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持续的时间太长,“有机会的时候,抢”已成为人们的本能。这种地方,秩序重建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道德重塑需要更久,唯有先用强力镇压控制局势,才能谈到其它。”方笑云提出假设。“假如我在人们心里是个比十恶更恐怖、更强大的存在,今天的事情会不会发生?”
苏小夜偏着头想了想,“争斗的对象依旧是山匪、十恶,为何又说这份公告是给民众的战书?”
方笑云回答道:“我与十恶不能共存,民众清楚这点之后,便会仔细看这份公告,仔细衡量并做出选择。”
苏小月沉吟道:“要么归顺,要么成为敌人。”
方笑云回答道:“是的。”
苏小月感慨道:“目的仍在于争取民心,只不过换种方法。”
“是的。”
“可是你不为民众提供保护,施粥也停了。今天你杀了那么多人,他们的亲人、朋友会仇视你。这样的情况,你不担心山匪趁虚而入,把你想得到的民心夺走?”
方笑云说道:“这正是对方的计划。有机会杀我就出手,没机会也能把我推到民众的对立面。非常好的计划,尤其最后收手的决定,冷静到可怕,对局势的判断很准......你说的对,策划者应当来自境外。”
“什么?”听到最后那句,苏小月楞了一下。
“唯有境外之人,才希望三边一直混乱。我来之前,十恶彼此争斗,如今我来了,十恶无法单独与我抗衡,势必被一一消灭。”
“这个理由......不太够吧。”苏小月犹豫道。
“当然还有更多。今天的事情,应该是盘龙岭覆灭之后才开始谋划。十恶之间争斗多年,纵然因为盘龙岭之事感受到危机,也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消除矛盾,策划、组织好这么大的事件。再有,假如该计划出自其中一人,以他的能力,三边应该一家独大,而非十恶并存。”
这番话更像自言自语,方笑云渐渐摆脱因暴乱、死伤造成的困扰,眼睛微微发亮。
“唯一的可能,来自外部的强大力量压服山匪,帮助他们消除分歧,去掉猜忌,齐心协力对付我。有了今天的事情,我与山匪之间再无和解的可能,十恶只能竭尽全力与我周旋,加上民众的敌意......嘿嘿,他觉得这样已经足够,功成身退。”
说到“他”的时候,方笑云觉得面前仿佛有个黑影,虚幻又神秘,脸上带着诡异又骄傲的笑。他眯着眼睛盯着对方,仔细打量,唇角弯曲,突然间骂一句。
“操你娘!”
“......”
苏小月愕然无语。她知道方笑云骂的是谁,并从中感受到一股强大的意志。
这家伙越来越厉害了,在几乎没有线索可依的情况下,仅由厉害关系便能找到真相。苏小月忽然有点后悔,之前如果把自己的发现告知方笑云,以他的诡计多端加身边的人手,或许能将疑似化雨剑的高手留下。
那样的话,将会是另一种局面。
不......
转念一想,苏小雨暗自否决掉这个判断。对方至少有一名实力超出自己的强者,此时对决结果莫测。当然对方心里也有顾忌,在取得优势的情况下不愿冒险。
明智的选择是任由对手离开,壮大自身,徐图将来。
苏小月把这些埋在心里,之前没说,现在更不会讲。以她对方笑云的了解,之前那种暴走状态多半不会顾忌后果,但他纵有再多诡计也改变不了力量对比。
想着想着,苏小月又有些暗恼。自己为这个人考虑的太多,已逼近、超越某条红线。
“嗯?”
行走间,方笑云注意到苏小月的步伐不太正常,奇怪的目光看过来。
“鬼鬼祟祟做什么呢?”
“呃?呃。没事......你才鬼鬼祟祟!”
反骂一句,苏小月收敛心神:“对手是谁不重要,题出了,你打算怎么做?”
“能怎么做,上当呗。”
说说走走,两人上了山坡,来到一处峰顶。抬头看,巍峨的大青山主峰仿佛悬在头顶,扑面而来的压力让人窒息,但也催生出几分豪情。回过头,整座青山县城于眼前摊开,浓烟渐熄,一个个蚂蚁般的身影蠕动着。
刚刚经历最严重的暴乱,活着的人当中很大一部分需要面对另一个或许比躲避刀枪更那解决的难题:吃饭。
一群快饿死的人被两方强者算计,这种事情......
苏小月轻叹一声道:“人心真的那么重要?”
“那是当然。”方笑云脸上没什么表情,“简单来说,山匪与我好比大海中的岛屿,民众就是海水,人心归匪,我的一举一动无所遁形;反之人心归我的话,山匪没有活路。”
苏小月说道:“这个比喻很有意思。问题回归原点,你现在的做法,杀人、恐吓、不理不问,这样做能够争得民心?”
“小月啊,这么问表明你和策划民变的人一样,没看到一桩基本事实。”方笑云感慨说道。
“......什么事实?”苏小月紧皱眉头。
“山匪的主体始于民众,离开民众将不复存在,我与他们完全不同,没有民众的支持,顶多行动受些限制,日子依旧能过得很好。”
“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官,生活有朝廷养着,做事就是执行律法;山匪是匪,注定只能偷偷摸摸,想干点什么都需要借口。以前他们肆无忌惮,如今我来了,要对付我就必须改变。”
“以匪养民?”苏小月眼前一亮。
方笑云摇了摇头,说道:“就像我之前说的,山匪的身份内注定了他们永远都无法光明正大,他们能占领一块土地,却无法利用,他们不能种植,不能通商,也不能公开身份。所以他们只能靠吸民血而活,养不起民,也不会养。”
“然后?”
“我就在这里,该吃吃该喝喝,该养伤的养伤,该修炼的修炼,只要不去冒险,即使所有民众都支持山匪,依旧拿我没辙。可是对山匪而言,我不露头不代表不会露头,我的存在就是一把悬在他们脖子上的刀,山匪无论做什么都要防着我,防我就要防着民众,防着身边的所有人。”
稍顿,方笑云缓缓说道:“他们只有一条路:让自己更残暴,以更大的恐惧控制民心。”
听着这番话,苏小月感受一股莫名寒意,望着方笑云的眼神之中竟也有了一丝恐惧。
那种恐惧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山下历历在目的人。
“民众最终会意识到,只有你才能解救他们。”
“所以我只需要坐在这里,等待他们消化掉今天的事情,自动送上门。”方笑云接下去道。
“可是......”苏小月抬手指着山下,有些迟疑道:“既然你做了侯爷,他们都是你的子民。”
“我知道。”方笑云平静说道。
“会死很多很多人。”
“我知道。”方笑云淡淡说道。
“你怎么能如此心狠?”苏小月渐渐压制不住情绪,声音微带怒意。
方笑云沉默下来,过了很久重新开口,声音略显沉重。
“异界的记忆中有些非常好的故事,故事里的超级大反派往往会说一句话,那句话令他非常厌恶,我得到记忆后也是如此。可是现在,我只能把那句话稍稍改变一下,来回答你的问题。”
“......什么话?”苏小月紧皱双眉道。
“为了美好的将来,需要有人付出代价。我认为应当改为:每个人都需要付出代价。”
......
......
夜幕降临时,车队安然来到县衙,方笑云、当然也有其他的人都为之感到庆幸,安顿的话不必细说。接下来几天,新候在广场外的公告牌上贴出告示,宣布县衙、军营、监狱等几处象征国家权威的地方封闭,一切政务暂停。对内,人们忙于因暴动引发的后事,主要救人和处置尸体,忙碌几日后,县衙如同巨兽蛰伏,除了偶尔传出几声喧嚣,几乎看不到有人进出。
起初,外面的民众时常用惊恐的目光朝县衙偷窥,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的精力被迫转移到“如何求生”上,渐渐不再理会。
事实上,对县衙的无视对三边人来说是一种习惯,这种状况曾经以为运粮队的出现有所改变,如今只不过回到过去。
然而有些事情既然发生,完全回到过去已没有可能。比如那些死者的亲属,还有那些拿走告示的伤者,他们的存在与行动,注定引发层层波澜。
新候宣布封闭县衙的当天,那张公告在城内多个地方出现,但其数量尚不及人数的十分之一,而且贴出来的人也没有按照新候的指示留下来解释,更谈不上回去领赏。
多数人的选择是把公告藏起来,还有一部分选择烧掉、撕毁,约又七八张被伤者送到特定的人手中,再经过层层传递,最终抵达到某些与暴动密切相关者手上。
这是后话,目前在城内引发关注的那几张被贴出去的公告,以及张贴的人。当天夜里,所有贴出去的公告就被撕掉,次日,一些消息灵通的人听说有从县衙逃出的伤者被杀,并得知死因与公告有关。
再过两日,城内又出现两张公告,于是有更多人因它而死,人数远远超过贴出去的公告数量,本就人心惶惶的县城因此更加惊恐,即使那些“有门路”的人,也都谈公告而色变,唯恐避之不及。
即便如此,公告毕竟贴出去了,内容被许多人看到,进而变得人尽皆知。
涟漪初生,波澜不远,诞生与传递速度超出人们的想象。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