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当日是个久违的艳阳天。
冬季的阳光不像夏天那么热烈,光线发白，有种懒洋洋的倦怠感。但是街头的人们面孔上充满了喜悦，道路两旁到处是圣诞树、圣诞花环和扮成圣诞老人与孩子们合影的人,这些浓烈的色彩冲淡了哥谭的阴霾，让这座常年不见天日的城市久违地染上几分轻快。
摩托车的引擎声从道路的尽头传来,“咔嚓”一声，安全头盔的盖子被掀起来。
“未成年无证驾驶。”迪克在人行道上抱着手臂说,“我要举报你。”
“随意。”杰森将头盔摘下来扔给他，“反正违反交通规则是我身上最轻的罪名了。你来开？”
迪克从他手里接过钥匙：“今天的目的地是哪？”
“我看看……”杰森从怀里拿出提姆给他写的todolist,上面几行已经划掉了，最新的一行在最下方,“ummm……他认真的？阿卡姆？”
“节日快乐！”
提姆单手扶着楼梯扶手跳了下来,另只手拽着背包带子，和家里的佣人和保镖打了声招呼。
“你也是。要出门吗？”
“对。”提姆停顿了下,“不用特意告诉我父母，是学校里的小组活动。”
“去什么地方？”
“医院之类的……总之我会在天黑前回来的，再见！”
他提着书包飞快地跑出家门，找到摄像头死角脱下外套，并在给自己的脸扣上夜翼同款面具。
尽管仍在努力绷着表情，少年的脚步却不由自主地飘了起来，从一开始小碎步快走变成了有些幼稚的跳跑。
多奇妙啊。
他捧着书包困惑地想。
我和我的朋友们在做一件也许不被任何人理解的事情。
但是这样逆行穿梭在人流里,居然也给了他一种得到归属感的快乐和满足。
“蝙蝠侠？”阿卡姆院长昆西·夏普微胖的脸上满是抗拒,“我们不接受采访,快走开,这不是未成年该来的地方。”
他对面,红头罩十分嚣张地拽了把椅子坐过来,夜翼走到院长面前递过去张纸。
“这是什……”
“你、雨果·斯特兰奇与黑帮的交易记录。”夜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下次竞选期间还是老实点吧。”
院长双眼瞳孔缩小，看着那些合法手段绝对无法得到的详细数据，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色厉内荏道：“我不承认！你这是污蔑！就算去法庭告我也不会有结果！”
“所以这只是个友好的采访。”红头罩直起身，将录音笔推过去，“说点好听的，再让我们询问几个员工。否则你就要做好打长期官司的准备。”
夏普院长的目光在他腰间微微凸起的位置扫过。
园长室的警报就像已经报废了似的毫无动静。他终于偃旗息鼓，干巴巴地问：“从哪里开始说起？”
事毕，夜翼扭头问同伴：“你还带枪了？”
“我没有。”他旁边的年轻人语调狡黠，“是我刚才拿旧烟盒做的折纸玩具，你想要的话我能给你挂一排。院长室的警报是怎么回事？”
“信号屏蔽器。”夜翼摊手，“从蝙蝠洞里顺来的。”
“你完了。”红头罩中肯地说。
迪克坚强道：“我可以连夜收拾东西回布鲁德海文。”
“什么？你们已经搞定了？我还特意把阿卡姆留在了最后！”提姆难以置信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杰森扭头嘀咕道：“我就知道。”
夜翼：“你在哪呢提姆？”
“孤儿院。”提姆说，“我本来都整理完了，突然想到韦恩集团的慈善计划。唉，虽然这么问有点奇怪，但是你们都是怎么协调义警和真实身份带来的矛盾冲突的？”
杰森：“我不是义警——暂时不是。”
迪克：“我是个新手。”
“我就不该问。”提姆感慨一声，继续说，“蝙蝠侠他……也许把责任看得太重也不是什么好事。义警身份就像是使用网络上的虚假身份，却进行着比真实更重要的工作。网络能带给人和正常现实生活的割裂感，不知道你们能不能理解。”
“一个总是沉浸在网络里的人，会觉得大家线上使用虚拟id交流才是正确的生活方式。当他离开熟悉环境进行面对面社交，反而觉得自己戴上了面具。”
“义警则要更复杂一些，为了防止人们将两个身份联系在一起，只能将自己彻底变成不同甚至相反的人。有的超级英雄在穿上制服之后行正义之事，脱下制服之后，他或者她还能享受普通的生活。”
“但是蝙蝠侠反过来了……他就像是那种将现实和网络生活弄得颠倒的人，将夜晚的工作当成正确的生活方式，白天却是一种不得已的戴着面具的伪饰。”
“……”
对面寂静了片刻才响起夜翼的声音：“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们前两天不是在给黑暗骑士做免费的水军？那时候家里的佣人说我和他们对话的语气都不一样了。”提姆说，“我道歉之后就忍不住多想了些。还记得吗？我问过你们，布鲁斯·韦恩对蝙蝠侠的态度问题。蝙蝠侠是他所承认的真实的一面，但同时他自己未必喜欢、也明白大多数人未必喜欢这份真实。”
斟酌了一下接下来的语气，少年小心地问道：“你们觉得这种情况下，假如换个人，还能记得正常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吗？”
人类不是机器，精力有限，无法全天候投入工作之中。
可如果一个义警，将与罪犯斗争视作常态，孤僻到称得上偏执地把自己和地上的烂泥滚在一起。等他真实身份被摆在聚光灯下字句分析时，又哪边才是休息假期呢。
“这不就是我们的目的吗？”红头罩有些不耐地说，“满哥谭找神经病、罪犯和怕得要死的普通人采访，又不是为了自我满足和反驳傻逼报纸。我就是想给他看看，这世上的正常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你说得对。”夜翼轻而缓慢地说，“我们保护这个城市，是因为它值得保护。”
杰森：“不是‘我们’，现在还没有我。”
提姆忍不住笑了一下：“我准备好了。孤儿院的孩子们太热情，但是体验还不错，以后可以考虑来这里做义工。大家都很喜欢布鲁斯·韦恩，因为韦恩集团向孤儿院捐了一大笔钱，冬天能穿上新衣服。他们也很喜欢蝙蝠侠——有几个孩子带着自己画的蝙蝠侠面具来和我合影了——因为蝙蝠侠可以把带走他们父母的坏蛋统统打倒。”
“这谁说的？”
“谁知道呢？”
或许孩子们自发这么认为。
这些天真无邪的小东西还没学会自欺欺人与同流合污。
连毒藤女都曾经说过，活着的生物会向往光。
“圣诞快乐布鲁斯！”
迪克在韦恩庄园毫无征兆地拉开手里的烟花筒时，摩西早有准备，以体重不相符的灵活往旁边一闪，他身边正和澳洲小牛排作斗争的杰森被喷了满头满脸彩带。
“理查德——”
“啊。”阿尔弗雷德笑眯眯地站在摩西身边，“我以前可没想过韦恩庄园能有这么热闹的一天。”
摩西赞成他的观点。
只能说青少年的体内仿佛装了发动机，不管多忙碌也很少感到疲惫。杰森快十一点的时候才按响韦恩庄园的门铃，迪克去门口迎接他，两个孩子狗狗祟祟提着一个搬家公司才会用到的巨大包裹，把它塞到圣诞树下的角落里，然后才跑到餐厅吃饭。
蝙蝠侠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气氛很是和谐。
当然，直到迪克喷了杰森一脸彩带为止。
“餐桌上禁止打闹。”眼看阿弗辛苦烤制的蛋糕快要变成战争工具，摩西不得不曲起指关节敲了敲桌子。
然后他看着自己家人们，语气温和下来：“圣诞快乐。”
杰森蹭地站了起来。
“我，我想起我落下一件东西，去取一下。”
他难得有点结巴地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餐厅。迪克则立刻开口：“抱歉，布鲁斯。你记得我昨天和你说过，我们准备了一个小惊喜吗？”
摩西抬起头：“我记得。”
年轻人看着他的表情，忽然拧眉：“别告诉我你什么都知道了。”
“……我不知道。”
“真的吗？我不信。”
他们面面相觑，管家先生不得不给信誉负数的老父亲担保：“老爷他真的没调查过。”
“怎么可能？”迪克震惊道，“我们不是他的重点关注对象吗？总不会还不如阿卡姆的疯子吧？”
关注也不行，不关注也不行，你到底想要什么？
摩西将叉子放下，用蝙蝠侠的语气说：“这是两码事。”
效果出众。
迪克乖乖闭嘴，开始对着杰森离去的方向翘首以待。
摩西渐渐升起几分好奇与期待——他确实调查过孩子们的去向，为了确保安全，但是除此之外他们的目的、行为全都一概不知。
而几天之内三个年轻人直接跑遍了大半个哥谭。
到底什么惊喜需要满城市打卡的？
几分钟以后，杰森跑了回来，手里拿着那个巨大的袋子，避开餐桌在角落里拉开拉链，把里面的东西哗啦啦地倒出来。
“圣诞快乐。”他的语气像在说‘明年的圣诞节就是你的忌日’。
但那双绿眼睛眨也不眨，仿佛小孩等着家长分发礼物似的，哪怕他才是带来礼物的那个。
摩西站起身走过去，发现成堆的东西里面，有贺卡、报纸、签名、录音笔、照片、录像等等。最上面是提姆和几个豁牙漏齿、在寒风中笑得一脸灿烂的孩子的合影，其中一个还顶着章傻乎乎的蝙蝠面具，拿手顶着扣在脸上，指尖被冻红了都没松开。
‘merrychristmas，batman!’
照片背后是一排排七扭八歪的祝福语。
黑发蓝眼的青年似乎愣了一下，回过头求证地看了看两个孩子，然后弯下腰又拿起一支录音笔，按下播放键。
里面传来激动的女声：“圣诞快乐蝙蝠侠！我爱你蝙蝠侠！你们是采访的吧，这个可以送到蝙蝠侠手里吗？说不定可以？啊啊啊那一定要告诉他我想和他生一个孩子！！”
摩西：“……”
“这是提姆干的。”杰森立刻把锅甩给了不在场的第三人。
迪克以目示意：真的是提姆？
杰森正直地回看：真的。
后面还有些报纸，也是提姆收集的，都是些支持蝙蝠侠或者感谢他帮助的文章。有一些贺卡则写的很正经，下笔的人似乎年纪很大了，像写信一样正式，认认真真地对救了自己孩子的义警表达感激之情，称蝙蝠灯出现之后总算能睡上几个好觉。
一张张翻过去，这些或郑重其事或热情搞笑的祝福语就算数量有限，也涵盖了哥谭各个阶层的人士，居然还有几份来自阿卡姆员工。
其中一位阿卡姆护工画了个蝙蝠侠痛扁小丑的短漫画，快意之情快从笔触间溢出来了，让摩西觉得她做护工着实有些屈才。
他花了点时间，慢慢地整理。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地在他身后等待着。
终于，最后一张贺卡被整齐地摞在上面，蝙蝠侠回头看着他们。
圣诞歌响起了，这座城市又迎来一个雪夜，但是没有疾病，没有小丑，没有假期仍兢兢业业刷业绩的罪犯们——至少暂时如此。
于是暖色的灯光下，哥谭骑士的肩膀稍微放松下来，仿佛把某些沉重的东西短暂地摆脱了一样。
“谢谢。”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