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王三郎着急回家,小兄弟几个从银楼出来,便没有在街市继续逗留。将道痴送回外九房后,王三郎便与王琪匆忙离去。
午后的院子里,一片寂静。
道痴没有去上房,直接去了西厢门口。顺娘坐在绣架前正绣花,腊梅坐在旁边的小杌子上分线,主仆两个正用心,没有留意外头。
“姐姐。”道痴站在门口,唤了一声。
顺娘与腊梅主仆二人,这才看见道痴。腊梅连忙起身,顺娘看道痴额上汗津津的,吩咐腊梅道:“倒碗绿豆汤来。”
腊梅应声出去,顺娘招呼着道痴进屋坐了,投了块湿毛巾递给他。道痴在脸上抹了一把,去了不少燥热。
顺娘看到道痴搁在一边的锦盒,笑问道:“长命锁买来了?”
道痴点点头,打开锦盒,取了长命锁,递给顺娘。顺娘小心接过,手指轻抚过上面的各色宝石,赞叹道:“真好看,我还是有一遭见嵌宝的长命锁。”
道痴从荷包里摸出个小纱袋来,从里面取出那对金丁香耳坠,递过去道:“这是送给姐姐的。”
顺娘闻言,抬起头来,视线正落到这耳坠上,半响方反应过来,忙摇头道:“我哪里用得戴这个?二郎快收回去。”
道痴皱眉道:“反正银楼也不会给退,姐姐戴不戴,这都是姐姐的。”说罢,直接将耳坠塞到顺娘手中。
实际上,这委实上不上什么好东西,分量也就一钱多金子,小小的丁香花比大米粒大不了多少。可是顺娘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着,如同稀世珍宝似的,看的有些移不开眼。
看了好一会儿,她还是摇摇头道:“要是银楼那边不给退,就给祖母戴,祖母原来也有金耳环,大哥下场前家里银子不够,祖母就当了死当。”因提到逝去兄长,她的情绪有些低沉。对那金耳坠,尽管有喜爱,却没有贪欲。
真是一个好姑娘。
道痴伸出胳膊,抚了抚顺娘的头顶。
顺娘惊讶地抬起头,哭笑不得地看着道痴,反手也抚了抚他的头顶道:“人小鬼大,我才是姐姐呢。”
道痴将小纱袋里的耳环倒出来,递给顺娘道:“祖母的礼物在这里。姐姐的还是自己个儿留着吧,哪里有老人家戴丁香坠子的。”
其实,这个时代女人戴什么首饰,道痴哪里晓得,不过是听小伙计介绍的时候说了一嘴,才这样说。
顺娘听了,犹豫道:“那能不能用这个给祖母再换对耳环?”
道痴道:“祖母只有一对耳朵,有了这个,还要耳环作甚?姐姐就不要再罗嗦。这才是开始,等我大些,给姐姐买一匣子首饰,让姐姐每天数着玩。”
顺娘掩袖而笑道:“就说孩子话,首饰又不能当饭吃,哪里还用老买?”说到这里,看了上房一眼,压低音量道:“有一有二,不可有三、有四,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跟长辈请示,怎么就敢随便花钱?这次我寻思祖母会饶过你;有了下回,小心家法侍候!”
道痴亦小声问道:“姐姐,咱们家家法是什么?”
顺娘笑道:“罚抄《孝经》百遍。”
道痴闻言,松了一口气,《孝经》三千多字,一百遍也就是三十万字,即便毛笔字慢些,两、三日的功夫也就得了。
这时,便听顺娘慢悠悠地加了一句话:“抄完前,不得吃饭……”
姊弟说话间,腊梅已经端了绿豆汤来。这是早上熬好的,沉在井里,入口清凉,十分解暑消热。
这会儿功夫,就听到上房有动静,王宁氏睡完午觉,挑了门帘出来。
道痴撂下汤碗,拿起锦盒出了西厢:“祖母,孙儿回来了……”
眼前这是个睿智的老太太,道痴就十二房之事,有些话想对老人家说。
王宁氏抬头看看天色,诧异道:“恁快?没去寻七郎?”
“出去就在门口碰到了,他带着三郎过来寻孙儿。”道痴回道。
祖孙两个回转到上房,王宁氏先看了长命锁,点头道:“算得上精致,这份礼物不跌你这当哥哥的份。”
道痴正想说三房算计十二房之事,顺娘挑了帘子进来,她来给王宁氏送绿豆汤。
道痴想了想,没有避顺娘,对王宁氏说了十二房的流言背后或许是三房算计之事。
王宁氏的脸沉了下来,顺娘听着里面有什么妻妻妾妾之类的话,红着脸起身想要避出去,王宁氏摆摆手道:“你也大了,没有什么听不得的。”
“怪不得这风言风语来的邪乎,我只当杨氏是得罪了哪个妯娌,没想到还有这个缘故。”王宁氏叹气道:“不管是为了什么,污人名声,坏人姻缘,太过下作。老天有眼,三房这么闹腾,终得不了好。”
顺娘即便性子柔顺,也不禁皱眉,小声道:“心肠真是坏透了,长辈们恩怨且不说,容娘妹妹何其无辜,好好的女孩儿,白白叫人说嘴。”
王宁氏寻思了一会儿,对道痴道:“即便有人居心叵测,可事情毕竟因你过继而起。想要从根子上去了流言,还得如此如此……”
道痴一一点头应了,望向老太太的目光越发敬重。
祖孙之间,气氛正好,顺娘在旁眨了眨眼,掏出小纱袋,道:“祖母,二郎买了礼物给祖母与孙女呢……”
次日,道痴换上潞绸直綴,头上发了福巾,一副小公子装扮。王宁氏也早早地翻出一件半新不旧的串绸窄袖褙子,用熨斗熨服帖了换上,耳朵上带了那对金耳环,头上包着实纱额帕,平添几分雍容,丝毫不显寒酸。
王琪坐着马车来接人,见到王宁氏的时候,嘴里跟抹了蜜似的,好一顿奉承:“哎呀,叔祖母这一拾掇,可是真显年轻。不知道的,还以为您是孙儿伯娘呢。”
王宁氏笑道:“又淘气!跟谁学的油嘴儿,不可浑说。”
王琪“嘿嘿”笑着,同道痴一起,扶着王宁氏上了马车。
外九房到宗房不算远,可到十二房,马车还正经要走一阵子。
一路上,王琪就没住口,将道痴赞了又赞,夸得道痴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说的不过是他在府学如何勤学,如何自律,如此苦读之类的话。
王宁氏脸上开始时笑着听着,越听脸色越僵,看着道痴道:“心静则平,平则智,智则不乱,不乱则不衰。这是你自己个儿说的话,你忘了?”
道痴见王宁氏着恼,忙道:“孙儿没忘。”
王宁氏正色道:“那你作甚如此急功近利?你才多大点儿年纪,就是你父亲、你大哥当年像你这么大年纪时,也没有像你这样急迫。你才十一岁,踏实学习几年,有什么来不及的?”
道痴当然不能说皇帝没几年活头,世子三、两年之内便会进京做皇帝,要是自己起步太晚,那还真的来不及。
在王琪跟前说的为了外九房生计苦读的说辞,在老太太跟前是不能说的。道痴只得满脸诚挚道:“祖母,孙儿晓得量力而行的道理,孙儿只是想要下场试试……孙儿虽没有神童之名,可也想要下场试试……”
他没有半点孩气,一本正经地说了两次“想要下场试试”。
王宁氏心里叹息一声,对于这个嗣孙平素言行小大人似的,老人家以为是因两次被遗弃孩子心里受伤的缘故。
这般迫切地想要下场应试,是不是也是想要出成绩给那边看?
这样想着,王宁氏倒舍不得拦他,叹了口气道:“不管怎样,身子骨都是最重要。我老了,实再受不了什么,你姐姐将来也要等着你照看。”
道痴认证道:“祖母放心,孙儿一定好好的……”
王琪在旁,不停抹汗。他称赞道痴,不过是为了哄老太太开心,没想到反而让老人家担心,不免后悔自己嘴快。
这会儿见祖孙两个说得了,他的心才踏实些,嘴巴却似打了封条似的,再也不敢胡咧咧。
*
十二房,正院。
王杨氏早已穿戴起来,脸上涂了淡淡的粉,将憔悴掩下。她眼睛亮亮的,坐在梳妆台前,拿起珠冠戴上,手上又加了两对金镯子,加上一身的绫罗绸缎,即便没有穿诰命襦裙,这周身的气派,也不是寻常妇人能及。
十二房外,车马陆续而至,客人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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