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仙阁。
远处雷声阵阵,闪电像是一道光剑,瞬间斩裂苍穹。
仙门最大的府邸内,门主被元衡死死地拎起衣领,寒霜瞬间将整个房间冻结。
老头看着元衡红到几欲溢血的眸子,不由得一愣:“元衡,这是怎么了?”
“我想知道你当初是如何帮我修复神魂的?”
元衡声音沙哑,身上仙气溢出,灰尘都开始凝结。
门主的喉咙一动,双眸闪过一丝心虚:“嗨,不就是按照那秘籍所说用踏烟虎的骨、隐蛟的肉、峰上三两露、海下两钱珠炼在一起修补的嘛,那么多年了你还让我记这个干什么?”
“果真如此吗?”元衡似哭非哭、似笑非笑:“您是不是忘了最重要的一味药引……”
他的声音颤抖:“一个生魂……”
轰然一声,炸雷倏然坠落,整个仙门骤然一震。
在极致的白昼中,元衡眼角猩红,门主脸色大变,但还是咬牙道:“什么生魂?我怎么不知道?”
“事到如今你不必瞒我!”元衡的指尖颤抖:“我在祖师爷的玉简中已经知道了。”
门主顿时一愣,半晌,他苦笑一声:
“我以为这件事我会瞒一辈子。”
这就是……承认了。
元衡缓缓松开门主的领子,脸色似冰霜缓缓凝结。
门主长叹一声,他把手中的话本放下,拿起桌上的酒猛灌了一口: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元衡道:“就在刚才。”
门主苦笑了一声:“祖师爷的玉简……我倒是忘了这个。”他深吸一口气,道:“修复神魂的秘籍是从祖上就传下来的,我看最后一页有生魂这一味药引,怕被心思不正之人知道,残害无辜人,于是就自己做主抹了去。只是我没想到那枚玉简里竟然也有此事。”
“毕竟我先天根骨不足,师父从未想过将玉简交给我。”
元衡缓缓抬手,手上的玉简在夜色下也盈盈发亮。
他初遇门主的时候,对方只是一个守着空门的小老头,见他走投无路,于是就收留了他,以师兄的身份让他留在了流云仙阁。
两人打拼了三百多年,才一点一滴地重新将仙阁发扬光大,门主想把位子让给他,他以专心修炼为由拒绝了。
但是在这个仙门里,传承了所有祖师爷宝物的还是他。
他亏欠门主良多。
门主长叹了一口气:“当年魔宗的人打上门来,仙门几乎要覆灭。这个时候你强行就要修复神魂,我拗你不过只好答应。”
“只是我怎好告诉你,修复神魂的最后一步,需要一味生魂的药引。我们修道者一心向善,心怀天下,哪能像那魔宗一样随意抽取别人的魂魄呢?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有一个女子的生魂飘到了我面前……”
元衡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她长得是何模样?”
门主摇了摇头:“眉目不清,无脸无貌,像是一缕残魂浑浑噩噩,却三魂七魄齐全得很。”
元衡的指尖一颤:“然后你就用了她的魂魄?”
门主闭了闭眼:“是。当时魔君已经打到了山门,门派弟子死伤过半。你是仙门和全修真界的希望。我查不到这女子魂魄的来路,也算不出她生前纠葛,她好像是天地间自然生成的魂魄。我想着若这可能是天意,于是就……”
元衡颤抖着指尖,声音粗哑:
“于是你就用了她的魂魄,补了我的魂……”
门主的喉咙一动,点了一下头再无话可言。
元衡闷咳了两声,手心的玉简缓缓下落。
门主抬眼:“元衡,你可不必忧心。修补神魂全都是我一首所为。天理循环、因果轮回。如果真有报应也会报应在我身上,于你修行无碍。”
元衡站在门口,背影似是染了风霜的剑:
“门主,你可知道前段日子我的神魂为何莫名丢失?”
门主一愣:“为何?”
元衡微微偏头,眸光冷冽却如同碎了的冰层闪烁:
“那是因为它被一个女子所吸引……其实因果早就注定。”
说着,他抹去嘴角的暗红,转身冲入了风雨。
门主想了想,片刻脸色大变。
元衡衣摆偏飞,这一次没了仙气护体,他身上挂满了雨水。
这一切都很明了。
只要把最近所有的一切都串起来,他瞬间就能知道那个生魂是谁。
是他的师妹。
是和他从小一起长到大的师妹。
是和他成亲的师妹,也是弃他而逃的师妹。
是厉鸢,是喜欢大口喝酒的厉鸢。
是他……一直爱着的厉鸢。
怪不得、怪不得他的神魂会一直受厉鸢吸引。
那是因为他的神魂本就是厉鸢的。
怪不得他第一次寻找厉鸢时,没有准确地找出她的位置。
那是因为自己的神魂已经有了神识,于他之前对厉鸢产生了独占欲,于是刻意屏蔽了他的寻找。
元衡低低地笑出声,鲜血成线地从嘴角滑下。
想他元衡仙君自诩一世英名,最是清醒,却没想到最先窥破了自己的心思的是自己的一缕残魂。
三百年了,为何他现在才知道这个真相?
为何他现在才知道这个道理?
他闷咳了两声,旁边回屋的弟子看见他,不由得大惊:
“仙君,你怎么了?”
元衡刚想将他推开,突然脸色一变。
他一抬头,就看见夜空之下,乌云之上,一道缝隙缓缓关闭,里面电闪雷鸣,好似修罗地狱。
他被神魂的事夺走了全部的心神,竟然忘了今日是时空裂缝开启之日!
如果不知道神魂真相的他,定然不会向这裂缝看上一眼。
但此时骤然知道真相与自己心意的元衡,怎么可能会眼睁睁地看着它关闭?
他一咬牙,一把挥开弟子,长剑嗡鸣出鞘,剑气大盛,长廊震颤不止。
瞬间化作一道流光冲向天际。
剑身划破空气,甚至能听到比雷声更震耳的嗡鸣,瞬间,来到裂缝之前,然而却是晚了。
裂缝彻底在他面前关闭,元衡徒劳地向空中刺去:“厉鸢!!!”
————
“厉鸢……”
山洞里,宁逐看着厉鸢,指尖不由得一颤。
其实一切都很明了……即使他知道自己的猜测太过匪夷所思,然而心中的鼓动却早就替理智下了判定。
后山上的红果,对于他来说无比熟悉,但对于厉鸢却不是。
她是个娇纵的性子,去后山那种全是泥土和苍兽的地方,几率接近于无。
更何况她是千金大小姐,那么高的果树怎么可能亲自爬上去去摘,还摔得满头是包。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她小时候背着别人偷偷去后山过。
如果这个理由无法说服自己,他就强迫自己把过去那段阴冷的痛苦的回忆一遍遍拎出来,忍着颤栗反复巡视,终于找到了蛛丝马迹。
他记得,在被苍狼叼走的那个雨夜,洞口旁有几个被大雨冲刷得只剩下一点的小巧的脚印。
他还记得,每次自己在和野兽厮杀过时,总能看到树林里一闪而过模糊的身影。
他更记得,堆在洞口的那些红果上,沾着一点浅浅的血珠。
记忆拉回,到了三年前。
他一直以为那里的稻草是过路人留下的,但却忽略了那个山洞年久无人,连一块木柴都没留下的事实。
他一直以为厉鸢知道他怕蛇,是因为她拿蛇吓过她,却没注意到她语气中的不自然。
他一直以为在落仙沼泽喝到的酒,是别人不小心拿错,但却忘记了厉鸢也会偷偷地喝酒。
他错过了太多,次次都以为是上天的眷顾,却没有想过那是另一个人小心翼翼的关心。
宁逐的眼角猩红,胸膛起伏不定。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女人?
看着她靠在石板上睡得正香,看着她搭在石板上,沾着雨水的指尖,宁逐的嘴唇颤抖。
她明明按着你的脑袋把你侮辱到泥里,却将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你的胸膛,安抚你几欲要冰凉的心脏。
如果说今晚他们没有相遇,是不是他就永远都不会发现真相?
厉鸢……
小凤迷迷糊糊地打了个哈欠,刚想凑到厉鸢的身边睡觉,就看到宁逐靠近厉鸢,缓缓低下头。
小凤不由得瞪大了绿豆大的眼,屏住呼吸看着宁逐凑到厉鸢的指尖,隔着空无声地落下一吻。
眉目低垂,带着无限的虔诚。
厉鸢似有所觉,指尖一颤。
小凤猛地用翅膀捂住自己的鸟喙。
宁逐缓缓回头,看了它一眼。
那一眼,带着猩红,也带着欲碎的晶莹。
小凤不由得呆了。
接着,它猛地回过神,赶紧发誓自己保证什么都不会说。
宁逐这才垂下长睫。
他将外套盖在厉鸢的身上,转身走到门口。
风雨被他挡在洞外,他微微回头:
“我知道你听得懂话。告诉她,一个月后如果我活着回来,我就回来找她。”
小凤一凛,赶紧点头。
宁逐背负□□,瞬间消失在风雨里。
————
第二天一早,厉鸢一醒来身上的外套就掉了下来,她捡起来不由得一愣。
昨天晚上她已经把衣服借给宁逐了,什么时候还回来了?
她一抬头,发现宁逐并不在这里,不由得站了起来。
小凤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鸢鸢别找了,小帅哥昨天晚上就走了。”
“走了?”
小凤点头:“他还说让你等他一个月,如果他没死的话就回来找你。”
厉鸢纳闷,找她干嘛啊,如今脸也打了,挽回也拒绝了,她这个未婚妻有什么可找的……
她叹了口气,暗道这些男主的心思太难猜。
小凤欲言又止地看着她,半晌还是忍住了想要告诉她的话。
小帅哥只是一个月后回来找鸢鸢而已,到时候应该不会出现什么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