐采西:【这换成周弦估计已经钻我被窝了。】
盛夏:【…………】
被唐采西插科打诨的,倒是心安了不少,她锁屏,抿着嘴听着外面程凉还在很轻的不知道在干什么。
然后,又过了十分钟。
程凉在外面敲敲门。
“嗯?”盛夏扬声应了。
“你不用起来开门。”程凉说,“我就跟你说一声,我刚才找到两个手电筒,放了一个在你门边,你晚上起夜上厕所的时候记得用。”
盛夏:“……程凉。”
程凉应了一声。
盛夏舔了舔嘴唇,手指摩挲了一下。
“你。”她说,“别回头看啊。”
程凉:“……什么?”
“别回头看。”盛夏说,很平静的,“我刚才看到你后面站了个人。”
程凉:“……”
程凉:“…………”
程凉:“………………”
值班室的门被刷的一下打开了,程凉站在外面,面无表情。
很会说鬼故事的盛夏眨眨眼,挺无辜。
“这高低铺上面不能睡人,会塌。”程凉大步走进来,“你要睡外面还是里面,我跟你挤挤。”
他整个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
盛夏往里面挪了挪,顺便提醒:“外面蜡烛吹了吗?”
“我早就吹了。”他闷头上床,咕哝了一声,“那个是白蜡烛。”
大晚上的怪瘆人的。
盛夏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br/程凉啧了一声,手指头很轻的弹了弹盛夏的脑门。
唐采西没骗人,这丫头是真的很能说鬼故事。
“我本来不想进来的。”他说。
90厘米的单人床,两个人睡都得叠在一起,他怕自己自制力不好,也怕明天早上被所里的人看出端倪,对盛夏名声不好。
但是,来来回回的,就挺挫。
他好像在盛夏面前就帅不起来。
“你在外面折腾,我也睡不好啊。”盛夏叹了口气。
这下真叠在一起了。
她半趴在他怀里,看着程凉把闹钟调到了六点钟。
他得天亮就起来睡到外面去。
两个成年人,做贼一样。
盛夏又忍不住想笑。
弯着眼睛很快乐的样子。
她今天心情真的很好,连带着程凉也跟着笑了。
挫就挫吧,他总不能端着耍帅一辈子,反正最糟糕的都被盛夏看到过了,他还怕什么。
“能去丁教授工作室那么开心吗?”他知道她开心什么。
一半是因为工作室的邀约,一半是她终于决定不纠结他们的感情了。
但能让她躺着躺着就笑出声的,估计就是工作室邀约了。
盛夏在他怀里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兴致勃勃的:“我这两年一直想拍一个很不市场的题材。”
“嗯?”程凉等她说下文,手指头开始无意识的往盛夏耳朵上摸。
三年前,明明只有十几天,有些习惯却刻骨入髓。
“女性题材。”盛夏说。
“我想找十岁到二十岁的、二十到三十的、三十到四十这三个年龄段的女性做参照,拍女性的十年。”
程凉一怔。
“像这样贫困地方的女孩子,都市里的女孩子,已婚的,为工作打拼的,早早嫁人的。”
盛夏仰着头。
“我想,拍出她们的十年,做女儿、为人妻、为人母,以及做自己。”
女孩子自己的故事,为了学业挣扎,为了婚姻挣扎,为了活着挣扎。
“丁教授了解我的拍摄风格,我觉得去了他的工作室,他会同意我做这样的尝试。”
她眼底光彩熠熠。
一个新人导演,一开口就想拍个跨越十年的人文题材,这换成别人,可能是痴人说梦。
但是盛夏,可以。
她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尽情绽放的。
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双手捧上笔记本跟他说对不起我拍不了的小姑娘了,三年磨砺,她终于磨出了自己未来的形状。
程凉懂她。
知道她在这三年摸爬滚打里碰触到了女性艰辛,这种刻骨的感受,可能是她想拍这部纪录片的初衷。
“我觉得丁教授应该会答应的。”他说,“你没来之前,他经常跟我提到你,一开始还不肯说名字,只说是个女导演。”
“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的女导演。”
“他邀你进工作室,估计也是想要有不一样的视角。”他捏捏她的耳垂。
盛夏因为痒,缩回到他怀里。
“那我……”她又抬起头,“可能这十年都会跑来跑去的。”
女性样本不可能一个年龄层只找一个的,十年太长,失败的概率很大,所以她每组肯定得五个起步。
十年,就算一个人每年只拍一周,那也是十五周,还不包括路上和剪辑。
这十年,她会很忙。
“我在鹿城等你。”程凉拍拍她的脸,“你想做纪录片导演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这心理准备我早就有了。”
“我就在鹿城好几幢房子呢,你在实景地图上说不定都能找到几幢。”程凉终于可以耍帅了。
盛夏:“……”
所以他真的可以一直站在她看得见的地方等她。
“那你呢?”她问他。
不是纪录片导演问的,是盛夏问的。
“外科医生的职业规划其实很固定。”程凉说,“我这次援边结束,回去以后把论文发表了,再过几天,就能接下鹿城附属医院肝胆外科的担子。”
“再之后……”他眯了眯眼,“应该会重点放在肝癌手术和教学上。”
盛夏下巴搁在他肩膀上。
他刚才眯眼的样子,有当时夕阳底下意气风发的样子。
他在鹿城。
她在全国各地奔波。
都做着各自都日益坚定的事。
盛夏闭上眼睛,感觉程凉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伸手关掉了台灯。
“睡吧。”他声音有点沙哑,躺平了以后把她塞进怀里,视若珍宝。
“晚安。”盛夏在黑暗中弯起了嘴角。
她突然非常非常期待他们十年后的样子。
因为会陪着她的人,是程凉。
她现实中的汽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