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崔呈秀、吴淳夫忙着为俞咨皋脱罪辩护的同时,孙越陵、方逸尘也没有闲着,为了成功救出刘铎,他们已决定使用向阉党行贿的非常手段。
这事看起来有些低劣,其实不过是明末官场上常用的一种手段,是极为习空见惯的一种行为。当时的朝廷之上党争纷纷,时有官员遭受贬职、罢黜等惩处,为了能够免于祸事,往往寄希望于这种暗中干璇的非常行为。
方逸尘毕竟也是在朝中任职过的官员,岂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孙越陵一提及此事,他纵然有些不快,却也只能默然接受。其实他心中也很清楚,这也是无计可施下的唯一办法,纵然不是那么的光明正大,此时也只能勉力一试。
不过孙越陵和他想法有些不一样,在他认为,既然阉党能够罔视法纪栽赃诬陷,为什么他们就不能行贿送礼,敌人已经没有按照套路来出牌了,要是他们仍然一成不变的话,就决计斗不过那些没有底线的阉党份子。
而且纵观有明一朝,那些后世中受人敬仰的名臣良将就真的是两袖清风一心为国吗?徐阶做首辅时家产是大奸臣严嵩的五倍之多,戚继光给张居正送礼时更是满大车满大车的拉,可这毫不影响后世给他们的极高评价,概因他们虽然贪纳索取,但却将大部分不义之财用于治国练兵,所以纵然人身有所瑕疵,但仍不影响他们的一世功绩。
如今孙越陵就是这样想,既然徐阶、戚继光他们可以这样做,自己当然也可以效仿。况且这一次乃是阉党诬陷在先,那就不要怪他不择手段。
这件事他是交给燕南天去做的,燕南天在京师蛰伏多年,人脉广阔,由他来完成这事最是恰当不过。燕南天亦果然没有辜负他的一番期望,经过三日工夫的拖关系、盘路子,终于和阉党旧派搭上了线。
秘密巢穴之中,当燕南天将这个消息回禀给孙越陵时,他大喜过望,想不到燕南天的办事效率竟然如此之高,忙问:“可是与次辅冯铨联系上了?”
燕南天摇头道:“冯铨官高位重,属下派出的那人始终没能见他一面,不过却见到了他的心腹之人吏部尚书王绍徽。”
“王绍徽?”孙越陵闻言微微诧异,道,“竟然是他?”
“怎么了?有何不妥之处?”方逸尘见他神色有异,不禁出言相询。
孙越陵摇头一笑,道:“没事,随便说说而已。”看向方逸尘,接着道,“当年我在福建担任按察使时,此人还是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没想到蹿的这么快,就当上了六部之首的天官了。”
方逸尘冷哼了一声,道:“这些个谗附魏阉的贼子们,又有哪个不是接连提升,一朝平步上青云的?”
孙越陵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此人仿《水浒传》而作《东林点将录》,将我等东林人悉数列名其上,并呈于权阉魏忠贤,藉此得到魏阉信任,也算是别出心裁了!”
方逸尘皱眉道:“此人历来仇视东林,我们如今找上他的门路,是不是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见方逸尘仍有些不愤,孙越陵笑了起来,道:“如今南天就在这里,我们何不让他把话说完?”转头示意燕南天继续说下去。
燕南天微微颔首,继续道:“属下派出的那人见到了这个王绍徽,并向他说起救助刘铎之事,王绍徽已经答应肯出面相帮。”
“他要多少银子?”方逸尘急急问道。
燕南天对着他伸出了三根手指,方逸尘讶道:“三万两?”
燕南天摇了摇头,道:“是三十万两。”
“什么?”方逸尘失声喝叫,“这分明是狮子大开口,大发他人罹难之财。”三十万两对于他来说,委实是个不小的数目。要知道当时卖官鬻爵之价码,一地知府才值十万两白银,一任总兵才值三万两白银,如今王绍徽开口就要三十万,这简直就是贪纳无肆。
孙越陵淡淡道:“他可知道为刘铎说项之人是谁?”
燕南天道:“会主放心,王绍徽并不知道那人是我们风华社的,只当他是刘铎家人托付的中间人。”
孙越陵道:“如此就好。”如今区区三十万两银子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九牛一毛,丝毫不放在心上,对着燕南天道,“今夜你就备好银子送入王绍徽府中,让他尽快搭救刘铎出狱,晚则恐生变故!”
燕南天点头应命。
……
接下来的几天之内,事情果如孙越陵所料,吏部尚书王绍徽收了他们的银子后,立即找上了次辅冯铨为刘铎求情,让他出面保刘铎无恙。
冯铨其实是很有才华的一个人,否则不会年仅三十二便被魏忠贤授以次辅之尊,他之所以对东林党深恶痛绝,一是因为他的父亲乃是被东林党弹劾去职,二是其当年在大理寺任职时,曾被有龙阳之好的东林大佬高攀龙骚扰过,所以受魏忠贤重用后对打击东林党一事不遗余力,勇当先锋。
其实冯铨虽然痛恨东林,但眼见东林在朝廷斗争中大败,当年的政敌一个个落马殒命,心中早就有所释然,对东林的阀哒也有所收敛,不像以前那样非要斩草除根一个不留,正是因为如此,孙越陵才试图通过他的门路来搭救刘铎,打破眼前的困局。
冯铨固然具有才华,但却贪婪无比,品行不端,加之与欲对东林赶尽杀绝的崔呈秀等人政见有异,所以深为崔呈秀所忌,恨不能早日将其驱离中枢,以己代之。
如今王绍徽前来为刘铎说情,冯铨与其一番商议之后,认为此事可为。一来刘铎本就无罪,不过是倪文焕公报私仇循机陷害;二来刘铎出的报偿十分丰厚,如若不取后悔莫及;三来正可藉此敲打崔呈秀一伙,让他们知道朝廷中是谁在主事,内阁中是谁在定夺。
很快,一封盖有内阁大印的文书便发至北镇抚司衙门,许显纯接到这封来自内阁的行文后吃惊不已,刘铎可是九千岁厂公亲自点头关入诏狱的要犯,如今内阁居然发出一封行文要求放人,他到底是放还是不放呢?
经过一番权衡之后,许显纯选择了放人,原因很简单,刘铎是倪文焕要害的人,魏忠贤不过是受了倪文焕的蛊惑而已,未必便一心要置其于死。如今内阁次辅冯铨要他放人,虽说没有魏忠贤的示意,但却未必不知晓此事,他大可不必因此事得罪冯铨,何不现将刘铎先行释放以观后效,就算出了事也可说是他冯铨的意思,与他许显纯半点关系也没有。
想通了这一点,许显纯即刻命人将刘铎释放出狱,并派人就此事向东厂报备。
诏狱大门外,一身粗布衣裳的扬州知府刘铎立在街道旁,抬眼望着天空,天上艳阳高照,湛蓝一片,与闷热潮湿的诏狱简直是两个世界。
正在感慨叹息之际,忽然听得街角有人在喊他,叫道:“刘大人,刘老爷。”
刘铎转头一看,只见是一名蓝衣汉子正冲着自己奔了过来,可他却并不认识。
刘铎四面看了看,确认这人是在喊自己后,不由讶道:“你是……”
“恭喜老爷出狱,小的特来迎接老爷。”这人不待他把话说完,便一口打断了他的话,并伸手扶着他的身子,一指不远处停着的一顶小轿道,“请老爷上轿,我们这便回去,夫人小姐还在智化寺等候老爷。”
刘铎听后心中狐疑不已,但他经历官场,这等沉稳功夫还是有的,当下不动声色,淡淡道:“好,我们走罢!”说完便朝着那顶小轿走去。
这是一顶二人抬的轿子,刘铎坐入其中后,轿夫抬轿而起。刘铎掀开轿帘,见那名汉子跟在一旁缓缓步行,此行的方向不是智化寺而是京师外城,便问道:“你是谁?我们这是去哪?”
这汉子笑道:“小的乃是故兵部郎方大人的属下,今日特奉我家方老爷之命来迎接刘大人,接刘大人前去与他一唔。”
“果然是我方老弟!”刘铎听他如此说,终于放下心来。入狱之前,他曾让他的府中下人前往京师找方逸尘,让他想办法营救自己出狱,如今方逸尘果然不负他所望,将他从诏狱中给救了出来。
其实他一生自命光明磊落,两袖清风,原本不惧区区阉贼,就算是死于狱中也毫不惧怕,可就这么糊里糊涂的死去,未免心中有些不甘,所以才找人向当年朝中的友人托救,如今虽然已经被剥夺官身,但起码性命还在,刘铎心中暗叹一声,缓缓放下轿帘。
小轿出了内城,穿街过巷,终于停在了一所宅院之外。
刘铎在那名汉子的指引下,进入宅中,先是一番沐浴更衣,而后才在宅中后房之中见到了他当年的挚友方逸尘。
“多谢方老弟救我!”刘铎看见方逸尘,连忙拱手表示感谢。
岂料方逸尘莞尔一笑,道:“刘兄,救你的并非是我,而是另有其人。”说罢一指身后。
刘铎抬眼看去,只见屏风后一人缓缓转出,一袭青衫,丰神俊朗,面貌清矍,颔下一缕短须修剪得整整齐齐,不由讶道:“孙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