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籍从良(1 / 1)

时光匆匆,从嘉靖十四年至嘉靖十六年。这三年里,林蓉无时无刻不想着脱藉从良。可悉尘院的老鸨一直将林蓉当做摇钱树,并以林蓉身世作为挟,林蓉若要从良,便永不告诉她亲娘的下落。林蓉心有顾忌,不敢反抗,屡次拒绝了庸伯与征炆的“好意”(金钱等方面的协助)。

沉香斋,只见迦南甩手道:“我不回去!”陈翌立愧疚道:“冬梅(迦南本名陈冬梅),当年家里穷,爹娘实在是没法子,才……才把你卖到青楼,现今哥哥赚了一大趣÷阁银子,有能力替你赎身了,跟哥回家吧。爹娘夜夜都在思念你啊。(陈翌立此举,多少念及点骨肉情份)”迦南只是一笑:“哼,当年家里穷便要卖了我。往后,若是家里再出什么事,是不是还要把我卖了?”陈翌立沉默了,迦南转过身,朝屋外走去:“我还有事儿,你自便吧。”迦南一直心怀怨恨,怨恨陈家当年的无情。

这晚,迦南微醉,向林蓉倾诉着心中的痛苦:“……你看,杭州如此富庶繁华,歌舞升平。就算要我一辈子看着这群臭男人的脸色过日子,也比回乡下老家好……更何况,那不是我的家。自我五岁那年被卖到悉尘院,便再也没有了家……这蔡员外虽然年纪大些,但人很好,他说要助我脱藉从良,还要娶我回去,做他小妾。”林蓉握着迦南的手:“傻妹妹,你哥来赎你,说明他心里,一直有你这个妹妹……你当真甘心,做蔡员外妾室,被金屋藏娇?”迦南垂下了眸:“林蓉,你不会明白的。(她对陈家怨恨已深,覆水难收,哪里肯跟陈翌立回去)”林蓉急道:“蔡员外的话,你不可当真。”迦南只是一笑,面带无奈:“不,我信,他一定会带我走的。(迦南选择嫁给蔡员外,跟感情完全无关,纯粹是理性的利益权衡,绝大多数青楼女子在虚情假意中摸爬滚打多年,早已对感情免疫,在她们眼里,物质才是第一位)”林蓉复劝再三,迦南依旧执着:“林蓉,谢谢你……其实你说的,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这是我的选择,无论今后发生什么,我都甘愿……”

这晚,林蓉望着残月,伤怀不已:“在悉尘院,那些腰缠万贯的纨绔子弟,一边躺在姑娘们的怀抱里,一边等着官做。他们挥金如土,千金买笑,千金买恼,甚至‘千金买罪受’(做尽了极尽猥琐下作之能事……);那些文人墨客、风流雅士,置国事于不问,整天吃花酒,作艳诗,沉溺于情与欲的角逐中,他们看似‘高雅风流’,却满身‘庸俗、腐朽、没落’;而那些‘老妈妈’、‘俏姑娘’,看似最是才艺修养、温文尔雅、最善解人意,却放出手腕(诱人沉溺于声色犬马、R欲享乐……),将人玩于鼓掌之中,‘斩客’毫不手软(青楼风巷,大抵都是如此,嫖客以娼家为玩物、娼家处处谋取嫖客钱财)……在这里,每个人都做着一个‘清醒’、‘无望’、‘残缺’的梦……”

半个月后,陈翌立走了,临走前,他曾拜托杭州一好友:“冬梅若是受人‘欺负’,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我会接她回去,照顾她一辈子……”

长飞吹拂,秋意阑珊,可闻一曲《汉宫秋月》。船尾,征炆依着雕花栏杆:“林蓉,雍伯又劝你离开悉尘院了?”阳光透过画舫的花窗,只见林蓉放下手中的琵琶:“悉尘院,我何尝不想离开。”征炆道:“银两不是问题,可你屡次拒绝。林蓉,你究竟有何苦衷?”林蓉沉默了许久,才道:“你不懂,我若就此离开,便永远无法知晓娘亲的下落。”征炆急忙来至林蓉身旁:“此话当真?二姨娘知道你娘下落?”

只见珍儿气道:“那日,我凑巧路过,无意间听到的。(房内)二姨娘说姑娘要从良,老妈妈硬是不同意,(老妈妈)说姑娘是棵摇钱树,慕公子付再多银子她都不肯答应。还说,若是姑娘执意从良,便永远不告诉姑娘亲娘的下落,还有姑娘身世的秘密……要让姑娘悔恨终身……(二姨娘:“银子,他(慕征炆)没少给。如今是第三年了,按常理来说,没理由再为难她(林蓉)了。(二姨娘曾同征炆解释,按照悉尘院的“规矩”,林蓉即便要从良,也要过两年……)”老妈妈:“不行,说什么都不行!悉尘院辛辛苦苦将她养大,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不能这么便宜她。何况,慕征炆可是盐官的儿子,是个大金主”……)”

林蓉紧锁双眉,无奈道:“记得那年,我被陈家卖至悉尘院。其实,我知道娘亲尚在人世,我曾无数次尝试从老妈妈那儿探出点消息,可是……”征炆思了片刻:“若如珍儿所言。林蓉,此事暂且从长计议。我且问你,年幼之事,你还能回忆起多少?”林蓉回道:“我只记得,我住在一个大户人家,名叫晚林院,我娘叫夏宛儿,我爹叫陈温之。我爹和我娘待我如亲生女儿,我也知晓,我非他们亲生……”她说着说着,不禁地留下了泪水。征炆安抚道:“我先差几个下人去台州宁海,去打听打听晚林院之事,悉尘院的那匹老狐狸,我自有办法让她开口。”林蓉泪眼汪汪,看着征炆,轻声应道:“嗯。”

几日后,悉尘院,只见柳藏锋嚷道:“这……什么破糟酒,他娘的,怎么是酸的!”二姨娘急忙上前,安抚道:“柳公子,哎呦。您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嘛。”她说完,亲自尝了一口酒,不禁道:“柳大人,这一定是个误会,这酒怎么会酸呢?”她知柳藏锋是故意找茬,只得一脸媚色:“柳大人啊,是不是哪个姑娘得罪你了?我给您换几个更漂亮。”柳藏锋勃然大怒:“什么?原来陪我的姑娘不是最漂亮的?”二姨娘急道:“哎呦啊,柳大人,我怎么敢啊,怎么敢啊。我……我这就给您换酒去,这就去。”柳藏锋摆起脸色:“就这么敷衍我?信不信我把这儿的酒全砸了?”二姨娘无奈,妩媚道:“柳大人,您就别难为我了,有什么要求呀,您尽管吩咐。”她补了一句:“今儿若是照顾不周,不收大人一两银子。”柳藏锋笑道:“别,别,别。我这人什么时候白吃白喝过啊,银子我照付。可是,今儿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事成之后,自有你的好处,否则……”没等柳藏锋说完,二姨娘急忙道:“柳公子,只要我做得到,一定去办。”

柳藏锋顿了顿:“我这人啊,就一个不好,特好面儿,答应过朋友的事,那是一定要办到的。”他说完,一把搂住身旁的姑娘:“‘小外婆’,我答应征炆一件事,想必,不用我多说了吧。”二姨娘不停地挠着双手,甚是焦虑,她欲言又止:“这……这……”柳藏锋从袖里掏出一张银票,猛拍到桌案:“三千两!”

二姨娘愣在一旁,满心焦急,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柳藏锋大怒,高声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这是三千两,不是三百两。”他笑了笑:“我说,这儿的姑娘都是狐狸精变的吗,把人迷得茶不思饭不想的。也就慕征炆这傻子,会替夏林蓉花这冤枉钱。”二姨娘笑道:“是是是。”柳藏锋道:“‘小外婆’,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夏林蓉要赔笑卖唱多少年,她才能给你赚这三千两啊?”二姨娘连连点头:“柳公子所言极是啊,是我愚笨啊,愚笨啊。”柳藏锋故意拉长了声:“留着夏林蓉也好,多好的‘钱庄’,等慕征炆玩厌了,你也好换个有钱的主。”二姨娘走上前,一手搭在柳藏锋的肩膀,一手缓缓伸向银票:“柳公子,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慕公子对我家林蓉,那可是真心实意的,都说成人之美,如此积德行善之举,我怎会反对呀。只怪我家嫂嫂不同意,才有这些事端。”说完,她将银票放入袖中:“不过,这会儿呀,你放心。林蓉的主啊,我做定了。”

离开悉尘院后,林蓉便在“何添风墅”住下,回望七年的青楼风巷,幸得有慕征炆照顾,二姨娘才没强迫自己卖身陪客。可在悉尘院,终归是要屈意卖笑,歌舞侑酒,这到底是清高自傲的林蓉所不愿之事。多年媚笑与宾客,一朝音律结知音。对林蓉来说,征炆不仅是异乡依靠,更成了她一生的牵绊。(林蓉明白,自己曾陷于青楼,与征炆着实“门不当户不对”。每每心念于此,不禁忧感伤怀:“你我,终究只是红尘知己、只可相知,不可长相伴……”)

在“何添风墅”,雍伯待林蓉视如己出,林蓉对雍伯亦是恭敬顺从。暇余之时,林蓉常于画苑书房之中,泼墨挥毫,品阅古籍;常与雍伯一同评论山水,共研音律。

一日,莲花池岸,两人正对弈,只见慕征炆悄然而至,他见林蓉如此专心,便默不出声,静观棋局。

林蓉微微咬唇:“又下错了。”雍伯笑道:“落子无悔。”征炆微微一咳:“东坡先生有云:‘胜固欣然,败亦可喜’。”林蓉一惊:“你何时来的,吓我一跳。”

一番闲谈后,征炆说起“正事”:“去宁海的下人已经回府,悉尘院那头也询问清楚。”他将一块玉佩递到林蓉手心,玉佩很简单,正面是一观音像,背面则刻着一个“倩”字和一个“娣”字。林蓉细细凝视着,不禁疑惑:“征炆,这是什么意思?”征炆道:“老狐狸说,当年,陈家一下人奉命将你卖到悉尘院,是他亲手把这玉佩交到老狐狸手上。那下人还说,此玉是你娘‘夏宛儿’给你留的。”雍伯问:“征炆,还有其他消息吗?”征炆摇摇头:“只有找到夏宛儿,才能知道林蓉的身世。”

征炆又对林蓉道:“林蓉,夏宛儿尚在人世,可能皈依了佛门。”林蓉心切问道:“征炆,你知道她在哪儿吗?”征炆道:“莫要着急,听我说完。(派去宁海的)下人了解到,宁海的确有一处晚林院,可院子早已易主,陈家人也早已不知去向。经多方打听,当年晚林院的陈家二夫人,也就是林蓉的娘,随着陈家的落寞,在素清庵出了家。”他继续道:“奇怪的是,在素清庵,庵中僧尼或说庵里并无此人,或是则沉默不语刻意避开。”雍伯疑惑:“若是没有此人,大可不必遮遮掩掩,林蓉的娘十有八九就在素清庵。”征炆点点头:“也许,是庵中僧尼心存戒备而不相告。所以我想……”他转头对林蓉道:“林蓉,索性我们一同前往宁海。”林蓉满心感动,眼角泛泪:“征炆,林蓉这辈子欠你太多,怕是下辈子都还不清。”征炆轻轻拭去她泪水:“傻丫头,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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