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巴]
如今扬州染疫百姓已近一成,城中药材仅能支撑数日,言若白知晓,他没有那么多时间等待京中下旨拨银。
想尽力将疫情控制住,他唯有一个法子,便是先接下清欢的五万两白银,立即遣人去就近州府收购药材,解决燃眉之急。等到户部后面将银子交出,再还于清欢。
至于户部渎职的罪责,他大可以等情况稍微缓和些再一纸奏折递进京城。
只是他多少有些意外,清欢深夜带着银票上门,仿佛已经料到户部掣肘一样。
自重逢后,他们每一次对谈,他都对她有新的认识。从前可能更多的是偏爱和愧疚,如今更添了许多敬重。
言若白沉默了半晌,缓缓抬手接过了银票,递给秋风:“传令下去,令户部派员,吏部和太医院协理,明日辰时出发,分别往苏州、杭州等府县收购除疫药材,五日内必归,不得有误。”
秋风上前拱手接过银票,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姑娘是这个意思,这样一来不止误不了大人正事,还可以给户部一点颜色看看。大人,您定要将此事上禀皇上,不然户部日后再拖欠银子怎么办。”
“再拖欠?”
言若白的双眸蒙上了一层寒霜,向外道:“来人。”
两名守门锦衣卫立即进内行礼道:“大人。”
言若白侧眸冷冷道:“户部丢了官银,多派些人手,去查户部所有官员进城后的路线。”
“是。”锦衣卫领命出去了。
清欢不由得匀出些笑意,言若白此举虽有些狠毒,但实在高明。
不过秋风是想不通言若白此举何意了,“大人,您不上奏给圣上,派人查兵部官员的路线干什么?”
清欢笑了笑:“秋风,有时候我真好奇,你是如何升任锦衣卫千户的。”
秋风挠挠头:“这也不能怪我呀,你们两个说话像打哑谜一样,说的话只有对方能懂…”
…
室内气氛突然变得尴尬了起来。
“咳…”
清欢淡道:“如今扬州已经封城,城内寒疫情况又严重,言大人若只是为了告状,开城门遣人回京,万一将这疫症传到京城,那可不是一句失职能够了事的。唯今之计,便是让兵部自己把银子交出来。”
秋风虽不是太懂,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姑娘不是在说笑吧?您方才自己也说了兵部此举是为了拉拢打压我家大人,他们怎么可能自己交出来?”
唉,清欢多少有些无奈,她身边便是荻野、寒江这样专司武事的属下,也鲜少有这般不灵光的。
只不过,秋风是言若白的心腹,若不将这个中缘由同他讲清,恐他露出马脚来误了事。
清欢淡道:“户部派员才进城一日,锦衣卫便大张旗鼓地搜查他们进城后的路线,这个中缘由…你家大人已经替他们做实了罪名。”
清欢顿了顿:“户部,不是失误算错了数目,而是失误弄丢了官银。”
言若白未开口细细向秋风解释,是因为他知晓这个法子多少有些栽赃的意味,不算什么光明磊落的法子。
不过他做了这么多年锦衣卫同知,如此情境之下,他当不至于幼稚到让户部教他做事。
他的善良正直,只给同样善良正直的人。
秋风茫然地点了点头,略顿了一瞬,慢慢想通了这一切,忙道:“原来大人让人去查路线是这个目的啊!这样一来好啊,要是闹得六部官员都知道了,我看户部的人还敢不敢继续藏着那批银子!”
清欢拿起茶盏,略饮了一口,淡淡道:“放心罢,不出三日,户部的银子便会从天而降的。”
秋风想起方才议事的事情,不免感慨道:“唉,方才我看到工部与户部吵起来,我还以为是工部想要中饱私囊些银子,被户部戳破心思。现在看来…这竟是户部没存好心思,亏了大人方才您还帮着他们呢!”
秋风只是不经意间说起方才议事时发生的事情,却突然给清欢提了个醒。
“工部?”
清欢沉了沉脸色,看向言若白,“工部来的,是…工部左侍郎么?”
言若白点点头,“嗯,工部左侍郎,江道。”
“江道…”
清欢手指下意识在衣角上摩挲着,口中轻轻呢喃着这个名字,沉默了片刻,蓦地起身道:“天色不早了,言大人早些休息”,未多给言若白多说一句话的时间,转身就离去了。
回安府路上,寒江一直默默跟在清欢身侧,直到临近安府,才低声问道:“有心事?”
清欢脸色微重,淡淡道:“工部…江道,这个江道表面上没有党附,实则早已站到了汉王的阵营,汉王这个时候派他来…我总觉得不妥。”
寒江顿了顿,“我去?”
清欢摇摇头,止住脚步侧身看向寒江,淡笑道:“这点事还不至于让你出手,不过另外一件事,你定要答应我。我想…派你去盯着言若白派出去收购药材的官员。”
寒江别过头,“不去。”
清欢叹气道:“你放心,如今扬州封了城,汉王的人进不来城刺杀我的。现在药材紧缺,我们帮里的仓储也有限,若官府不派人买回药材来,染疫人数越来越多,那我不也是一样有危险么?”
寒江又将头转向另外一边,“让,锦衣卫,派人去。”
清欢耐心解释道:“锦衣卫自然是会派人去的,只是…如今六部都派了人来,各方势力杂据,我多少有些不放心。”
寒江双臂抱着剑,一张脸冷冷的,沉默了半晌,终松软了下来:“那你,搬去,官驿。”
“官驿?”清欢蹙了蹙眉,安府守卫众多,寒江定要她搬去官驿做什么。
寒江坚持道:“官驿,言素,我放心,就去。”
…
…
她还能说什么…
寒江虽然自跟了她后便一直顺从她,听她的号令,看起来最忠心,但清欢知道,他也是最有脾气的一个。
在有关她安危的事情上面,他从未有一次让步过。
清欢轻轻叹了叹气,无奈道:“好…”
扬州富庶,官驿也大,故京城来得官员多数都住在了官驿。
当然,也有人除外。
倪蕃自称带来了两百锦衣卫,官驿住不下,要先紧着六部官员来,自己带人就近住了附近客栈,映月桥。
子时过后不久,映月桥客栈最外层的天字号客房中闪出一人,孤身去了城西的密林深处。
月光被树影遮住了些,密林内光线昏暗,倪蕃直走到近前才看清等他之人的面貌。
倪蕃下意识将手放到了刀柄上,淡声问道:“怎么是你?”
来人侧转过身,身穿一身橙衣,盈盈一笑道:“主子脱不开身,这次由我协助倪大人。”
倪蕃微皱了皱眉,心中有些怀疑:“罗裳,独孤一笑是不是起了异心?”
罗裳微微凝固了笑容,冷声道:“倪大人,信不过我?”
倪蕃:“主子连我都派了,你应当知道主子有多重视此次行动,独孤一笑即便不亲自出手,也不会连露个面都不敢吧!他是不是存了歪心思?”
罗裳不满道:“倪大人请慎言,平白攀污我家公子,依照公子的脾气,倪大人应当知道他会怎么做。倪大人细想想,主子面前,您有没有我家公子的份量。”
倪蕃的呼吸渐渐急促,他心中恼怒,如今竟然连她都敢如此同自己讲话了。
罗裳侧睨了眼倪蕃的脸色,淡道:“如果倪大人信不过罗裳,倪大人可自去执行任务。老主子面前,罗裳绝不多言。不过罗裳还想劝劝倪大人,您此次可不是私下来的,带的人又多是言素亲卫,若没有罗裳的帮助,倪大人可有把握在不惊动言素的情况下做到主子吩咐的事?”
倪蕃脸色愈发沉了,默了半晌,看向罗裳问道:“这是独孤一笑的意思?”
罗裳勾了勾唇,淡笑道:“这是自然。倪大人若不信,尽可以自去找我家公子查证,只要他肯见你。”
倪蕃气愤难当,但又无可奈何。
罗裳说的不错,此时他有公务在身,身旁又多是言素的人,出来一次极不容易,若不借助于独孤九门的帮助,他断然无法从陈清欢手里拿到山东案的证据。
再者,他虽鲜少与独孤一笑正面接触,但他深知独孤一笑是何脾性,那家伙但凡执拗起来,连主子都会让他三分。
倪蕃点点头,淡道:“既然如此,便按照公子的意思办罢。”
翌日清早。
清欢亲自送寒江出去,化作锦衣卫的一员,随着言若白派遣出城收购药材的队伍去了。
回房时正好看到紫竹带着丫鬟们进来摆早饭,只是唐灵与百灵子等人一个都不见。
紫竹轻轻将粥点早膳摆下,微微礼道:“境主。”
清欢点点头:“嗯,唐灵和百灵子呢?”
紫竹吞吞吐吐地回道:“方才有人回禀,城南医馆有骚乱,青羽堂主带人去看看。我们堂主…他…他…”
清欢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百灵子怎么了?”
紫竹垂眸低声道:“我们堂主昨日去城北散药,路上遇到一个染疫的老伯,堂主见他病得实在厉害就亲自给他诊脉,谁想到…”
清欢急道:“到底怎么了!”
紫竹渐渐带了丝哭腔,“那老伯不识好歹,非说自己一家都因这疫症死了,他要多拉些垫背的…我们堂主,堂主他昨日晚间回来已经立时焚烧仓术驱疫了,可今日晨起还是…还是…”
清欢心中一震,她没有想到百灵子去散药竟会遇上如此刁民。
紫竹忽然跪下来哭道:“境主,堂主吩咐过不让我告诉你,可是…可是堂主他定要照朝廷命令,去什么庄子上统一治疗。紫竹不知道哪里情况如何,有没有人照顾汤药,这万一…万一…紫竹求求您,您让我去照顾堂主吧,紫竹这条命当初就是堂主救回来的,紫竹实在不愿看到堂主如此…”
清欢微阖了阖眸,迫着自己镇定下来,缓缓抬眸道:“他在哪,带我去。”
紫竹忙擦了眼泪,站起身引着境主向别院走去。
清欢此刻来不及细究百灵子染疫的原因,一心只想先去看他,只是还未走出院子,便听到身后清冷一声:
“小清欢,你去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