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红烛满堂,已到迎亲之日。
“好热闹啊!娘……”
“快看,新郎官的帽子戴斜了!真是……”
“慕家的排场果然不一样……”
“我数了数,有六十五个人呐……”
“爹爹,这些轿夫穿的马褂好好看……”
……
仪仗开道,旗锣伞扇;狮舞锣提,声唢缀灯;凛凛御驹,形如登科。细瞧那驹上之人,着绛袍玉带,再看那“万工(万工轿)”轿夫,吹舞侧伴之随人,皆欢悦欣颜,桃花满面,喜形于色。
新郎花轿恰临门,有女上前门虚掩。“阿姐方才待字闺,郎官迎门心儿催。唉!阿姐,阿姐,小阿姐!镜中影儿泪颗颗,阿囡不愿姐儿回!姐儿回!”丫头唱着拦门歌,征炆在众人催促下,缓缓上前。
扣扉声声响,红包塞入门。只闻:“郎官瞧,郎官俏,阿姐对镜梳小妆。一回哭,两回闹,三思爹娘泪双双……”红包又入虚门内,终得双开明如是,进门不见红衣女,只闻彩灯满府邸。
屋内,若雪早已“沐浴仙霖”,她身着华礼,点绛朱唇(裹流香红袄,着彩裙金丝,系流苏飘带,登青云绣履,披祥纹绸缎,戴明珠玉坠,一副凤冠霞帔)。她静静坐在床头,双手紧攥着衣角:“娘,我要见我娘!”一丫鬟拦道:“小姐,夫人在前厅呢?小姐稍安勿躁。”若雪忽然问道:“征炆爱我吗?”那丫鬟笑道:“小姐好奇怪,哪儿有新郎官不爱新娘子的。”
屋外,只见女家之人托红烛、持明镜,一照花轿,祛邪灵……(谓搜轿)。
一饮“开门酒”,便到起嫁时。“三催上轿人不归,泣泣长鸣泪先随,亲娘上前轿饭喂,兄长抱入仙轿回。”(都说“哭嫁”有长泪,娘家才显贵,可使到头终究深情付深情,惜别复含泪)许久之后,若雪方入轿,被嘱咐“身不移位”(此寓平稳当意)。随后,轿内焚香灰,轿外系条席(俗称“乔内火恩,轿后席)。一入万工轿,身如天子妃。(“万工轿”又称“百子轿”,乃朱金木雕八抬大轿。整台大轿通过榫卯结构联结,由可拆卸的几百片花板组成,浑然一体。雕花镌刻,春夏朱漆来铺底再饰以金箔贴花。一轿七层阁,主亭添五座,唤之“五岳朝天”,中亭立擎趣÷阁疾书的“魁星点状元”,环肆朱金雕刻,衬以绣片、珠翠、流苏、奢华积极。轿顶莲花洞开,镀以髹漆,采用朱金漆木雕贴金、描金、铺绿、铺青、洒云母特色工艺,在圆雕、浮雕、透雕下汇成六十六只凤凰、六十六条各色游龙、七十四只喜鹊、九十九只金狮,六十六只仙鹤,还有各色祥瑞,石榴百子,喜上眉梢,数不胜数。除了花鸟走兽,还有各色圆雕人物与戏曲场景,皆栩栩如生,《麒麟送子》、《天官赐福》、《魁星点斗》更有《天水关》、《木兰从军》、《西厢记》、《拜月亭》、《八仙过海》、《桃园结义》等,另配一百块喜庆图饰的玻璃彩绘。整轿取材百年老樟,味香清新,髹漆天然,再贴九九金箔。周悬金银彩绣,饰七彩流苏,辉映以迷彩宫灯,喜庆吉祥甚富贵)
“起轿喽……”一轿夫拉长了声:“嘿罗嘿!嫁囡来!嘿罗嘿!漂亮囡……”秦家送嫁八十八人,两亲双方“单来双去”(添丁添口,白头偕老之寓)。
花轿前方,男女双方仪仗,阵势浩盛,红罗锦簇,高灯开乐(值堂夹着帖盒走在前头,开仪仗之路,四个人高擎着高照灯,两盏写着“慕府”,两盏写着“兰竹堂”,紧跟其后的是一群罗帽、龙凤吹、小堂名等。再往后便是秦府的仪仗,“秦府”“春华堂”同样四盏高灯悬照当空,礼仪常随。秦府仪仗之后,四个轿子走在花轿前,里头装着新娘的食物,以及婚礼中要用的红包与喜果,蔚为壮观的十里红妆就紧跟其后,浩浩荡荡。)。娶亲归途,不走来路,“不走回头路,结为连理枝。”
鞭炮声中千红起,相伴送轿是兄亲。
空巷十里摩接踵,只为阿囡十里妆。
红妆最前头的是子孙桶(家族延续的象征物品),后面是十二杠铺陈,凉床十张以及各式嫁妆,如朱金千工床(朱金雕刻,黄杨木雕,镶嵌螺钿相结合),架子床、素纹红橱、床前桌、红橱、春凳、梳妆镜台、衣架、缠脚凳、朱漆梳头桶、梳头笼、脸盆、描金桶盘提篮(木调羹盒、如意云纹提篮等)、女工用具(织带机、麻压,苎丝架、绷花桌等)、祭盘、弓鞋、肚兜、荷包、香袋、女装、腰带、绣花枕头、大红被等内房嫁妆,画桌、琴桌、八仙桌、圈椅等外房嫁妆。婚媾奢华,千银万金,大小嫁妆光提桶便是上千件,就连敲瓜子的小铁锤也是镶玉鎏金嫁入慕家。衣着服饰更是可以穿到百岁有余,更不用提各类房内器具。花轿居中,如龙游天地,遥遥相望,绵延不觉。
花轿至慕府堂前缓缓而落。卸下轿门后,“出轿小娘”方上前相迎。她轻拉衣袖再三,若雪方才出轿。
从门前到府内礼堂,跨过马鞍后(事事平安),只见一路麻袋铺地(代代相传),在喜娘相扶下,若雪来到喜堂右侧。在主香公公持礼之下,若雪与征炆(新人)赞礼拜堂(拜天地、拜祖宗、再行对拜)……一系列繁缛的拜堂仪式之后,在龙凤花烛的导引下,若雪被童女带入洞房。
征炆随陪郎来至喜房,只见童女退下,一全福妇女用秤杆微扣若雪头部,再用秤尾自下而上挑去方巾,置床顶上。随后征炆与若雪并坐床沿,饮红糖圆子汤(礼厅中宾客同时进食,以示团团圆圆)。食后,若雪与征炆出房。送娘服侍新娘换妆后,两新人依次向父母和长辈跪拜,行“拜见礼”(称“见大小”,论亲疏、辈分依序跪拜见面)。
由于征炆身体微恙,那晚,筵席喜宴,征炆没有招待众人。筵席之上,菜多鸳鸯名,酒曰状元红,乐奏百鸟朝凤、龙凤呈祥……
微醉的征炆被几个亲友轻轻撵入新房。(原本喜宴毕,奏送宾曲,寿翁二人及亲友簇拥新人入洞房)新房东侧过道,各竖立一座大红镶金色木影壁,乃取“开门见喜”之意。房中东面靠北处有玉如意一柄,靠墙处放着一对百宝如意柜。
若雪坐于征炆身侧之席,主贺者唱起贺郎酒:第一杯酒贺新郎:(有啥闲话被里讲,恐怕人家要听房);第二杯酒贺新郎(房里事体暗商量,谨防别人要来张);第三杯酒贺新郎:(祝愿夫妻同到老,早生贵子状元郎)……贺郎酒之后,只见一童女将征炆与若雪的衣角打结:“祝新郎新娘永结同心,早生贵子。”说完,支开身旁一群人:“大家都走吧,新郎新娘有悄悄话要说……走啦……走啦……”
待众人离开,四下无声,空明寂然。红烛摇曳,光影洒然。若雪坐在床上,征炆站在窗前,只见他纹丝不动,心念愧疚:“林蓉,林蓉,你会怪我吗?”
“你还要在那里站多久?”若雪问道:“整晚?还是一辈子?”征炆转过头,回道:“若雪,其实这个亲事……”若雪打断道:“嘘……”然后望向窗口,轻声道:“小心隔墙有耳。”她温柔一语:“你……你可不可以先过来。”征炆缓缓来到她面前,若雪抬起头:“坐下吧。”征炆坐在床边,若雪低声愁眉:“从拜堂道现在,你脸上从未挂起一丝笑容。”征炆看着她,致歉道:“对不起。”他欲起身离开,却被若雪一把拉住:“征炆!(你别走)”她轻声道:“你爹爹的人还在外头,就算是装样,也要装得像一点吧。”
她伸手将征炆外衣脱去,征炆急忙闪躲,若雪不禁道:“你别动,我来。”解下外衣后,若雪又道:“待会儿你去吹灭一根蜡烛。”征炆方吹灭一根,只听若雪抬高了声:“征炆,你回来,这新婚红烛是不可吹灭的。”征炆也抬高了声:“知道了。”
和衣而睡,征炆轻声问道:“若雪,为什么愿意委屈嫁我?”若雪背着征炆,眼泪直流,她缓了缓:“从小,爹娘教我各种学问,栽培我。我也是念四书五经长大,可是再怎样,我终究是要嫁人。”她顿了顿,继续道:“爹娘对我恩重如山,若雪无以回报。若雪自小便知,自己的婚事是依不得自己的。如今,‘孝’字做不到,最起码要做到‘顺’字吧。”征炆无奈叹了一声气:“你真是这么想的?”若雪哽咽着:“我……我……”征炆愧疚道:“你知道的,我心里没你。”若雪哽咽道:“我不在乎。”
过了很久,只闻若雪轻声道:“好了,早些休息吧。”她双眼紧闭,暗自道:“林蓉,我恨你。你愿为征炆独守杭州,我也愿为征炆独守慕家。总有一天,征炆会回心转意。如今,我才是他的正房妻子,而你,什么都不是……”那头,只见征炆惆怅一叹,门外咯哒一声响后,征炆合上了双眼:“终于,她也可以去复命了。”
征炆新婚当晚,臬司衙门牢房内。
“是柳大人,柳大人您怎么不提前知乎一声,小的也好准备准备。”一狱卒对柳藏锋谄媚道:“也好‘孝敬’大人。”柳藏锋不屑道:“好了,赶紧带我去见那个小贱人吧。”
牢房一角,亮着一盏青白瓷油灯,林蓉正阅着一卷《说苑》。牢门外,柳藏锋不禁道:“哟,在看书呢?打搅姑娘雅兴,藏锋实在该死。”狱卒打开牢门,柳藏锋轻声吩咐:“下去吧,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许过来。”
柳藏锋来至林蓉身旁:“你瘦了。”林蓉往后退了一步,轻声回道:“林蓉很好。”柳藏锋拿起那卷《说苑》,笑了笑:“到底是个读书人。你身边的那个读书人,此时此刻,正在红灯帐里戏鸳鸯呢。”林蓉心伤,不禁垂下双眸。柳藏锋一笑:“怎么?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林蓉垂着眸:“柳公子,若是没有其他事,林蓉想独自看会儿书。”柳藏锋笑道:“看书?你看得进去吗?”他走到林蓉面前:“到底是艺妓的出身,怎么说也是悉尘院的姑娘。你可以不听,说不说那是我的事儿。”林蓉擎着泪,激动道:“你……你走!走啊!”柳藏锋故作叹息:“将你请到这里来,是他老子慕玠的意思。”他顿了顿:“是,他老子不是好东西,可征炆呢?也不是个东西。”他故作惋惜:“林蓉啊,你错就错在太相信他,他混迹官场商道,心机沉重,岂是你能看透?这些时日,他有管过你吗?他回余姚那天,还是我送的行,那个春光满面,别提有多开心!那时他心里,可有你一丝一毫?”林蓉只是转过头,一言不回。
柳藏锋翻了翻袖子,把一封书信(信中有言:……皇天在上,致慕家的各位列祖列宗,慕家不孝子——慕征炆,在此立誓:从今往后,不再与娼妓——夏林蓉有任何往来!若有再犯,遂逐出宗籍,五雷轰顶,万劫不复!——慕征炆书……)递给林蓉:“这是慕玠托我给你的,好好看看吧。”林蓉接过信,细细看着,柳藏锋又从袖口拿出一块玉坠:“这玉坠,是他亲手托我还你的。还说:‘从此天涯陌路,不相往来。’林蓉小娘,你可不要哭啊。”林蓉缓缓接过玉坠,泪水成行:“不……不是这样的……”她将玉坠捂在胸口,心如刀绞:“‘娼妓’……难道我在你心里,就是个娼妓?”柳藏锋惺惺关心道:“过分,真是太过分了,我看看这信。”柳藏锋夺过信,佯装细看:“没想到他会说出这话。蓉儿,你别哭了,你这一哭,我的心都要被你哭碎了。”林蓉撕心裂肺地哭着,将手中玉坠扔向柳藏锋:“你走,你走啊!”柳藏锋急忙闪了出去:“好好好,我走,我走……明儿我再来看你。”
林蓉哭了很久,她忽而起身,寻回了那玉坠,并紧紧握在手心。牢门外,只闻一狱卒讥笑道:“什么风度翩翩的慕家少公子,把一个娼妓捧在怀里,还像个宝似的,真是丢尽了祖宗十八代的脸……”另一狱卒笑道:“迷途知返,善莫大焉啊。没想到她是个娼妓,长得真是漂亮,还把柳公子迷得往这儿跑……不知道她香不香啊……哈哈哈……”一阵淫词滥调下,林蓉只觉无尽凄凉,不禁蜷缩于一角。
第二日,柳藏锋又来“探望”林蓉:“痴情女子薄情郎。哭,何苦呢,为了那般呀。”林蓉转头,只见柳藏锋携着两壶酒,一篮饭菜。他故作惋惜:“有句诗怎么说的,何以解忧?惟有杜康。”他说完,将那篮饭菜与酒水都逐一摆好:“以前,我来悉尘院买醉。你倒好,从不单独接待我。如今,反倒是我,来牢里陪你喝酒,陪你解忧。”林蓉只是道:“柳公子,林蓉无忧,只想一个人静静。”柳藏锋起身:“那好,我走,酒给你留下,就不打扰你了。对了,征炆离开前曾交代过我一件事。出牢之前,要我好好照顾你。”林蓉面如沉霜,冰冷静默。
她自是不信柳藏锋的任何言语,更不信征炆会如此待她。柳藏锋走后,林蓉只觉心结痛郁,不禁来到桌前,“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我本娼妓,何来其家……”几杯苦酒下肚,她只觉天地颠倒,很快便不省人事。
就在此时,传来一熟悉的脚步声,只见一人缓缓推开牢门。
“桃之夭夭,呵呵,今日看你如何逃之夭夭。”柳藏锋面露淫态:“慕征炆啊慕征炆,我也读过《四书五经》,‘女子近之则不逊’,这若即若离的感觉着实美妙,可是再美妙,怎及这肌肤之亲的妙。”他对昏迷不醒的林蓉道:“林蓉啊林蓉,今天,我要让你做一回真正的女人。”他形如野兽,极尽无耻。
只叹:朱唇皓齿,Y肌仙骨,却被禽兽催。叹贞洁守操,皆被污泥染。
柳藏锋一番云雨后,不禁大笑:“千金一刻徐怜惜,果然是女中极品。慕玠,多谢这份大礼,来日必当相报,必当相报。”牢床上,只见林蓉被脱得精光,不省人事。柳藏锋轻抚着林蓉:“娇娜动人,怎样都如此销魂。”说罢,又对林蓉一阵糟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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