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啊,”杨骁说,“不过予辰哥当时在电话旁边,说你感冒了,让我别叫你来。”
纪潼一怔:“他知道我的病一点也不严重。”
杨骁莫名其妙:“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躁动的声浪打得他惶惶然,心里又是难过又是不解,头更昏了几分,“进去吧。”
季晴杨从包里拿镜子照了照,扭头问杨骁:“我今天妆行么?见你朋友还算妥当吧。”
杨骁眼跟心一起晃:“妥当,当得不能再当。”
两人感情正是好时候,衬得纪潼更形单影只。
进到酒吧里头,眼前顿时没了头绪。音乐刺耳,灯光强烈又昏暗,却哪里都不见他要找的人。
他拦住一个服务生问:“请问九号桌在哪里?”
服务生端着酒唯恐洒出来:“你说卡座?”
“应该是吧。”他不了解。
幸好杨骁及时赶到:“对对,就是卡座九号。”
服务生往旁边的角落一指:“靠近吧台那桌。”
舞池里几十个男男女女正在肆意扭动,肢体毫无界限可言。视线艰难穿过他们,纪潼先是见到站在桌上发疯的郑北北,然后才见到几天没有好好看上一眼的哥哥,独自坐在沙发上,跟他一样形单影只。
梁予辰没戴眼镜的模样他看过多次,每一次感觉都不尽相同,但有一点是共通的——陌生。熟悉的脸,陌生的神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质朴普通的打扮与这个聒噪世界格格不入。
刚才他还急得像胸中有团火,此时人就近在眼前,忽然又有些踟蹰不前。
见到他,梁予辰表情变了一瞬,随即恢复淡然,两只手松松垂在腿间,背靠在卡座上,单眼皮显得眼睛窄而薄,是一种漠不关心的神情。
郑北北从桌上笑着跳下来,梁予辰自然地伸手去扶她,脚边面前有近十瓶细长颈的啤酒。
“哥……”纪潼站在他面前,手指攥在掌心。
梁予辰抬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刻又垂下去,修长的手指慢慢在膝盖上翻转手机,似乎在留神享受音乐。
“坐我旁边?”郑北北大声喊,生怕他听不见。
纪潼只能与梁予辰分开坐,中间隔着一个她。
“听予辰哥说你病了,怎么还是出来了,是不是在家待不住?”郑北北跟他开玩笑。
“来见识见识。”
郑北北似笑非笑点了点头。
纪潼想了想问:“你跟我哥喝酒了?”
郑北北没听清:“你说什么?”
他只好贴着她耳朵大声喊:“你们俩喝酒了?”
梁予辰表情微变,但目光没往这边放。
“没有——”她拖长声音否认,“我没喝,只有予辰哥一个人喝了。”
开卡座有低消,必须拿几瓶酒。郑北北家里还有个妈,喝多了不好交待。梁予辰今天打算回校住,所以喝多少也无所谓。
纪潼一个一个无声默数,桌下空着三瓶,还剩七瓶。
灯光时明时暗,蓝紫色的氛围灯照得人的脸有种奇异的苍白。梁予辰半阖着眼,微微仰头靠在沙发上,不知是困还是醉。
“跳舞么?”郑北北又问。
“不跳。”
“不跳舞你来这儿干嘛,过眼瘾?”
纪潼抿了抿唇,目光偷瞄梁予辰:“难道我哥跳了?”
“那倒没有。”郑北北拿肘杵梁予辰,就像他曾做过的那样,“他不肯跳,嫌挤。”
梁予辰依然慢慢转着手机,没有多余反应。纪潼别开了眼。
别看季晴杨斯斯文文,到底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吃过见过,来了这儿跟大家混熟后就跃跃欲试。
“杨骁,你陪我跳吧。”
杨骁自然遵命,便又拉上北北跟纪潼壮胆。郑北北站起来笑着问:“予辰哥你真不去?”
梁予辰睁开眼,摇了摇头:“你们玩儿吧,不用管我。”
郑北北他们只能自行去池里,纪潼不想离开他哥,可也找不出理由留下来。
音浪轰耳,身体摇晃,他觉得不大自在,不多时脸上出了汗。隔上一会儿他便往卡座那边看一眼,看看有没有人去找梁予辰,一首歌下来连腰都没动几下。
“就这么在乎你哥?”郑北北贴着他的耳朵吼。
纪潼身体倏然一震,连跳舞都忘了,怔愣看着她。
手一拉,郑北北又带着他蹦起来,脚下踩弹簧了似的,“在乎你哥就道个歉呗,几岁了还玩冷战!”
吼得他耳膜疼。
纪潼抿抿唇,刚想说自己道过歉了,屁股却忽然被一只手用力揉了一下。
他惊叫一声捂住屁股,浑身僵硬不动。
“怎么了?”北北问。
纪潼脸红如柿,在她耳边吞吞吐吐:“好像有人摸我。”
这还得了?北北炸开,当即就在池子里叫嚷起来。但一来舞池太黑,二来人多且挤,找不到罪魁祸首一行人便从舞池里撤了出来。
“你啊你,平时吆五喝六的真遇上事了怎么这么迟钝?为什么没当场抓住他?”
郑北北一边走一边吐槽。
梁予辰坐在卡座上,刚才的事不知情,见他们争吵,抬眼看向他们。
纪潼垂眸:“算了,我一个男的,摸了也不会少块肉,你别喊得谁都能听见。”
男人被男人摸了,他觉得难以启齿。
“予辰哥你是不知道你这弟弟有多怂,”郑北北大剌剌坐到梁予辰身边,“舞池里有人摸他屁股——”
“北北!”纪潼急得叫出来,阻止她再说下去。
梁予辰表情凝固,转头看向纪潼:“她说的是真的?”
就这么一瞬,脸已经黑下去,气场慑人。
纪潼一张脸臊得通红,咬唇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谁知道都行,但他唯独不希望他哥知道这件事。
梁予辰沉默了片刻,拿上钱包跟手机站起身,却没穿外套。
纪潼觉得不对,也站起来:“哥你干嘛去?”
“找这儿的经理调监控。”他抬眼瞧头顶四周,“这儿有很多探头,那孙子跑不了。”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众人面前爆粗。
不光纪潼,连郑北北跟杨骁都被他的较真吓了一跳。纪潼立马跳起来拦起他:“这么黑哪分得清谁是谁?算了,哥。”
到底也没有怎么样。
梁予辰被他拉着胳膊,额上青筋绷起,显然认真生了气,一双漆黑的瞳仁紧盯着他,好几天的火通通在此刻撒出来:“病了就在家休息,往外跑什么?!”
急促的呼吸间有酒精味,散在纪潼脸颊上。
“我——”他气促不匀,“你能来我就不能来?再说我是你什么人,我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值当你为我发这么大火?”
一抬头,双眼已经通红。
梁予辰不肯看他。争执间桌下的啤酒瓶碰倒好几个,保龄球一样乒乓四散。
其余三人早吓得噤了声。
半晌后梁予辰甩开他的手:“你问得对,你的事的确跟我没关系。”
几瓶酒让人愈发没了理智,也愈发心灰意冷。
纪潼倚着桌沿几乎立不住:“没关系就没关系,我贱得慌啊我让你管。”
说完霍然往外冲,不想再理身后的人。谁知还没跑出门口,脚下踩上一滩酒渍,身体猛然一滑,结结实实摔倒在地。
他疼得惊呼,肩膀跟地板撞出砰的一声。
音乐声浪澎湃,周围的人潮水般退开一步看着他,但没人上前去扶。
右边胳膊上通通是地板上的脏污,纪潼袖子沾得半湿,头发侧面也湿了一大片,整个人狼狈不堪。男男女女围着他,运动鞋上的铆钉跟高跟鞋的金属后跟闪着光,低声交头接耳。
他咬牙扶住吧台边的椅子,自己颤巍巍站了起来,脚腕扭得生疼,仍然单腿往前蹦。
谁知还没蹦出一米,有手从后面搂住了他,蕴怒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你哑了,不会叫人?”
他回头,见到一张沉黑的脸,晦暗的眼眸盯着他。
郑北北他们也赶过来,一左一右将他搀起来。
纪潼却谁也看不见,只看到梁予辰。他的委屈就此管不住,没出息地吸了吸鼻子,声音羸弱:“哥……”
这么响的音乐,这么黑的厅,除了他哥还有谁会留心他的声音、关心他的位置?
“我来吧,你们玩儿你们的。”梁予辰遣开北北等人独自扶着他,“哪儿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