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众人得知崔桃要回来的消息,顿时炸开了锅。
信送来的时候,崔家众子孙们刚好在崔老太太这里定省。
这会儿崔老太太还没出来,崔茂看信之后,便惊叹崔桃今天要回来。众人震惊之余,各抒己见,屋子里就闹哄哄起来。
崔茂连连冷哼斥崔桃是不孝女,“我找她去的时候,他怎么赶我,今儿便该怎么赶她!她不是不认父么?回来作甚!给她能耐的,在开封府长脸了,便以为能在我跟前耍威风了!”
崔茂的妻子小马氏从得知崔桃还活着以后,便一直牵肠挂肚,心心念念,便是有崔九娘和吕公弼捎话告诉她崔桃如今境况好了,嘱咐她不必过于忧心,可做母亲的对孩子思念哪里会因为一句话就停止?
小马氏了解崔家的境况,女儿暂不回来是明智之举。如今听说女儿要回来了,她是又欢心又担心又害怕。激动的眼泪便止不住地流,这会儿便是大家说什么她也没顾上。但好歹其他房的人还晓得当她面说话客气点,反而是自己的夫君、孩子的父亲——崔茂,才是话最狠的那个。
小马氏嗤笑一声,擦了眼泪就道:“说起来怪我,就不该生她出来遭这份儿罪!别人家的爹爹都信疼孩子。恨不得捧手心儿上,我们家的却是恨不得踩死到泥里去!”
“三嫂快别气了!三哥说的也是气话。”四房夫人朱氏忙拉住小马氏的手,也跟着着急道,“这人回来了是好事儿了,当年孩子年纪小可能不懂事,三哥却别跟孩子置气了。”
崔六娘此时正搀扶着崔老太太去花厅,崔老太太闻声在门口停了下来,默默听着屋里人说话。
崔六娘这时就不禁小声嘀咕道:“离家出走那么大的事,哪里是不懂事?再说这孩子不懂事,不正该受大人教诲么?哪有长辈被小辈欺辱的道理。”
崔老太太闻言后,侧首瞧了崔六娘一眼。
崔六娘忙乖巧地问崔老太太:“婆婆,可是桥儿有说错的地方?”
“这话也不算错。”崔老太太应一声,显然心不在焉,有自己的思量。
崔桥自小在崔老太太跟前长大,对崔老太太的脾性自然了解一些,这会儿见她此般态度,就忙闭嘴不吭声了。
花厅内的崔九娘崔枝,一直低头不停地揪着衣角,忐忑至极。她知道因自己当年撒谎,才会让崔桃落得离家出走的名声。如今她回来了,这一切大概就要公布于众了,她的好日子估摸着也到头了。
“怎么了九姐?七姐终于要回来了,你不高兴么?”崔十娘发现了崔枝的异常,忙小声问道。
崔枝抿起嘴角,明明脸上一脸忧心,嘴上却答:“高兴的。”
“我瞧你忧心着呢,没见多高兴。可是因七姐失忆了,怕她不记得你了?唉,以前姊妹中你跟七姐关系最好,你这样担心也是难免的。我也担心,怕七姐忘了我。可转念想想,七姐应该比我们更怕,她更不容易啊。”崔十娘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又跟崔枝感慨她真的很难想象崔桃是怎么在大牢中熬出来的。
崔枝拉住崔十娘的手,正要出言,就听那边三叔三婶吵起来了。
“她忤逆犯上,全无悔改愧疚之意,对父更是不敬。连断绝父女关系的话她都说得出口,我看就该如她的愿,了断了这父女关系,叫她这辈子都没机会再登我们崔家的门!”崔茂暴躁的吼道。
小马氏顿时起身,对崔茂道:“老爷倒也休了我吧!”
“你又拿这话威胁我?”崔茂生气地回瞪一眼小马氏。
小马氏冷笑:“是不是威胁,老爷试试便知。”
崔沅、崔溪兄弟见状忙去劝慰父母,其他人也纷纷劝慰。
崔老太太这时进门,厉声呵斥一句,屋子里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既是我们崔家的女儿,回来了自要见。三哥这么大的人了,竟还说这般冲动乱言?可是忘了太后如何批复你的折子了?你刚参本说开封府不放你的女儿归家,如今人回来了,你又要断绝父女关系,是戏耍着朝廷玩儿,还是把太后的批复不放在眼里?”
崔老太太一番训斥令崔茂哑口无言。
崔茂只得恭恭敬敬地点头应是,附和崔老太太的话。
“再这般,官没得做了。”崔老太太坐下身来,冷冷睨一眼崔茂,再度冷哼一声。这个三儿子她本来很看好的,如今倒是混账了。
其余三房都很惊讶,他们不知刘太后批复的事儿,问明缘由之后,无一例外地全都赞同崔老太太的话。这太后的朱批可不是开玩笑的,刘太后什么人物?那可是收拾起权倾朝野的丁谓都不动声色的人物!他们崔家如今连有资格上朝的官员都没有,为这事儿闹?那不是作死么!
三兄弟纷纷指责崔茂不该跟崔桃计较,不过是个女儿家,再厉害还能翻了天去?再说那边还有吕相家的二儿子一直钟情于崔桃,如今她人又得了刘太后的青睐。还说什么?还讨论什么?供着她呗!
“三哥你如今怎么糊涂成这样?我要有这样的女儿,我巴不得供着呢。便是以前离家出走了,在开封府坐牢了,又怎么样?人家现在长脸了,太后都不嫌弃,我们嫌什么!这女儿不想认也得认,还得好生伺候着。”
崔家老四崔董对崔茂说完这些道理后,他觉得还差点什么,再补充一句。
“你若实在不相认也罢了,我认。把侄女儿认成女儿,不过分吧?”
“胡闹!”崔老太太呵斥。若四儿子认了崔桃做女儿,倒叫老三媳妇处在什么身份?
小马氏却不觉得崔董这样话令她尴尬,反而觉得爽快,看崔茂的眼神儿更嫌恶。她随即嘱咐自己的两个儿子崔沅、崔溪,让他们亲自去接崔桃回来,不准他们露出一丢丢嫌弃的崔桃的意思来。
“她在外头已经受了太多苦了,你们俩若是谁让她委屈受,我饶不了你们!”小马氏说到这时,眼泪便在眼眶里打转。
崔沅、崔溪连忙应承,请小马氏放心。
在崔桃的马车抵达崔府之前,街口已有官家婆子邓氏带着几名家仆等候,崔沅崔溪兄弟自然也在。
一见有马车来了,这车后头还载了许多货物,且还见是女子驱车。邓氏多少猜测可能是这一辆,便上前问询可否是崔七娘的车。
王四娘愣了下,忙点头应承。
崔沅和崔溪见状都笑了,随即跟随着邓氏一起引领崔桃过了崔府正门,要往头的角门走。
王四娘自然谨记崔桃的吩咐,就将马车停在正门。
邓氏转头见马车不走了,连忙折返询问情况,又笑着告诉王四娘:“再往前些就是了。”
“我们娘子要走正门。”王四娘说罢就跳下马车,上了踏脚。
邓氏恍若被雷劈了一般震惊,半晌缓过神来,嘴里念叨着:“这、这怎么行?这不合规矩啊!哪有未出阁的女子走正门的?”
王四娘对邓氏笑道:“得了,那你今天长见识了,这就有了!”
邓氏抽出嘴角,心里笑话王四娘猖狂,她一面打发家仆赶紧去通报这边的情况,一面忙请崔沅和崔溪两位郎君帮忙劝一劝。
崔沅、崔溪也都觉得崔桃此举太过异常,本来家里头为她回来的事儿就吵吵闹闹。特别是他们的父亲,若是知道崔桃这般要求,怕是更要生气了。
等崔桃从车上下来的时候,崔沅、崔溪二人就赶紧上前。
三年了,崔沅和崔溪再见幼妹,都禁不住激动。二人目光一致地从上到下再到上,去打量崔桃。还是那张他们熟悉的脸,褪去了不少稚嫩,一双葡萄般的眼睛又黑又亮,瞧着好像比以前更机灵了。只是她看他们的眼神好像很陌生,果然她真的失忆了?
兄弟俩思及此,心中不禁酸楚。
“七姐回来就好,我们都担心极了。阿娘更是,这些天她为你不知流了多少泪。”崔沅道。
崔桃由此就听出来了,眼前这两位清秀的年轻男子该是她的同母兄长,在崔家排行第三和第五。
“三哥,五哥。”崔桃温笑着见礼。
崔沅和崔溪惊讶了下,忙问崔桃是不是想起他们是谁来了。
崔桃摇了下头。
二人这才明白过来,崔桃是因为二人的言谈猜出了他们的身份。倒真聪明,比以前还聪明。
崔沅高兴之余,跟崔桃商量道:“这咱们这些没什么名头晚辈,都是要走小门的,正门连伯父叔父和咱们爹爹都不走,是要来了贵客才开正门相迎。我知道七姐在外受了不少苦,我们也很欢迎你回来。可这规矩不能坏,若被外人知道咱们这么大的门第竟这般有失体统,可是会被笑话的。爹爹和伯父他们在官场上,肯定也会被同僚说道的。”
“正是啊,三郎说的正是理儿,七娘还是随婢子去吧。”邓氏再道。
“我走正门。”崔桃道。
这时邓氏打发去通报的人跑回来了,对邓氏附耳嘀咕了一句。
邓氏听了也不意外,只是再打量崔桃的眼神有一种看笑话架势,但面上还是保持着礼貌性疏离的微笑:“七娘您看,这老夫人也发话了,不能走正门,不合规矩!”
崔沅和崔溪听到这话后都觉得尴尬起来,正要再劝崔桃,就见她从袖中取出两块牌子来,递到崔溪跟前。
“烦劳五哥帮忙把这个呈给祖母瞧,并传一句话,我是带着太后嘱咐来的。”崔桃是跟崔溪小声嘱咐这话,邓氏等家仆离得远些,倒没听太清。
崔溪一见这俩牌子就觉得不简单,再听崔桃这话,立刻来了精神,这就捧着两牌子去了。
花厅之内,崔老太太听说崔桃的要求后,倒真被气着了。
这会儿方觉得这丫头回来真如崔茂所言那般,是故意来找茬的,哪有这样没规矩的?
崔茂赶紧在旁感慨崔老太太冤枉他,之前竟不听他的提议,禁不住又念叨一遍崔桃如何不规矩不听话,不能给她脸,便是大方允她进了崔家的门,也得趁机好生教她规矩。
崔老太太瞪一眼崔茂:“你倒是有能耐说我了,她是谁的女儿?是我的么?便是教不好,也是你们当父母的错!”
崔茂讪讪地闭嘴。
一旁的小马氏紧抓着帕子却不甘心,这走正门的要求确实听起来有点过分了,像是在故意胡闹。可她女儿就是胡闹怎么了?她受了那么多苦!她要是真想闹,她就跟她一块闹,反正在崔家这日子她算是过够了!
这时崔溪急忙忙跑进门,给崔老太太呈上两个牌子。
崔老太太见过玉牌和开封府腰牌之后,脸色凝重,一听崔溪说崔桃是带着刘太后的嘱咐来,慌忙站起身。忙命人赶紧去开正门,大家也要一起相迎才是。
原本在屋子里或嘲讽或冷眼瞧热闹的众人,这会儿都恍然了。当然最没脸的还属崔茂,他瞧了眼老太太手里的那俩牌子,但没看太清。只知道那玉牌瞧着贵重,而另一块其像是开封府的腰牌,可牌子背面怎么看着有那么多字儿?
正门前的邓氏等人没等来笑话,却等来了气派的正门大开,崔老太太等人亲自来迎崔桃的盛况。
这下邓氏等家仆万万不敢小瞧这位离家三年的崔七娘子了。厉害,太厉害了!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她刚刚好像只拿了什么小东西给崔五郎,竟然就能把局势扭转成这般?
众人跟在崔老太太的身后,好奇地张望着,随即就看见穿着碧色上襦长裙、容色秀丽的崔桃,身后带着一壮丑一瘦美两名女子,落落大方地行至崔老太太跟前。
崔桃半点不出错地行了见礼,喊了声“婆婆”。
崔老太太惊讶地打量崔桃,忙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好孩子,快让祖母来瞧瞧你,变样了,却是更漂亮标致了。你这混账离家三年,可还知我还挂记你呢?”
崔老太太说着就哭起来,众女眷忙跟着附和。
小马氏一直直勾勾地盯着崔桃,等崔桃从崔老太太怀里出来的时候,她便更咽着唤了一声‘桃儿’。
“阿娘。”崔桃通过观察,精准地判断出了崔老太太和小马氏的身份。
“哎——哎!”小马氏激动地抱住崔桃,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她却是什么话都没说,因有想说的话太多,一刻反而不知该先说哪一句。
随后在众人的劝慰下,大家移步到了花厅。
崔老太太先问起崔桃这腰牌怎么写了这么多职务。
众人一听都围上来看,又听崔桃说此物为官家特意御赐给她,更觉得了不得。即便是之前有瞧不起崔桃的人,这会儿都不禁在心里泛着酸水,感慨她命好,居然能同时得太后和皇帝的赏赐。难怪她要回来了,这是回来显摆了。
崔老太太倒是真心高兴崔桃能挣来这么多荣耀,连连赞叹她出息,众人当然要跟着崔老太太的话附和。
才不过片刻的工夫,崔桃觉得自己好像听遍了这世上所有好听的赞美之言了。
因儿子们是时候去衙门当值,崔老太太忙给崔桃先介绍了五房所有人,
崔茂趁机也要跟着兄弟们走,却被崔老太太叫住了,要他今日请假。
“为何?”好不容易有正当理由可以撤离,崔茂当然不愿意留下。如今他也算是瞧得明明白白了,崔桃这是带着‘依仗’有备而来,是要拿乔来压他了。
“没听桃儿说有太后的嘱咐?你这般走了,可是不大不敬。”崔老太太让崔茂必须留下。
崔茂无可奈何,却还是不想留太久,就问嘱咐是什么,他听了再走。
“前两次为了去汴京寻她,我已经请了两次假,却不便再多了。”
“爹爹可以走,太后的嘱咐却不是说给爹爹的。”崔桃对崔茂笑了笑。
崔茂反而更加警惕,觉得崔桃这笑不怀好意。这会儿他倒是更想留下来,可听崔老太太催他快走,他倒是没办法改口再留了。
崔老太太依崔桃的要求,将闲杂人等都散了,又再三给崔桃保证,绝不会透露给第二人。
“太后嘱咐我将藏在崔家内害我的人揪出来,然后告知与她。此番回来,我也算是奉了太后的意思来查人。”
崔桃随即解释了她两次没有归家的缘故,第一次是人微言轻,势单力薄;她若回来了便是凭她一人之言解释怕是也没办法自保。第二次则是因为心寒崔茂的态度,对她的苦处不管不问,竟然只想着给她婚配,让崔家荣光。
崔老太太恍然,疑惑问崔桃:“害你的人?你是说当年你不是离家出走,是家里有人——”
崔桃点头,随即将她调查的情况和崔九娘的招供,复述给了崔老太太。随即崔九娘就被召来,亲口跟崔老太太认了。
小马氏这时候也被请了过来,得知女儿当年的离家出走根本就是冤枉,更气恨得胸口疼,她直骂崔九娘不是东西。崔老太太也狠骂了崔九娘一通,还要惩处她。
崔九娘哆哆嗦嗦地伏地赔罪,不敢辩驳一句。
“还请婆婆和阿娘饶了她。”崔桃提崔九娘求情道,“她不过是性子使然,被人利用罢了。她已经受了我的惩治了,也很诚挚地跟我赔罪了,还肯愿意冒险帮我,将功赎罪,已然难得。”
崔老太太听崔桃这话,缓了口气,这才招呼崔九娘起身,却是心疼崔桃不已,气得又落了眼泪。
“好孩子,你受苦了,在外头受了那么多罪,你爹爹他还——我这就将你爹爹叫回来,让他知道这件事,跟你赔罪!”崔老太太忙道。
“婆婆可知我刚才为何要让爹爹走?”
崔老太太怔了下,方反应过来,“难道你要瞒着你爹爹?”
“我只对我信任之人坦白我所调查的真相。”
崔桃非常坦白告诉崔老太太,崔茂并不在她信任之列,从他对她感情就能看出来。
“能将吕二郎有怪癖的事儿告知我,并让我深信不疑的人,一定是我往日比较相熟也比较相信的亲近之人。在事情没调查清楚之前,这个家里所有人都有嫌疑。”
崔茂虽说是她的亲生儿子,崔老太太也感觉到他对孙女的态度有点寡薄。虽然造谣吕二郎的怪癖的事儿肯定不是自己三儿子干的,毕竟他是一直盼着俩人的亲事能成的。但是崔桃的谨慎也确实有道理,知道的人多了就容易有人口不严。三儿子对崔桃没有足够的喜爱,知情之后倒是很可能守不住秘密。
“那你为何还敢跟我讲?”崔老太太特意问道,毕竟崔桃已经失忆了。
“来之前略作打听了一番,了解到婆婆经年来的行事作风,是必有一颗深明大义之心的,便晓得婆婆会体谅到孙女的难处。”
这还要多亏韩琦的资料辅助,加之见面之后,崔桃略作观察崔老太太的表现,断出崔老太太是着眼大局、盼着整个崔家好的人,这才决定跟崔老太太坦白。再者,崔老太太是崔家最受尊敬之人,若得到她老人家的协助,之后在崔家不管做什么都会十分便利。
崔桃不忘跟崔老太太形容,这地臧阁有多奸诈、狡猾和狠毒,此事若是查不清,那个暗藏在崔家的人若是一直揪不出来,对于崔家的将来还不知会有多大的害处。
“到时可能不止出一个我这般‘离家出走’的,影响崔家的名声了。”
这话戳中崔老太太最担心的痛处,崔老太太本就憎恨有人害了她宝贝孙女,如今更是要下决心帮崔桃将这个害虫揪出来。
“听闻你如今极擅查案,如今家里这桩事便要仰仗你了,有什么需求尽管跟婆婆提,婆婆会尽量帮你。我可怜的孩儿啊,你受了多少罪,遭了多少冤,太叫婆婆心疼了!”崔老太太痛哭起来,用拳头捶了捶胸口。
小马氏才好些,见崔老太太这般,又跟着落泪,却还是赶紧劝着崔老太太缓着些,别太激动。
崔老太太毕竟岁数大了,刚才就觉得胸闷,这会儿身体打晃,真快要晕过去了。崔桃忙为崔老太太诊脉,施了银针,又开了方子下去,让王四娘和去抓药。
“我来吧。”邓氏候在外头,见王四娘说要去抓药,忙讨了方子要自己来。
王四娘想都没想,就把方子递过去。
萍儿立刻将药方抢到自己手上,对邓氏道谢:“不劳烦了,我们亲自来就行。”
出了崔家大宅,王四娘不解问萍儿:“为何我们可以省着力气,不跑腿儿,你却上赶着呢?那不是有人愿意干呢?”
“你懂什么,这深宅大院里黑着呢,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手段极多。”
萍儿给王四娘做了一个假设,若这药抓了之后被人加了料,回头有换了正常的药渣放在那儿。若崔老太太喝出了事儿,会算在谁头上。
王四娘瞪大眼。
萍儿接着告诉王四娘,便是他爹那样的人物,能把很多女人都安抚好了,可宅子后头还是免不了有一些小算计和纷争。她自小就是见这这些东西长大的。
“如今想来,我这说话的性子也是被她们耳濡目染了而不自知,爱哭也是!”
王四娘挠挠头,“哎呦,这大户人家的后宅可真麻烦。走走走,咱们仔细着抓药,再熬好送过去,绝不能叫任何人经手了。”
崔老太太经崔桃施针之后好些了,她在崔桃的搀扶下靠在床上躺着,不禁问崔桃怎么会医术、验尸等等能耐。
“其实我也疑惑,不过近来我好像明白了,原来我曾在地臧阁被人专门训教过,必是受得苦难多了,就开窍了,什么都一学就会。”崔桃解释道。
崔老太太一听这话更心酸,但也不禁点点头,“几个姊妹之中,本就数你最聪敏有才华,若不然也不会那般让吕二郎上心了。若在被人拿刀、鞭子逼着学,可不就……”
崔老太太再度更噎了。
缓了片刻之后,崔老太太接着跟崔桃道:“我冷眼瞧着,好像你当年十岁时,在我的寿宴上,那一首好琴便把吕二郎惊艳着了。难得你出了事,在大家都误会你的时候,他还是一直肯等你。”
“婆婆,我不欲再跟他扯上关系。”崔桃收了银针之后,直接跟崔老太太讲明。
崔老太太愣住,倒是十分不解崔桃为何要舍了此等良配,那可是多少家女子求都求不来的好姻缘。
小马氏也不解,她也很认可吕公弼。
“婆婆也说了,无法想象我这三年都经历了什么。我也无法想象过去如何,会让现在的我如此理智、冷静,甚至看透一切,不大容易动心了,事情查清楚前也不太想嫁人。”
崔桃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淡淡的,虽然小脸儿看起来很年轻,但口气听起来像是个历尽沧桑的老者才有的感慨。
有那么一瞬间,崔老太太甚至觉得崔桃是比她还老、见识还多的人。这令她不禁心疼崔桃到极致,便含泪应了崔桃的请求,婚事这块儿不逼她,全凭她的心思。
“婆婆之所以应你,一则是心疼你,二则也知你如今非池中物,不该被世俗之事所束捆,婆婆不能让崔家拖你的后腿。”
其实早上的时候,崔老太太听大家说道崔桃的时候,心里就有不一样的想法。崔桃在京的表现她都听说了,她活了几十年了,丈夫走得早,她一个人艰难拉扯几个儿子长大,撑起这么大的崔家,岂会看不明白这点事?
崔桃听了这话,方跪下给崔老太太磕头,感谢她能体谅自己。
在伺候崔老太太喝药休息之后,崔桃才得机会跟小马氏单独相聚。
小马氏对崔桃又哭又抱,崔桃的脸都快被她给摩挲掉了一层皮。那种母女之间天然感情的相连,崔桃竟感觉到了。在失忆的漫长岁月里,这种真正属于她的亲情温暖她不曾感受过。像是僵硬了百年的老虫儿,忽然有了一丝生机。崔桃这会让也哭着靠在小马氏的怀里,听小马氏讲着她儿时的趣事,说她小时候有多懂事多聪明。
小马氏又亲自带着崔桃去了她的房间,里面的一切布置都没有变。小马氏给崔桃看了她之前所绘的画和字。
崔桃发现自己的字迹倒没怎么变过,屋子里正燃着的熏香也是她比较喜欢的兰香,味道淡淡的,最合她心意。原来就算她失忆了很久很久,还是会留有痕迹似以前那般。
崔桃环顾屋子里的一切,恍然有种熟悉感了。
“阿娘,这三年让你受苦了,特别是在得知我在开封府坐牢的消息,阿娘心里一定很煎熬。会有很多人拿异样的眼色看阿娘,背后议论阿娘……”
“好孩子,我这受这点东西算什么,最苦最难的是你啊!”小马氏忍不住又摩挲一边崔桃的脸,好像要不停地确认她的存在,才知道她存在一样。
“苦尽甘来,都过去了。”
崔桃笑了笑,劝小马氏不必太伤心,若不然她的脸真要被小马氏搓秃噜皮了。
“我们出去走走,阿娘跟我讲讲家里的情况吧。”
母女俩便相携去了花园散步,崔沅和崔溪本就在外等候着,见状都跟着。但凡见到什么地方有关于崔桃的回忆,崔沅和崔溪兄弟俩都争相说。一家四口在花园里倒是有说有笑。
“知道七姐在开封府大牢的时候,我和三哥都想跟爹爹一块去看看你,爹爹却不让。后来我便偷偷要去,又被身边嘴欠的家仆告到爹爹那里,没去成。”崔溪愧疚自己都没能给崔桃送饭,在牢房那头为她做些打点。更想不到父亲去了那一遭,居然真的狠心什么都没管她。
“不去就对了,为了见我一面,回来要被挨打,可不划算。我们如今不是见了?这样就很好啊!”崔桃笑着安慰崔溪不必愧疚,她在开封府混得很好,一路从没饭吃、没洗澡,到有饭吃、换牢房、可洗澡、越吃越好……升级得非常顺利。说不定哪一天,还能升级为推官夫人。当然后面这句,是崔桃默默在心里说的,不可能说出口。
小马氏母子三人听得津津有味儿,也都惊呆了,叹服之余越发心疼崔桃,各自都暗暗在心中发誓今后绝不能再让她受苦了。
傍晚的时候,在崔老太太的张罗下,为崔桃办了一场盛大的庆祝宴,还请了不少杂耍献艺,好生热闹了一番。
各房见崔老太太对崔桃疼爱得紧,也知道如今崔桃可是受多方器重的人物,更是拿着太后和官家两方特赐牌子的人,还如白天那样,跟风地一味地热情高赞崔桃。
崔枝因得了崔桃的求情,在崔老太太那里得了赦免,缓了一下午之后恢复了状态。这会儿她就拉着十娘崔柳来找崔桃,张罗着带她一起跟兄弟姊妹们玩游戏。
“我就不玩了,你们玩吧。”崔桃拒绝道。
“别呀,就是为你才张罗呢,你是我们今儿个都要捧的人,你不来还有什么趣儿。”六娘崔桥也凑了过来,跟着一起邀请崔桃。
几名堂兄和崔沅、崔溪也都来了。
孩子们这一聚,自然就引得大人们注意。崔老太太听说他们要玩儿,乐呵地要他们快点,她出彩头,还要押崔桃赢。
“婆婆好眼光,肯定是我赢的,但我来了就没人能玩儿了。”
众人惊呼崔桃口气大。
崔桃共拿了五颗石头,在看过前头瓦片的位置后,就叫人永布给她蒙上眼睛,随即五颗石头打出去,五片瓦全中,皆被打碎了。
这下可惊呆了众人。
崔桃淡然地扯下蒙布,问崔枝、崔桥、崔沅等人:“可还要跟我玩儿?”
所有人都乖乖摇头。
崔桃便坐回桌边,继续品尝桌上的美食。
她爱上了桌上的那道芙蓉肉,吃得出这菜是以猪肉、虾肉为原料,却利用了虾肉熟了就会变红的缘故,菜才会有赛若芙蓉的粉红色,色相十足,猪肉的醇厚之香,虾肉的清鲜之美,软嫩地口中融合,让人仿佛有种在芙蓉花瓣上翻滚的愉悦感。
奈何这是大宴,崔桃不好只盯着一盘肉去吃,只多用两口就舍下了。如今不是在开封府,她可以随意,在崔家她不能只顾及自己,也得顾及母亲小马氏的面子。总不能因她让小马氏再继续被别人笑话,说她女儿没吃相不规矩。
宴席散了后,崔桃与小马氏又腻歪了一会儿才道别。至于崔茂,从放值归家之后就被崔老太太叫去训斥了一番,没参加宴席,去祠堂反省了。
崔茂跪着反省的时候,脑海里总是浮现白天时崔桃对他的笑,果然这丫头对他笑没好事!
崔桃回房后,就有八名小马氏拨来的丫鬟候着她。崔桃倒是没让这些人在屋里伺候,还如常那般带着王四娘和萍儿一起住。
更衣沐浴之后,正要睡了,外头忽然传来说话声。
“六娘来了。”
丫鬟通报话毕,崔桃就看见崔桥捧着一盘芙蓉肉笑着进门来,其身后还跟着一名中年女子,崔桥称她为王妈妈。
“我瞧七姐爱吃这芙蓉肉,刚刚在宴席上似乎没好意思多吃。正好王妈妈做这道菜最好,我就让王妈妈下厨给六姐做了一盘。”崔桥说罢就乖巧地将芙蓉肉放在桌上,再给崔桃递上筷子,请她尝一尝。
笑容甜美,眼神真诚,加之她模样清秀,这么看起来还真有些赏心悦目。
崔桃接过筷子,抬眸再看向那位王妈妈,姿色普通,但身材不错,便是站着也极有姿态,浑身上下都透着规矩和一板一眼。崔桃还注意到,她从进门之后到现在,这位王妈妈一直垂着头,低眉顺眼,不曾目有斜视,更不曾偷偷看过她一眼。
她如今可是整个崔家好奇的焦点,而且这道菜还出自她之手,她竟一点不担心、不关心她品尝之后的反应?
崔桃把筷子戳在芙蓉肉盘子里,似无意地问,“这菜一瞧就不简单,闻着便香。不知王妈妈是哪里人?来府里多少年了?”
“深州本地人,来府里有十多年了。”崔桥代为答道。
崔桃用筷子夹了一块芙蓉肉后,再问:“一直都呆在府里做事么?”
“王妈妈可跟别的家仆不同,她是婆婆特意选来教我女红手艺的,没别的事儿的时候,会回乡去照看孙子。”崔桥接着解释道。
“可巧了,我认识的女红手艺好的都有好听的闺名,不知王妈妈是不是也如此?”崔桃顺势就问。
崔桥惊讶,“竟还有这说法?嗯,不过王妈妈的名儿好像也不算特别,单字一个‘娇’算特别么?”
崔桥话音未落,那王妈妈终于抬眼,瞄向了崔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