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蛇人仍然还有战斗力拼死反击还是让我们抵挡不住。我们刚冲到城下人流已经在退出来了。由于这一次交战太过突然也只是共和军和地军团在接战水军团不曾出动我们的攻势最终不能持久。好在帝**和共和军都训练有素冲进去时有些混乱退出来时却是井井有条不露败相。此战蛇人也已遭受重创只消动一次全面进攻定可大获全胜。
小王子见诸军已在退却大是不满道:“楚将军为什么不一鼓作气杀进去?蛇人已经不行了。”
我带着廉字营驻守在城门以外看着诸军退却防备蛇人趁势攻击。那些蛇人想必也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大概想到的就是不久以后灭亡之日并不追击。我道:“战争不争一朝一夕之功。小殿下放心吧蛇人已经被我们打得怕了。现在它们还有负隅顽抗之力强攻不利让他们歇一歇那它们的士气便会低落下来明天便是它们的末日了。”
小王子“啊”了一声道:“对了这便是兵法所云‘围必纵之’之理吧只是蛇人也会因绝望而反扑么?”
我道:“肯定会。”我看向城头城头上的蛇人还是密密麻麻的不过这定是蛇人的全部力量了。它们没有那个莫朗的视力不能射箭只是在城头目送着我们。南安城城墙并不算高只有五六丈现在这城墙也已残破不堪似乎一触即溃。
正看着勇字营已退下来了。曹闻道有些莽撞我最担心的就是他杀上了兴孤军深入之下遭受重创见他先退回来我放下了心迎上去道:“曹将军。”
曹闻道看到我在马上拱了拱手颓然道:“统制曹闻道无能没想到那伙妖兽还这般厉害我们居然守不住城头。”
蛇人不擅守城却擅长野战尤其是巷战。曹闻道他们没有铁甲车开道兵力又不占绝对优势打不过并不奇怪。我道:“没关系兄弟们损伤如何?”
“死伤总在三百上下吧还好杨易那儿也有两百左右。”
我道:“将战死的兄弟好生收殓吧如果他们有家属抚恤从优。”
曹闻道没再说什么大概也听我说这种话说得太多了他只是撇了撇嘴道:“统制收营了吧?明天我们不是要去北门动总攻么?”
我勉强压下心头的悸动尽量淡淡地道:“是收营吧。”
小王子忽然在一边道:“楚将军为什么不再攻呢?兵法不是说再而衰三而竭蛇人挡住我们一次攻击现在定然正在庆幸的脱生天再攻的话他们未必挡得住。”
我看了看城头道:“也许它们是挡不住了不过我们损失也够不小休整一下吧。奇计不可恃以堂堂之兵足以破敌就不要冒险。”
曹闻道在一边道:“统制说得很是。小殿下明日总攻定可杀个够本。”
小王子还有些不满意我道:“小殿下你今天已是极其英勇早早休息吧。要睡不好明天便不能上阵了。”
小王子吓了一跳道:“是是我这就去了。楚将军我先过去。”
看着他走了曹闻道忽然“噗”一声笑了出来道:“这小子真不错。”
我叹了口气道:“曹兄现在总算你也知道人的姓命是最宝贵的了。”曹闻道总让我想起昔年的柴胜相来不过曹闻道的脾气远远好过柴胜相。他正扭头看着城门听了我的话转过头道“得了统制你这些婆婆妈妈的话我耳朵都听出茧来了。其实我真的觉得既然当了兵就该随时准备丢命你想永远不死一个人那是绝无可能。若是这些话说得太多反叫弟兄们有贪生怕死之念。”
我想反驳他两句但也找不到话头。曹闻道说的没错我自己也准备着随时丢掉性命平时对士兵训话总是说些“生死若鸿毛为国捐躯军人之幸”之类的话但我怎么都无法让自己相信死是一件幸运的事。就是士兵大概也有些烦我这样。我苦笑了一下道:“有时也多亏你们。大概我真的不适合当这个都督。”
曹闻道忽然有些局促起来道:“统制你别这么说。你宅心仁厚事事为士兵着想又不喜无谓冒险实是不可多得的大将之才。像杨易虽然说我佩服他兵法枪术但要是他当地军团都督我曹某头一个不服。”他想了想又道“我觉得我们这些人一个个就像棱角分明的石头而统制你就是泥浆。也只有泥浆调和石头才能筑起一道坚城。嘿嘿。”
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我知道他又在取笑我那个“泥将军”的绰号了。五德营中也只有曹闻道能和我如此脱略形迹交谈间毫无拘束。我道:“曹兄我也在想你和我合作最久但五德营却排你为末实在有些不公平……”
我话还没说完曹闻道爽朗地一笑道:“统制你这话是把曹某看小了。我自知无过人之处杨易的兵法钱文义的整兵陈忠的力量廉百策的智谋都非我所能及忝居勇字营统领我倒觉得自己已不错了。”
我道:“曹兄你也别看不起自己。也许兵法、整兵、力量、智谋你都不及他们但你身上有他们没有的直率。”说到这儿我心头忽然有些痛楚接道“要是我死了恐怕最适合接受五德营都督之位的就是你了。”
曹闻道怒道:“死啊活的做什么说不准明天我就战死了呢。别说了杨易回来了。”
杨易当初成为五德营之的仁字营统领时诸将颇有些不服其中最为上窜下跳的便是曹闻道了。只是杨易对曹闻道颇为忍让曹闻道也不是不识好歹之人现在虽然仍然不喜欢杨易但杨易有什么分派他仍是不折不扣地执行。只是若有杨易在场他就不爱说话了。这时杨易带人已经走了过来我见他一条手臂用布条绑着忙迎上去道:“杨兄怎么了?受伤了?”
杨易道:“被一个蛇人的长枪擦了一下不碍事。楚将军蛇人已无再战之力今日还要再攻么?”
我道:“诸军商议的计划是明天现在我们孤军作战反为不美。先回去休息吧等一会移营北门明日便要总攻了。”现在人多耳杂我想先不和他说我们捉到了那个叫莫朗的蛇人之事。杨易看了看一边的曹闻道压低声音道:“楚将军那个明士贞我总觉得他的话中有不实之处。此人到底是不是文侯大人伏下的暗桩?”
我道:“文侯大人说过他并不是。我有点想不通他的真面目到底是什么只是看他献上的那个《水雷制法图》似乎又不像假话。”
杨易道:“俗话说未施香饵安得鱼。我怕此人献出的图也是个香饵啊。”
我道:“就算是香饵他又想做什么?让我们和共和军火并么……”我还没说完杨易忽地压低了声音惊道:“火并?难道他说共和军有拿下我们之意?”
我猛然间想起我还不曾和杨易他们说起这事正想细细说一下却听得后面有人气急败坏地冲过来嘴里叫道:“楚将军!楚将军!”
那是冯奇。我有些不快冯奇看来确实没当过兵不知军中禁忌。好在现在战事结束如果是战前他这般气急败坏地冲过来会让人以为生了足以灭顶的大事军心都被他乱了只是现在倒只有一些士兵看了他一眼也不见有什么惊慌毕竟这一战已经结束了。
我打马迎上前去扬声道:“冯奇出什么事了?”
冯奇到了我马前上气不接下气一是也说不出话来脸上已满是惊慌之色似乎要落下泪来。他带了带马尽量凑到我跟前才把一只手遮在嘴边小声道:“楚将军大市不妙那个明士贞不见了。”
“什么?”我失声叫了起来“他不是浑身骨节都被卸下来过么?”
冯奇道:“我也想不通小魏和宋广晓还被这小子捅了一刀现在都人事不知大为不妙。”他们十剑斩向来情同兄弟这次居然两个人身负重伤怪不得冯奇要惊恐万状了。我哼了一声道:“镇定些那个捉来的蛇人俘虏呢?”
冯奇呆了呆道:“这个……我还没去看过。”
我道:“快去!”话一出口见冯奇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心头也是一凛。虽然那蛇人牵涉到与共和军的合作还能不能持续的问题的确比小魏和宋广晓都要重要得多但我这样表示不免让冯奇有点不快因此马上接道:“冯奇你快去请蒋医官给小魏和宋广晓疗伤定要救回他们。”冯奇因为弟兄受伤而心神不定情有可原我也不忍说他什么。
冯奇答应一声带马走了我看了看身后却见杨易正在看着我大概也在猜测冯奇向我汇报些什么。我向他招了招手高声道:“杨兄!”
杨易急急地过来道:“楚将军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道:“快叫几个弟兄一块儿过去那个明士贞出事了。”
杨易眉头一皱道:“怎么回事?有内奸?”
我心乱如麻道:“我正要去看你叫几个靠得住的人跟着。”
明士贞的本事不小但如果说他能将十剑斩中的小魏和宋广晓都料理了再无声无息地逃走我绝对不敢相信单凭他一个人能办得到。甚至我都有些怀疑那个宋广晓或者小魏自己就是他的内应说被捅了一刀只是苦肉计所以让杨易带人一块儿过去。杨易又皱了皱眉道:“还有件事我……算了先去看看再说吧。”
他转身叫了几个人我们一起向前而行。莫朗被关在我的后帐中就在明士贞休养那帐篷边上方才因为营中被蛇人突入现在诸军都在打扫战场抢救伤员这儿空空荡荡一片。走了中军帐前我急急向后帐走去杨易诧道:“楚将军你走错了吧?”
我转过头道:“没错方才廉将军捉倒一个蛇人俘虏被关在后帐共和军攻打南安城便为捉住这蛇人。”
杨易怔了怔一招手道:“快过来!”他心思机敏缜密已知此事不同寻常几个士兵闻声下马闪到我们左右。杨易小声道:“这蛇人知道些什么?”
我沉吟了一下道:“现在还不知道只是丁亨利对这蛇人极其看重要求与我们共同审问。”
我们缓步向前走去刚到后帐前便见地上躺了两个人身下一摊血迹看号衣正是廉字营士兵。我吃了一惊抢上前去杨易却比我更快抢到我跟前对左右道:“小心戒备!”
后帐少有人来也十分隐蔽冯奇六神无主根本没来这儿看居然还没现这里也出了事。我扶起地上一个士兵试了试鼻息见他还有些喘息道:“快送医官处救治!”
这两个士兵都是当胸中了一刀中刀处干脆利落出手之人本领大不寻常大概也只有明士贞才有这个本事。我盯着后帐喝道:“明士贞!你若在里面就快出来!”
杨易站在我身边忽然小声道:“里面好像有人声!”
我也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一声低低的呻吟。我握住百辟刀道:“把帐帘撩开!”
两个持枪士兵走了过来一左一右两杆枪撩起帐帘。帐帘一扯开看到里面情景的人都“啊”地低呼了一声。乍一看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定了定神才看清那是一个人被蛇人紧紧缠着地上散落着一些绳子。那人正是明士贞只是满面青紫身体已被那蛇人缠得看不出来了。这个叫莫朗的蛇人原本就特别长明士贞又不算高缠住后只露出一个头。我喝道:“快!快把他们扯开!小心点!”
其实也不用太小心明士贞被缠住但莫朗也没好到哪里去一把刀插在它身体上只露出刀柄同样已是奄奄一息了。两个士兵从明士贞身上解下莫朗时这蛇人只是略略动弹一下眼睛上已蒙上一层白膜。杨易试了试明士贞的鼻息对我摇了摇头道:“不成了。”
我看着莫朗对边上一个士兵到:“快去叫蒋医官过来马上来!”
那士兵答应一声去了。此时明士贞和莫朗都躺在地上一个人一个蛇人同样动弹不得。杨易仍不敢怠慢和几个士兵持械看着。杨易小声道:“楚将军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大概是明士贞要杀这蛇人没想到这蛇人挣脱了绳索反把他缠死了。”
杨易道:“多半如此。只是这明士贞既已脱困为什么不趁乱逃走反而来杀这蛇人?”
我心乱如麻但杨易的话让我心头一凛道:“你是说这个蛇人的确非常重要以至于明士贞非要杀了它灭口么?”
杨易点了点头低声道:“楚将军此番到南安城来怪事越来越多我也实在想不通。明士贞究竟是何许人也?”
明士贞是五羊城望海三皓中海老的亲信。海老何从景南武公子丁亨利蛇人这些势力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我不由苦笑了一下即使耳目无所不在的文侯我想他也不能把这些关系理顺。如果丁亨利没骗我共和军中现在海老已与何从景反目但莫朗身上有蛇人的秘密明士贞想杀了它无论对哪一派来说都没有好处难道说海老竟然是蛇人一方的?
我被自己的想法惊呆了。海老身材矮小奇丑无比的确不似普通人但他也肯定不会是蛇人。为什么他要帮助蛇人?蓦地我又想起当初武侯帐中的高铁冲来了。高铁冲同样身材矮小奇丑无比但也不是蛇人可是高铁冲却是蛇人的内应。难道说蛇人竟然是一些人手中的工具么?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身上也越来越冷。这样的想法以前一直隐约有些但总觉得有些人借蛇人的力量来消灭我们实在有些不可思议。蛇人毕竟是些异类高铁冲、海老这些人即使借蛇人之力消灭了我们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何况在五羊城与海老的一席交谈总让我对这个矮小而丑陋的老人有种说不清楚的敬畏。在这个老人身上似乎有种奇异的力量是我根本无法了解的我总也无法让自己相信宣称万物皆是平等的海老竟然想把人类消灭掉。可是不这么想又无法解释海老现在的所为究竟是什么意思。帝**和共和军的同盟在海老的全力支持下建立起来了可是现在又是他竭力要破坏这个同盟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是我尚未知晓的?
我正想着一个士兵的话打断了我的思绪:“都督蒋医官来了。”
我抬起头却见蒋一模提了个药箱正站在我跟前向我行了一礼。我道:“蒋医官快看看这个蛇人。”
蒋一模一怔道:“蛇人?”他正要放下医箱听我这么说大概以为自己听错了。我道:“是蛇人看看它还有救吗?”
蒋一模走到莫朗身边有点莫名其妙。莫朗虽然不能动弹但几个士兵还是按住了它以防它暴起伤人。蒋一模抓起莫朗的一只手搭了搭咋舌道:“楚将军这个……”
我见他面有难色道:“怎么了?”
蒋一模道:“我真不明白该如何给这蛇人看伤它可没脉可搭的。”他看了看莫朗周身道“好像别的地方也搭不了脉。”
蛇人浑身都是鳞片就算手背也长满了鳞蒋一模的确是无从下手。我心里叹了口气杨易在一边道:“蒋医官那你看看边上那人还有救吗?”
蒋一模如蒙大赦赶紧放下莫朗的手搭了搭明士贞的手腕半晌叹了口气道:“楚将军恕我无能此人肋骨齐断气息全无已是死了。”
如果明士贞不死说不定还能问出些事来现在就只能救回莫朗了。我道:“蒋医官你试试无论如何也要救回这蛇人。它身上好像只受了这一处刀伤你看看还有救没有?”
蒋一模沉吟了一下也没说话忽然伸手到莫朗胸前抚了抚。蛇人身体很长但上半身与人相去无几前心也没有鳞片。他想了想道:“我也不知道不过蛇人好像很不容易死我见过头被砍掉的蛇人还能在地上爬。好在这把刀没有血槽否则这蛇人必死无疑我先把它起出来缝合伤口再说吧。”
我点了点头走到那蛇人边上杨易也走了过来我们一起扶住蛇人。如果是人这样一刀扎下肯定活不成了不过蒋一模说得也对蛇人的生命力极强而且明士贞的刀因为没有血槽扎进去后血没有流出多少不然就算蛇人多半也会因失血过多而死。
我和杨易扶住蛇人另几个士兵也按住了它身体各部蒋一模打开药箱从中取出几把尖头夹子又拿出一根针来穿好了羊肠线道:“楚将军杨将军你们小心起刀时它可能会动的。”
我点了点头道:“知道了你起刀吧。”医官起刀对手法要求也高起得慢了反而会让伤口更大。蒋一模深吸一口气握住刀柄忽地一缩“当”一声我眼一花那把短刀便已被拔出莫朗的身体登时一颤。虽然它受伤极重但负痛之下的挣扎还是让我身子一颤杨易更是脚下一滑险些脱手。蒋一模的手法当真高强还不等血从伤口喷出来他左手一晃三把尖头夹夹住了伤口右手的针极快地穿梭我还没看清他已经在伤口上缝合了七八针开始打结了。而此时伤口处的血只是涌出了少许一些。
等蒋一模缝好了伤口拿块纱布把伤处包好又在莫朗胸口探了探这才长吁一口气道:“楚将军现在没事了就看这蛇人撑不撑得到明天。”
我也松了口气直起身来对杨易道:“蒋医官谢谢你还得麻烦你去救治受伤的弟兄们。杨兄去洗洗手吧再请工正来做个架子牢固些把这蛇人绑在上面平时派两个人轮班日夜看守不能再让它挣脱了。”方才莫朗已经挣脱了绳索如果不是明士贞突然杀出来捅了它一刀方才混乱之下大概它早就逃了。现在它受伤虽重但我也不敢再大意。
我们走出营帐一边的亲兵已端了盆水过来。我洗着手上的血污杨易走到我身边却是肃立不动。我道:“杨兄一块儿洗吧。对了你方才不是说还有件事么?”
杨易“嗯”了一声道:“对了楚将军我领兵杀进城时现蛇人在城里挖得到处是坑地上铺路的石板也被翻得乱七八糟。”
我一怔道:“这也一样?”
当初我们反攻入东平城时我就看到里面到处有挖掘的痕迹。蛇人用泥土在城头修筑工事所以当时也并没有觉得奇怪后来反攻下一些小城池村落时便不曾看到蛇人做这等事。只是南安城墙上蛇人并没有修筑什么它们是在做什么?
杨易道:“我也想不通。因为进城时间不长也没细看似乎挖得并不算深也不像是为了阻碍我们。大概因为时间太紧吧。”
他说的也很不肯定也许觉得自己的猜测实在也有点说不过去。我道:“大概也是如此。别想这些了如果这莫朗真知道些什么我们就可以明白了。”
杨易道:“楚将军说得是。”他看了看天空有些忧心忡忡地道:“攻下南安城已是势在必成了我担心的倒是共和军的举动。他们到底还会做出些什么事?”
这时冯奇从一边走了过来行了一礼道:“楚将军。”明士贞失踪他难辞其咎因此脸色也有些惶恐。我道:“小魏和宋广晓两人如何?”
冯奇脸上很是难看道:“小魏算是救回来了可是宋广晓他……”他的声音已有些哽咽忽地跪倒在地道“楚将军小人大意以至铸成此错请楚将军责罚。”
我把明士贞交给十剑斩看管冯奇是十剑斩的领出了这事照理他是难以脱卸责任的。但他把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而十剑斩中也死了一个我实在不忍心再骂他。我叹了口气道:“好吧罚你一个月军饷。宋广晓家还有人么?好好抚恤他的家人。”
冯奇眼里涌出了泪水道:“禀楚将军我们十人都是孤身一人。楚将军我想把宋广晓的尸身带回帝都安葬请楚将军准许。”
以前阵亡将士都是就地安葬的因为长途运输实在不便。开了这个口子若是所有阵亡将士都要运回去那就麻烦了。我想狠下心来说不许但这话实在说不出口杨易也看出我的为难了在一边道:“冯将军军中有令阵亡将士一律就地安葬的你也别为难楚将军。”
冯奇磕了个头道:“我也知道但宋广晓与我情同手足还请两位将军格外开恩。我们也商量过若不能携回尸身就算带回骨灰也好。我们兄弟十人有约在先无论如何死也要魂归故里。”
杨易也没话好说了。现在土葬虽多但火葬也有不少带瓶骨灰回去也不算如何。杨易不敢答应看了看我我叹了口气道:“好吧你去办吧。”
冯奇又磕了个头道:“多谢两位将军。”看着他起身而去我叹了口气道:“杨兄我真觉得对不起军中弟兄。”
杨易也叹了口气道:“封侯将军事战士半死生。头颅轻一掷空有国殇名。闵先生此诗在军中流传甚广士兵的苦处实在难以想象。你已经算做得很好了听说有些部队三天两头闹哗变以至于要拉壮丁从军地军团从没出过这种事。”
我想了想道:“携带骨灰回去也是个好办法。一律就地安葬虽然省了不少事但弟兄们为国捐躯死了也不能回归故里实在太对不住他们的英魂。以后如果想带骨灰回去的话就一律放行在辎重营专门安排一队人做这个事。我纵然不能为他们做太多但死者已矣生者为他们做这一点事总是应该的。”
杨易有些迟疑道:“只是楚将军这口子一开恐怕在诸军中你要成为众矢之的另外几部将领说不定会骂你市恩卖好。”
我心中一阵烦乱道:“我也不想再往上爬做到地军团都督足够了他们爱骂不骂吧大不了我解甲归田。说实话我真的不想再打仗行伍之中难免亡于刀枪之下我宁可老了带一群儿孙整日嬉闹最后安安静静死在一张躺椅上。”
杨易笑了笑但笑容也有些苦涩道:“你的志向可不算大。”他摇了摇头道:“既然死者已矣就别说这些活啊死的事了现在要之事是消灭蛇人别的以后再说吧走一步是一步。”
他跳上马走了。看着他的背影我竟然觉得有些说不出的落寞。也许他看我的背影也是一样吧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出了刀枪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使臣便是那丁亨利么?”
文侯看着我呈上的那《水雷制法图》又看了我和邓沧澜一眼邓沧澜用眼光瞟了我一下轻声道:“正是此人。楚将军生擒的那个叫莫朗的蛇人暂时关押在天牢。”
莫朗是地军团捉来的文侯本该问我才对可是他却只在问邓沧澜。他想了想抬起头道:“楚休红在路上你可曾审问过?”
我伏倒在地道:“禀文侯大人末将与丁亨利将军有约在先到时一同审问因此未敢擅作主张还请文侯大人主持审问。”
南安城战士结束的第二天没想到丁亨利便带同随员前来说是他愿为人质随我一同入帝都。我答应了丁亨利一同审问也许是因为他对我一直都坦诚以对我却对他屡屡提防因此我只想守住对丁亨利的承诺。但是如果我对文侯说只是因为我答应了丁亨利文侯恐怕会着恼说我头脑冬烘。现在捧他一下一来可以让文侯觉得我对他仍是中心耿耿凡是不敢擅专二来也可以将我未在路上审问的原因扯开。
果然听我这样说文侯叹了口气道:“楚休红你实在错失良机了。你本该在路上审问完全再将这蛇人杀了只说路上突染时疫那么这个丁亨利也无话可说。”
突染时疫一类的话也是推托时的套话蛇人染不染得上这种病我都怀疑。我跪在地上伏头道:“末将知罪。然我帝国以诚待人实不可失信于远人。”
文侯哼了一下低低道:“冬烘。”他叹了口气道“楚休红你越来越叫我失望。”
文侯这话有些重我一怔也没办法回话。邓沧澜在一边见我尴尬忙也跪下道:“大人那蛇人受伤甚重在路上一直都昏迷不醒此事不可苛责楚将军还请大人明察。”
我对邓沧澜一阵感激。邓沧澜与毕炜都是文侯最亲信的人但邓沧澜到底和毕炜不一样如果此番出征我是和毕炜同去他现在不落井下石我就得千恩万谢了根本不会想他会为我说话。
文侯哼了一声道:“好吧你们征战辛苦今年也要天凉了现在战事已少就先歇息一两个月让何从景和蛇人纠缠一阵再说。”他站起身道:“审问那蛇人莫朗一事我会安排的。”
他这话是将我和邓沧澜都排斥在审讯之外了我们也没有话好说行了一礼道:“遵命。”
文侯这时倒笑了笑道:“你们一直征战在外也少有闲暇的日子难得四相军团都回来了今晚我设宴为你们接风去醉枫楼吧。洗个澡带你们属下的高级将官过来。”
文侯以前也时常宴请我们四相军团现在因为和蛇人屡屡征战和他接触渐少也很少有一起宴饮的机会。但我也知道我既不能像当初那样对文侯言听计从文侯也不会对我再像那时一般推心置腹。
回到营中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我叫五德营统领出。
飞羽的伤已经好了我骑在马上率先而行看看帝都的市容。现在帝都确是越建越好大路宽敞两边房屋也大多翻新因此帝都居民十分感激帝君之政时不时传来歌声也是歌颂帝君的什么“微君之故胡瞻此华堂”之类。我们一行六人走着心境倒也开朗了许多。舞刀弄枪久了这样在街上散步的机会也不多。
正走着前面忽然一阵乱。我道:“出什么事了?”钱文义手搭凉棚看了看道:“没事是执金吾在收要饭的进卑田院。”
我诧道:“卑田院?那是什么?”
地军团没战事时五德营轮番休整此次支援南安城义字营和信字营就留守东平城没等我们回来就已回帝都休整了因此钱文义对帝都的现状知道得清楚得多。听我问起钱文义道:“因为连年征战百姓流离失所不少人流落到帝都来。鉴于难民越来越多有碍观瞻文侯大人向帝君上疏安置凡是身强力壮者准许城外开荒种地三年不纳赋税老弱妇孺实在无自给能力的就设卑田院供养不得任意乞讨这些要饭的想必是今天刚来的难民吧。”
我道:“这也是好事啊那些人为什么不原意去?”
钱文义叹了口气道:“事是好事但卑田院供养岂是好受的勉强糊口而已。而且卑田院分男院女院不得男女杂居而且不养幼儿幼儿都有人领养因此带孩子的大多不愿去卑田院。”
我呆了呆道:“这么说来这样子也实在有些不通情理。文侯大人知道么?”
钱文义还没说什么却见一个女子尖叫着“还我!还我孩子!”还夹着孩子哭声。我一打马道:“走过去看看。”率先跑了过去。
到了跟前却见一群人围在一处几个身着执金吾制服的人正与一个女子拉拉扯扯那个女子蓬头垢面一只脚已断了竟是个残废怀里抱着个六七岁的孩童那小孩正吓得号啕大哭。我喝道:“做什么?”
执金吾中有个士兵扭过头见我们六个都骑着高头大马倒也不敢怠慢迎上前来道:“我等执金吾正在公干请问几位是……哈那不是曹将军么!”
曹闻道见那人认识自己皱起眉头想了想道:“你是……”
“小将执金吾百夫长林武曹将军当初你曾经训练过我们的。”
二太子伏诛后文侯对禁军进行了改制大大整编了一番曹闻道当初曾被借到执金吾去当教官因此现在的执金吾和当初吕征洋的执金吾大不相同了这几个执金吾士兵便显得精明干练。曹闻道也展开笑容道:“是你啊我还记得和你一队的那个叫……叫6沐沂的他的枪法很不错。”
林武脸上闪过一丝忧色道:“6沐沂已经去世了。曹将军你们回来休整么?这位将军是……”
他看向我钱文义在一边道:“这位便是地军团都督楚休红将军。”
那士兵听得我的名字惊叫一声道:“楚将军!”他一说几个执金吾士兵都走上前来向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我本想斥责几句但他们如此恭敬这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在马上还了一礼道:“列位兄弟这妇人怎么了?”
林武道:“她一脚残废也养不活孩子的我们要带她去卑田院她又不肯去。”
我看了一眼那个女子。这个女子粗眉大眼一看便是农家女子年纪应该也不太大怀中抱着的孩子此时还在抽泣。我道:“是因为到了卑田院便要与她儿子分开吧?”
林武迟疑了一下道:“他自顾不暇若是有人愿收养她的儿子自然要送出去的不然她也养不活这是卑田院院规。”
我心头略略一痛。文侯定下这种规定本意就是让人口能更快地增长但母子天性这等强迫她与幼子分开实在有些不近人情。我道:“她若是能养活自己儿子便不用被收养了吧?”
林武道:“这个自然。只是……”他看了一眼那惊魂未定的女子也不说话。
我道:“养她儿子到十六岁得多少钱?”
林武不明白我的话是什么意思道:“卑田院分口粮每年每人也只一个金币。加上衣褥之类养她儿子到十六岁十个金币也该够了。”
我暗自叹了口气。我现在是偏将军俸禄已是每年三千金币照这样养法我一年可以养上三千人了。我从怀里摸了摸拿出一袋金币来数了数有十六个金币还有些零碎小钱。我把那些金币都拿出来道:“把这十六个金币给她吧这样她便可以养大她儿子了总不用去卑田院了吧。”
林武一呆接过金币向我行了一礼道:“我代她多谢楚将军。”转身走到那些同伴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那个女子睁大了眼似乎也没听清我们在说些什么。我一阵心酸对杨易他们道:“走吧。”走出一程还听得林武在对那女子说:“这儿有十七个金币三十个银币”云云。
到了醉枫楼里面已是高朋满座。我们下了马已有文侯府兵在一边牵过让人传上去甫一上楼便听文侯爽朗的笑声道:“地军团楚将军到了哈哈四相军团这回都到齐了。”
我率杨易他们五人到文侯座前跪下行礼落座已毕却见这堂上设了四边座位我的位置是居左邓沧澜居右我这一侧是邵风观毕炜坐在邓沧澜那边文侯对面还设了几席却尚是空的。文侯待我坐下笑道:“楚休红你来得可是晚了些啊。”
我站起身行了一礼道:“末将路上有些事耽搁了还望大人恕罪。”
文侯笑道:“不必拘礼了今日难得四相军团都在座大家脱略形迹不醉无归除风月之外不得谈论他事。”
这情景依稀便是当初第一次来这里时的样子了。当时我还记得文侯为太子与一个歌姬花月春拉皮条让我还有些看不起。不过当时太子还能微服来此现在他已成帝君再不能来这里了。
我们都坐了下来因为文侯在座邵风观也只是点了点头颔致意毕炜却连正眼都不看我。四相军团中地军团编制最大我带来的人也最多邓沧澜的部将有四人毕炜身后坐了三个人风军团人数虽然最少但邵风观身后却也坐了三人。坐了一会却不见酒菜上来只是一班乐人吹拉弹唱还有流水价上些小点心。我正有些奇怪要问问一边的邵风观却有个人忽然进来到了文侯面前跪下施礼道:“大人客人都来了。”
还有客人?我不禁有些诧异文侯却一下站起道:“有请。”
能让文侯站起来迎接的人到底是谁?一边邵风观忽然低低道:“楚兄是共和军。”
丁亨利!我恍然大悟。丁亨利是随我一同回来的来了以后他自有客馆安歇只是我万没想到文侯居然也请了他。难道文侯也有拉拢他之心么?我不由暗笑想起当初在五羊城他曾献计要留下我的事。这回轮到他到了帝都文侯可不像他那样君子若是他不肯转投帝国的话可没那么容易过关。虽然也有些担心但我多少有点幸灾乐祸想看看丁亨利该如何应付。
正想着却听得扶梯响亮丁亨利的声音响了起来:“甄先生过誉丁某愧不敢当。”多半是文侯说了什么赞誉他的话了。我不等他进来已先站了起来杨易曹闻道他们也随我站起边上的邵风观见我站起来也一下站起身挥挥手他身后的人便都立直。我们这一起立邓沧澜不知生了什么事随着站起剩下了个毕炜到这时不站起也不行了。他与丁亨利没什么交道站起来时脸上部情不愿的。
我们刚齐齐立正文侯已与丁亨利走了进来。见我们全都站得笔直丁亨利一怔还没说话文侯已抢道:“丁将军这几位你也该都认识吧今日俊彦齐聚一堂真是难得的盛事。”
丁亨利满面春风道:“甄先生太客气了几位将军大多见过面这位想必是毕炜毕将军吧?”
毕炜满面虬髯丁亨利现在也是留了一部胡须倒与他相映成趣。只是丁亨利的胡须是金黄色的而且长相也较毕炜儒雅得多。毕炜见丁亨利问到自己道:“正是在下丁将军好。”
丁亨利拱了拱手道:“久仰久仰。”他转身向邓沧澜也问了好又向我走来和邵风观打过招呼才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将军在下在雾云城这几日还望将军多多关照。”
我正与他客套着脸上忽然隐约刺痛似乎有一道极其凌厉的目光看向我。我吃了一惊抬头看去。目光是从丁亨利身后射来的丁亨利此番前来随身只带了一百多个亲兵今日赴宴也只带了四个随从而已。我抬头看去也只觉四个人一般的平庸不禁有些诧异。
此时丁亨利已然落座与文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文侯所言净是些风月之事我一直以为丁亨利一心都在行伍之中哪知他谈起这些事来倒也口若悬河。只是我根本没心思听他在说什么只顾想着方才那道目光。我征战已久应该不会疑神疑鬼地弄错方才丁亨利身后确是有个人看了我一眼可是我却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
难道丁亨利身边还带了个极厉害的随从么?丁亨利孤身赴帝都肯定也要防一手带的随从绝对不会简单。好在他也不会和我们动手他的随从就算再厉害也与我无关。
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着文侯和丁亨利的对话。文侯谈吐风趣引经据典妙谛纷呈丁亨利虽然没有文侯这等渊博和口才答上一句却也毫不露怯。我总以为两人会说一说明日审问那莫朗的事哪知他们却无只字涉及。丁亨利身后侍立的四人纹丝不动都如泥塑木雕一般。听着他们说话我也食不甘味都不知在吃些什么。
酒宴结束后时近午夜。丁亨利一行是客先送他们回去后我们也该回去了。邵风观手脚最快站起身行了一礼正要告辞文侯忽道:“风观沧澜阿炜休红你们四人再陪我一会吧其余人先回去休息。”
我略略一怔但也知道文侯定然有什么秘事要吩咐了。邵风观闻听却是声色不动道:“遵命。”
我们带来的诸将都是各军团中的骨干但文侯所言定是极机密的要事他们也不得与闻。十几个人鱼贯而出毕炜和邵风观座位近门他们的属下先出去每人出去前又不可失了礼数要向文侯与我们四相军团都督行过礼因此地军团和风军团还要再等一会。我正要坐下邵风观身后一人走出来到我跟前行了一礼道:“楚都督小将有礼。”
这人很有点眼熟但我一时却记不起来正在回想曹闻道忽然叫道:“赵子能!”他这般一叫我猛然间想了起来这赵子能原是西府军第一军骁骑当初周诺传我八阵图时便是让赵子能前来传授的没想到他现在到了风军团。只是曹闻道大概也有些诧异因此叫得甚响正在一边与邓沧澜说些什么的文侯也惊动了笑道:“曹闻道将军原来识得赵子能将军啊真是故友重逢。”
曹闻道他们作为五德营统领现在也已晋升为下将军文侯认识他倒也不奇怪但赵子能貌不惊人应该是到风军团不久文侯居然也知道他的名字。曹闻道见文侯居然认识他破觉意外一时连话都说不上了赵子能却淡淡道:“禀大人末将昔年在司辰伯陶爵爷麾下时曾受楚都督恩惠。”
当初我受命增援符都城后来和陶守拙联手做掉了周诺这赵子能不算高级将领但他既然名列周诺编出八阵图的智囊团自然属周诺一派了。不知他如何躲过了事后陶守拙的清洗想来在西府军也呆不下去所以才会加入风军团吧。听他说受我“恩惠”我便想起周诺之事心头不禁一沉。当初周诺两大弟子一个背叛另一个唐开也在西府军呆不下去。虽然唐开对我也颇为感恩但他后来还是加入了水军团没有入地军团恐怕心里一直对我都有芥蒂在。我不知道这赵子能这话到底是不是反话但看赵子能谈吐似乎又不像是因为周诺死在我手下而怀恨的样子。
等人都散尽了文侯的两个随从这才退了出去将门也掩上了文侯这才低低道:“四位将军你们对这共和军丁亨利怎么看?”
毕炜是初次见他抢着道:“南边蛮人也没什么了不起。”
他话音刚落邵风观道:“大人末将倒以为这丁亨利若只知兵法不过老行伍而已但此人八面玲珑则大是劲敌。”
他似乎有意在和毕炜抬杠毕炜大不服气道:“他就知道吃喝玩乐有什么了不起?”
邵风观冷笑一声道:“丁亨利若只知吃喝玩乐那他也不会随楚将军千里北上只为共同审问那蛇人了。”
毕炜还要说什么文侯道:“阿炜不用说了。有些事你还要向风观多学一点。”
现在毕炜在文侯跟前比邵风观要亲近多了毕炜见文侯这般说也不敢再说什么。文侯看向我和邓沧澜道:“沧澜休红你们以为呢?”
邓沧澜躬身行了一礼道:“此人心思灵敏且深通兵法末将以以为若得将此人收为己用当是一大臂助望大人明察。”
文侯道:“是么?”他转向我道:“休红你以为如何?”
我心头暗笑邓沧澜这话当初在我出使五羊城时丁亨利也向何从景说过吧只是何从景却一直看我无足轻重所以后来他放了我何从景看来也没责怪他什么。现在当真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果然轮到他头痛了。我正想加一把火附和一下邓沧澜让丁亨利大大头痛一番一躬身正想这么说心头忽地一凛。
丁亨利对我虽是两国之人却说得上“坦荡”二字。当初他要留下我实在可以说是轻而易举但明知我不会投靠共和军日后我们两人定有兵戎相见的一天他还是把我放了。想到这儿我心头一软道:“禀大人末将以为此人才华横溢但肯定不会为我所用的。眼下两军同盟实不可行此亲痛仇快的下策。”
文侯淡淡一笑道:“果然。丁亨利生具异相若能为我所用当真不错。不过此人谈吐隐隐有刀兵森严之相确实不会从我沧澜这个点子虽好却是行不通的。”他顿了顿眼里忽地冒出一丝杀气道:“只是我担心的倒是坐在他身后左手的第二人。”
文侯这话让我们四人都大吃一惊毕炜道:“那四个不都是那南蛮子的随从么?”
文侯道:“那四人一般相貌平淡无奇也没有什么出众的气度但他们乍到时我突然见他身后左手第二个眼中冒出一股森严之色。这等气度当有王者之相绝非做人随从的!”
文侯竟然如此赞扬一个随从我们更是吃惊。旁人还好毕炜已是打翻了醋坛道:“大人丁亨利所用的随从各有本领自是不假。只是一个小小随从大人未免看得太重了吧。”邓沧澜也道:“是大人末将也以为如此。”听他们的意思自是不信。
不不对文侯决不会看走了眼的。我心中想着当时我也感到了一瞬间那人凌厉逼人的目光虽然马上就消失了。那人的注意力是集中在我身上的也只一刹那居然逃不过文侯的眼睛只是此际文侯也有些迷茫喃喃道:“不对我不会看错这人似乎比那丁亨利更难对付。”
文侯这种评价也实在让我接受不了。不管那人如何深藏不露肯定不过丁亨利的也许文侯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吧。我想着文侯却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卷轴来道:“大家先看看这个吧楚将军从南安城带回来的。”
他把卷轴一展开挂起来我就“咦”了一声。从明士贞那里拿来的卷轴是帛的很柔软因为当初几个人传看都有些皱了文侯展开这张却十分平整而且奇怪的是这似乎并不是帛比帛要厚一些硬一些。听得我的声音文侯笑了笑道:“顺便说一下原图已经给工部细细研习这是我让人复制的图。”
邓沧澜和毕炜都睁大眼睛看着连邵风观的兴趣也提了起来他道:“大人末将有一事不明这帛怎么这么白这么硬?有几层在内?”
文侯道:“此是工部张尚书从天水省所贡茧纸中得到启最近方才制成的树皮纸。虽然比不上帛书和羊皮纸牢固但因为是树皮做的甚是便宜。从明年开始文武二校的学生便用这种树皮纸抄写教材了。”
我记得当初我与唐开所率西府军贡使团一同回到帝都的路上曾见过夜摩大武所用的茧纸。只是茧纸颇为难的没想到张龙友竟然能举一反三用树皮造纸实是令人佩服。这时邓沧澜在一边道:“那么说来书便是人人都买得起了?”
本来帛书和羊皮纸都贵得吓人一本薄薄的书够得上中产人家数日至一月的开销因此家有藏书的尽是些达官贵人甚至有平民一辈子都不曾摸到过书。现在文武二校虽然都已开禁但平民入学虽易学习时总要有书本册页这笔开销仍然不是一般人负担得起的我听说有些文校学生因为买不起帛书和羊皮纸只能以泥板写字。如今树皮纸生产既易价格也便宜书的价格自然大大降低最能得益的便是这些学生了张龙友有此明实是造福众生。
文侯点了点头道:“现在工部正在鼎湖边上建造厂房大概两月之后便能投产每日可造纸百余斤。”他大概觉得这个“百余斤”不太直观指了指卷轴道“百余斤树皮纸大概相当于三四千张这种卷轴。”
邓沧澜面有喜色道:“这么多?”他颇好读书平时就常常手不释卷一说到书登时有点眉飞色舞。文侯道:“先不要说这些了你们看看楚将军带来的这个水雷图吧。”
复制这张图的定是个高手匠人复制得和原图一般无二连落款的虚心子的印章也一模一样。水雷图虽然是我拿来的但和火军团与水军团的关系更密切一些我也看不出什么来。毕炜扫了一眼喝道:“好东西!设计这水雷的人是谁?”
文侯道:“这里有个章叫什么‘虚心子’想必是法统上清丹鼎派的人。楚将军你认得这人么?”
我站起身道:“禀大人这虚心子原是东平城法统如今在五羊城中。”
文侯点了点头道:“我只道天下英才尽入我彀中但草泽遗珠在所难免可惜了。”他说“可惜”自然是可惜未能将虚心子收入麾下。
邓沧澜和我一同回来路上也曾看过这水雷图但此时仍然看得十分仔细。他道:“大人工部对这水雷如何说?”
文侯道:“张尚书薛侍郎二人都看过大为心折说这水雷落想奇僻构思不凡尤其这触之机极是精巧实是别开生面。工部已按此造出十枚水雷试用颇为得力。只是我实在想不通将这图给楚将军的那个明士贞到底是什么用意了。”
水雷有用自是好事但这样一来明士贞的举动就更显得古怪了。五羊城最强的是水军那支水军与水军团不相上下。水军团因为李尧天征倭失败元气大伤现在他们的实力恐怕还在水军团之上。原本他们有了水雷水战便占了绝对优势但水雷之秘被明士贞揭破水军团与五羊城水军的实力差距便拉近了一大截。但明士贞明明不是文侯埋下的暗桩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沉吟着尚不曾回答邓沧澜道:“大人这明士贞确实奇怪。按理他献图之举对我们大有好处但那莫朗知晓蛇人的秘密他却要去行刺难道说这人是蛇人内奸么?”
文侯听邓沧澜这么说眼中忽地现出一片迷茫道:“什么?”他垂下眼睑又陷入了沉思。我们四个不敢打扰他只是侍坐在侧连大气都不敢出。半晌文侯忽地抬起头道:“四位将军战事恐怕更要激烈了。从今日起四相军团加紧训练余事不必多管。”
他想了半天居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们都有些大失所望但也不敢多嘴齐齐站起躬身一礼道:“遵命。”
文侯道:“工部已加紧制造水雷。沧澜你要让水军团尽管熟悉以水雷作战。”他顿了顿道:“今年已是十月中了蛇人每到冬日便龟缩不出战事甚少你们几个军团务必要抓紧时间训练。毕炜火军团在四相军团中威力最强但共和军既然也有了火炮就不必再加意防范趁这几个月火军团与水军团合流一起多加训练。”
毕炜一挺胸道:“末将在大人请吩咐末将万死不辞。”他一脸虬髯长相越来越威武可溜虚拍马的水平倒越来越高了。
文侯吩咐邓沧澜和毕炜联合训练却未有片言及于我和邵风观我心里不免有点不好受。本来地军团作为四相军团中的主战部队我这个地军团都督顺理成章隐隐也有四相军团之之势但现在倒似乎邓沧澜坐了席。
正想着听得文侯道:“风观你的风军团趁如今闲暇加紧训练部队不可大意。”邵风观答应了一声文侯把头转了过来。我心知定要吩咐我了多半也是让地军团好好训练之类的话正准备答应哪知文侯却站了起来道:“大家先回去吧。戎马倥偬趁这时候多多休息。”
文侯居然没吩咐我?我心头一沉抬头看去正好看到毕炜有点幸灾乐祸看着我的眼光。但我没理他正想再问一下但眼中一见到文侯心中又是一震。文侯吩咐我们时向来斩钉截铁坚毅至极但他说这话时脸上突然浮现出苍老之色仿佛转瞬间又老了十岁刚站起身要和别人一起行礼向文侯告辞文侯忽道:“楚休红你等一下与我一同回去吧。”
我吃了一惊毕炜在一边也是大为惊愕眼中已是掩饰不住的妒忌。我屈膝跪下行了一礼道:“遵命。”
当初文侯带我出去议事让我坐他的车一同回去那是常事但现在已经很久没这样过。我站在文侯身边看着邓沧澜毕炜邵风观他们一个个过来向文侯行礼告辞。毕炜的眼神似乎恨不得那是两把刀子好深深扎在我身上邵风观眼里却有些隐隐的忧虑。我知道邵风观一定在担心我会不会重又倒向文侯毕竟我和他曾向帝君誓过效忠帝君的只是苦于又不好说。
我接过曹闻道给我的马缰牵过来栓在文侯车后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事。”
进了车文侯依靠在里面的一张椅子上也不看我只是点了点头道:“坐吧。”
马车开动了。我不知文侯究竟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半晌文侯忽然道:“楚休红你这五个属下倒是很忠心啊。”
文侯让四相军团的中级将领先回去另几个军团的人也都回去了我却没想到曹闻道他们五人居然在等我。我怕文侯心有不快道:“末将……”正要解释两句文侯摆了摆手道:“治军严整无令不行这是为将之道中难得的。他们是你的属下自然应该听你的兵法亦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从’不能怪他们不听我的话。”
我的背后忽然一阵冰凉。文侯跋扈朝野已有私议但文侯功劳太大对帝国有再造之功就算有私议总还只是背后的闲话而已。可是文侯虽然说得随和但他大概连自己也没察觉吧他方才说的分明是以帝君自居了。
文侯仍然低低地道:“楚休红你这人有点过于拘泥礼法德有余而威不足我一直怕你没有驭下之能。不过看起来我也是担心得没道理你驭下能够恩威并重已能胜任一军都督之职了。”
说到这里他脸上露出笑意道:“休红你今年已经……已经二十五了吧有没有看中的女人?”
我没想到他突然问起这个来。事隔几年文侯仍然记得我的年纪我不禁大为感动。只是他问我有没有看中的女人实在不好回答。我行了一礼道:“禀大人末将……”
“不要太拘礼了”文侯皱了皱眉“休红我说过把你当成以宁一般看待你也不用如此拘束。”
他一提起甄以宁我就像被击中了要害低下头道:“末将不敢。末将身受郡主大恩曾立誓不负郡主。”
他伸出手来看了看又道:“你也该成个家了。安乐王那边虽然不好交代不过如果你是纳个小妾而非正室王爷那边我也会代你缓颊不必担心。我家里有个女乐长相颇为不恶性子也柔顺你不妨就纳了她吧。”
我心头涌起一阵寒意连忙跪下道:“大人美意末将心领。只是此事末将实实不敢郡主一生为末将所误末将心中有愧唯有以此报之。”
这一番话虽然冠冕堂皇但我实是想起了当初的陶守拙送我萧心玉、何从景送我春燕的事了。那两个女子都是很好的人但她们又都只是别人手里的工具文侯给我的女乐一定也是一样的。也许我觉得文侯对我渐渐疏远可是文侯说不定还觉得是我渐渐离心吧他让我纳妾一是要拉拢我二就是在我身边安插一个人手。
我说完文侯却没有再说话。我有些担心怕他因此而恼怒却听他低声道:“你也是这样子唉。”
他这声长叹极是萧索一时间仿佛就是个寻常的老者。我知道他一定又想起了甄以宁了。当初甄以宁在文侯膝下时也许因为顶撞曾惹得文侯万分恼怒但逝者已矣像文侯这样的老者即使有太多的城府想到早逝的幼子时仍然和寻常老人一样。我突然有些不忍心用这样的机变去对付他道:“大人若您一定要我纳妾那我就纳吧。”
他的脸色突然一变我吓了一大跳正想着这话怎么又得罪他了文侯直直盯着我半晌方才道:“你还真的和以宁一样都是和我顶个半天然后又不情不愿地要依着我唉。”
他现在的话哪里还有半分文侯的样子分明就是个老人。我只觉得眼眶都湿润了道:“大人……”
“别说了。”文侯一扬手“你不原意纳妾是你的事我不来勉强你。”他转过头也许是车里有些暗我看错了他眼里分明也有一丝泪光。我不敢再说什么只是坐在一边一声不吭。
车辚辚而行文侯不说话我也不敢说车中死寂一片。突然文侯道:“楚休红你觉得海老究竟是什么样一个人?”
此时他的话又极是冷静。我知道文侯已恢复常态道:“禀大人海老此人末将着实捉摸不透。他曾为何从景出谋划策大为得力有时却好像在害他。似乎他并不是帝国共和军哪一方的人而十第三方。”
文侯颔道:“第三方。”他沉吟了一下道:“不错我也有这等想法。只是我实在想不到这第三方究竟是何方神圣凭什么能与帝国和共和军对抗。似乎天下也没有这第三方势力了西府军?倭人?他们的实力实在差的远。”
我试探着道:“大人末将有时胡思乱想觉得这海老似乎有可能是蛇人一方的。”
文侯眉头一扬道:“蛇人?”
我道:“正是。当初还在高鹫城时君侯幕府中的高铁冲便是蛇人奸细。无独有偶这些人的相貌都是尖嘴猴腮奇丑无比海老也是如此。末将以为他们可能是蛇人中的一支。”
文侯轻轻笑了笑道:“你这想法当真是想人之不敢想。”
他的话中有几分讥嘲之意我脸微微一红但文侯的手在案上轻轻敲了敲又道:“似乎也只有这么来解释了。出了蛇人的确没有任何一方势力还能与帝国和共和军抗衡的。只是这些人虽然生具异样仍然不会是蛇人。难道蛇人也有生脚的一种么?”
我也说不上来。当初我怀疑高铁冲时就因为他长着两条腿和一般人没什么不同不敢断定他就是蛇人的内奸。可当时就是因为他向蛇人通风报信以致于武侯屡次设计突围都未能成功十万大军最终全军覆没。但海老为何从景设计明明又是与蛇人对抗的这又该如何解释?他们都生有这副相貌究竟是巧合还是有别的原因?
大车缓缓而行飞羽的蹄声夹杂在拉车的两匹高头大马中却是一丝不乱。帝都的路是天下第一都是用长条青石铺成光滑整洁马蹄一声声敲在石板路上清脆入耳倒似鼓点。文侯不再说话我也没说什么心里只是在揣摩着文侯的心思。眼前这个老人就像一道深不可测的峡谷本来以为早已看得明白了但离得越近就觉得越难以捉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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