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峦山曾经无数次地设想过跟柳公见面的情形,仔细地计划过自己应该如何引起话题、如何循序渐进、如何引人深入、又如何说得柳公深以为然,最后进入自己彀中。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三句话还没说完,就被柳公一下子识破,眼看就要被驱逐出门了。
他曾想过若是不能说服柳公应该如何,他原以为如果失败了,反倒能轻松一些,不需要担负那么多的心理压力,可是眼下他要被驱逐出门了,却发现自己心里一点安心都没有,有的全部都是愤怒和不甘。
愤怒,自己准备了这么长的时间,却一下子就被赶了出去;不甘,自己踌躇满志地要做一番事业,却大业未成而被人驱逐!
不,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热血涌上了脑袋,卞峦山不管被卫兵死死捏住的胳膊,不管被他们掐的估计已经青紫的皮肤,不管他们背上的长枪和腰间的腰刀,高声大叫着:“我道柳公是个什么样的英雄好汉,没想到却也是一个俗人,没有丝毫容人之量!”
他本想着柳公听了这句话会非常好奇,会喝令卫兵把自己放下,却没想到柳公一言不发,只是低头看着那本什么操典,而卫兵没有接到命令,只是抓着他的胳膊,不管他的死死挣扎,就要把他往外拽,卞峦山挣扎得厉害了,还挨了几拳头。
这些士兵都彪形大汉,更经常在军中打熬力气,体壮筋蛮,哪里是靠脑子吃饭的卞峦山能够对抗的,他就像一只小鸡一样被提溜着,眼看就要被扔出门外了。
这已经是生死关头了,若是不能打动柳公,只怕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进入这个大门了!
想到这里,卞峦山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股力气,他高声喊叫着:“柳公,柳公,小人有一个发财的秘诀,能发大财,您给我十万两银子,一个月我给您十五万!”
他原本是想说十三万的,可是他怕百世之三十的收益率根本不可能打动柳公,所以临时改成了十五万。
“柳公一心只想着要建立不世功业,对于这银钱军队看得比老婆还重要,我只要能给他找钱,就肯定能吸引他的注意力!”
卞峦山的估计是正确的,柳公听了这话,愣了一下,立刻说道:“等等,让他把话说完!”
卫兵没有说话,却缓缓放开了卞峦山,但是他们的手仍旧就在卞峦山肩膀上,只要他有什么异动,立刻就会被按倒在地。
卞峦山不管这些,只是说:“柳公,小人这个办法,十万有十万的发财手法,一百万有一百万的办法,多多益善,稳赚不赔,绝对是无上妙法!”
柳公似乎想到了什么,他诡异地笑了一下,突然问:“你把这法子给我详细地说一下!”
中计了!
卞峦山强行压抑住内心的兴奋,恭敬的说:“小人精通理财之术,擅长钱生钱。小人拿到了玻璃杯的售卖权,只是资本不够。小人就打算吸纳银子,别人给小人十两,小人拿来经营,等到了时候就给他们十四两!柳公对小人恩重如山,小人打算给柳公百分之五十的收益!”
柳公好奇地问:“那你给这么高的利息,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柳公的玻璃杯绝对能够大卖,小人只要多贩杯子,自然是财源滚滚来,不愁没有钱!”
“哦,”柳公拉长了声音,又问:“那我给你五十万,你就能一个月之后给我七十五万?”
柳公已经被财富迷住了眼睛,只看得到里面收益,却看不到风险了。
卞峦山心里暗喜,脸上却不同声色:“是这样的,但是柳公只能拿到利息,本金却要是在小人这里拿着的,不过小人一个月给柳公一半的钱,柳公只需要俩月就能回本!而柳公若是不把钱拿回去,小人还能把这些挣来的钱继续生钱,这利息就更加高了!”
“那本官这里有将近一百万的钱暂时用不到,本官若是给了你,你也能一个月给本官五十万?”
“是这样的!”卞峦山连忙低下头来,这是因为他脸上的肌肉因为兴奋而不断抽搐,他不得不把头低下来,免得被人发现端倪。
“呵呵,这把戏不稀罕。接下来的事情,就让本官告诉你吧。前几个月,你会把利息给本官,本官觉得很好,就给你更多的钱,你会把本官参加的消息告诉别的人,别人看到本官都参加了,也会往里面投钱,你的金钱库存越来越多,于是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所有人都在你这里投钱,你就能轻易地拆了东墙补西墙,给别人支付利息。”
“可是,你别忘了,这个世界上,除了本官的发明,没有什么东西能有一个月百分之五十的收益,你所有的金钱增长都来自新的参加者,都来自拆东墙补西墙!在你能支付得起李希的时候,你是财神爷,是大商人,是所有人的座上宾,有无数的人追捧,可是你不可能永远都支付利息!依本官看,你半年之内就要现金枯竭,不能延续,你就会加大利息,一次性吸引无数资金,然后逃之夭夭,找个地方隐姓埋名,享受你骗来的钱,你说本官说的对也不对?”
这番话好像是霹雳惊雷一般,彻底打蒙了卞峦山,他跌坐在地上,彻底体会到了昨日徐知府等人的感受。
这是一种迷茫,但是这种迷茫不是“十年磨一剑,却用武无处”的那种迷茫;也不是“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的那种迷茫;而是你用尽全身的精力,拼尽所有的力气,想要翻越一座大山,等你尝尽艰辛苦涩,历遍艰难险阻,终于走过一座山峰的时候,却发现这座山峰只不过是更高的一座山峰脚下的小石头,而那座最大的山峰,永远不是人力可以企及的!
当你用尽了自己的智慧和积累,却发现在一个人面前一钱不值的时候,你会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奈,或许,这就是人力的极限。
人力又怎么能和神力相比美呢呢!
神灵的尊严,不容亵渎!
“你不是人,你不是人……”卞峦山坐在地上,神情苦涩地喃喃着:“这是我用二十年心血构筑的骗局,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可以看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他反复地重复着“岂有此理”这四个字,好像要把他们刻在心里,永远不要忘却。
他的眼睛流着泪,这泪水哗哗淌下,好似东去的江流,永无休止,永无尽头。
柳公突然笑了起来:“好啊,好啊!”
好?好什么好?一点都不好!
卞峦山正暗自想着,图谋欺骗朝廷命官是个什么罪名,能不能拿钱脱罪,毕竟他虽然自信心被彻底碾碎,却一点都不想死,毕竟这个世界上除了行骗之外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比如美食,比如华服,比如美女。
只是,不能骗人的生命,还有什么意思呢!
更何况,他反复思量,都发现这个罪名都会导致死亡,而他的富有更有可能成为处死自己的理由。
若是自己活着,柳公看了烦心不说,这么大一趣÷阁钱谁来享受呢!
也罢,也罢,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算是老子命不好,柳公啊,柳公,你真是我的命中克星!
他心如死灰地想着,却听到柳公说:“我大明朝果然是人才辈出,这庞氏骗局都给人想出来了。幸亏你遇到的人是我,若是遇到别人,只怕要给你坑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啊!”
“也是老子倒霉遇到了你,要不然老子早就发财了!而且,老子做事有分寸,从来都会给人留个底线,不会搞得人家破人亡!”兴许是看破了生死,卞峦山此刻表现得光棍至极,一点都不在乎柳公的官员威仪了,直接以“老子”自称。
两个压着他的卫兵听到这句话,勃然大怒,开始用沙包大的拳头锤击他的脊背,这些人力气极大,又是含怒出手,直接把他打得差点闭过气去!
“别打,别打!”柳公制止了两个忠心耿耿的卫兵,挥手让卞峦山站起来,然后严肃地说:“你叫什么名字?”
“率循大卞,为世峦山,你这个名字,寓意很大呢!”柳公评论了一句,用惋惜的眼神看了卞峦山一眼:“你很聪明,自己就想出了这个办法,可是你也太天真了,你以为你手下留情别人就不会家破人亡了?”
“怎么不是?我只要稍稍给他们留一点钱,至少也能让他们混个温饱,这就是盗亦有道!”卞峦山可以容许自己的死亡,却丝毫不能容许别人侮辱自己的事业,哪怕这个人是骗子宗师也不行,因此他不服气地反问:“难道在你心里,骗子就都是坏透了的人?”
柳公叹了一口气:“这东西不是你心存善意就好的,你还太年轻,不懂得资本的厉害!”(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