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颠簸了几下,速度缓了下来。
“要过关了。”冷青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焱殇把帕子给了穆飞飞,把门推开了一点,往城门方向看去。高高的城楼上镌刻着“同微关”三字,这是唯一一个必经的天烬国关卡,从此处过去,只需要两天就能和南月他们会合。
高陵越的马车已经丢在了山里,此刻他们坐的是一辆极为普通的商人家的马车,后面还有一车货物。
“站住。”数名侍卫拦住马车,用刀推开马车门,往里面张望。站在最后面的人手里拿着画像,对着几人的脸仔细对比。片刻之后,那人收起了画像,走到窗口往张望。
青鸢一直躺着,不理会外面的动静。穆飞飞有些紧张地往焱殇身后缩了缩窠。
“哪里人?去哪里?”侍卫粗声粗气地质问。
“我们是盐城的茶商,去鄂城。”冷衫堆着笑脸,从银袋里倒出一把碎银子,塞到领头的手里。
那人接了银子,猛地抓住了冷衫的手,往他的掌心滑了一把,眼神突然变了。他连退数步,刷地一下抽出佩刀,指着冷衫大喝道:“把这几人拿下!”
冷青正要发难,被焱殇一言喝住。
“不知我们犯了什么法,要捉拿我们?”焱殇从马车里钻出来,扶着马车跳下来,微笑着看向那几人。
“我们正在捉拿几名杀人不眨眼的大盗,你们是商人,为何掌心有练过硬茧?”领头的人警惕地看着焱殇,大声质问。
“哦,”焱殇左右看了看,微笑着说:“他们是我请来的护院,都是云天门的弟子。如今兵荒马乱,出门在外,若没有几个家丁护送,还真不敢出来。”
“云天门?”领头的人拧眉。
云天门名气挺大,在朝廷和江湖上都有不少关系,最近半年确实有许多弟子给达官贵人,富商财主当保镖。这些人都是些心狠手辣的货,不好惹。侍卫们互相看了看,眼神中有些犹豫。
“几位,这是我们商号的金牌,拿着这金牌,随时可以去我们商号里提领茶叶,不分他们价钱。我们最近要在鄂城开分号,要常走这条路,还请各位多多关照。”焱殇拱拱手,向冷青使了个眼色。
冷青从腰上拽下一面令牌,没好气地说:“各位,请收下吧,今后多多关照小弟。”
金灿灿的牌子上刻着个茶字,耀得人眼睛发亮。领头的收下了牌子,挥挥手,让他们过去。马车吱吱嘎嘎地穿过城门,官道上行人很少。都被前方的战火吓到了,有退路的早早地逃去了离战火稍远的地方,没门路的,也都尽量不出城,不靠近金水河一带。
“焱殇,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也不知道鬼收了钱能做什么?”
青鸢睁开眼睛,脑子里闪过站在浓雾里的白无常的身影。那个梦,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来纠缠她了。她的眼睛不疼了,心脏似乎也好了。
难道之前的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压力而出现的幻觉?
她揉了揉心口,摇了摇头。
“怎么了?”焱殇看到了她的小动作,俯下身来,大掌在她胀痛的小腿上轻轻地揉捏,“是不是心脏又疼了?”
“不疼。”青鸢眨眨眼睛,转头看他。
隔得这么近,他墨瞳里有她的脸,憔悴、苍白、无助、彷徨……她都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有过像现在这样的表情,在过去的时光里,她总是像斗士一样挺直腰杆,面对一切。
但现在,她总觉得是她害死了卫长风!
焱殇躺下来,扳过她的肩,把她摁在胸前,手掌在她的背上轻轻地磨挲,低低地说:“会好的,很快就过去了……”
青鸢把脸埋在他的胸前,轻轻地吸气。
他心里也正难过,太后才回来不久,又离开了他,但她一句安慰的话也没有给过他。她给不出来,她没那么强大,她厌倦了看到死亡和分离。她想过安静的、像猪一样的日子,开心就笑,不开心就哭,饿了就吃,不饿也吃……
她又想妈妈了,她突然就痛恨起了荀泽,如果没挖她的心,她就不必经历这一些。荀泽如果在她面前,她一定狠狠地甩上十几个耳光,让那张让她曾经无比迷恋的脸肿成猪样。
木头轮子压在碎石上,发出嘎吱地闷响,车厢里出奇的静。
穆飞飞抱着双臂,呆呆地看着相拥的二人,面无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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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月和落恺已经会师,到了金水河以南的泗水城,至此,天烬的一半国土都落入了焱殇的手中,加上大南国、云罗归还的四郡,焱殇治下的疆土已超过了天烬。
御书房里鸦雀无声,文武大臣跪在书案前,大气不敢出。
君博奕脸色苍白,手里紧抓着折子,指关节都泛着青白色。这样的一败再败,让他实在无法接受。
“现在怎
么办?”他抬起猩红的双眼,哑声质问。
“华桐带了二十万人,要拿下大元城,结果一败涂地,风也没捞着,还白白损失了大几千人。华桐他实在是……”
这人还没说完,君博奕拍案而起,把手里的折子重重地砸向那人的脸。
“混帐,让你们拿主意,你们半个也拿不出来,让你们带兵,统统不敢领旨,你们最擅长的就是弹劾,朕问你们,弹劾这么多人,到底给我们天烬国带来了什么好处?是不是你准备接替华桐,带兵打仗去?”
“皇上,微臣不敢……”那人吓得瑟瑟发抖,赶紧磕头。
“皇上息怒。”
众臣见君博奕龙颜震怒,齐齐请罪。
“皇兄,我们可以和谈。”一直坐在旁边的君耀然淡淡地开口了。
君博奕看看他,眉头紧皱,摇头道:“和谈有什么用?他不会和谈的。”
“他会的。”君耀然平静地迎着他的视线,缓缓站了起来,环顾众人,小声说:“你们退下去。”
众臣迟疑地看向君博奕,君博奕黑着脸,冲他们点了点头,众臣如释大赦,赶紧膝行出去,留他们兄弟二人在御书房里。
“耀然,你有什么办法?”君博奕狐疑地问。
“太后和卫长风都没有逃出来,但他们并不知晓,传令给华桐,传出卫长风和太后被俘的消息,易容之事,不止他焱殇擅长。”君耀然清瘦的脸上不带丝毫表情。
君博奕踱了数圈,犹豫道:“焱殇为人狡诈,不是那么好骗的。”
“看你怎么骗。”君耀然转过身,满脸坚定,“主动放消息,肯定骗不到他,得让他主动怀疑人在我们手中,那就不一定了。”
“你有何计?”君博奕看着变得有些陌生的君耀然,眼中闪过一丝不信任。毕竟君耀然在他心里,就是那个莽撞闯祸的小王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君耀然笑笑,居然看懂了他眼里的变化,低声说:“卫长风中了凤芹的毒血,只需悄然安排人去云罗国寻找解药,再故意封锁消息,绝不承认卫长风和太后在我们这里……”
他顿了顿,看着君博奕渐渐亮起的眸子,继续说:“我是你们心里最没用、最窝囊的人,这事当然我办最妥当。我和卫长风有交情,我不忍心看他死,他们不会怀疑的。”
君博奕神情一震,一掌拍在桌上,“好,就由你去办此事!”
君耀然笑笑,坐了回去。君博奕反应过来,赶紧解释道:“耀然,我并非那意思,你不要误会。把此事交给你,是因为你性子柔和,善良,他们才会相信。”
“怎么说都好。”君耀然神色寂然,一字一顿地说:“我只要一雪前耻,杀了焱殇……”
“耀然,会有这一天的。”君博奕摁住他的肩,严肃地说:“我会亲手杀了他,砍下他的脑袋,给你报仇。”
“我自己来。”君耀然抬眸看他,冷竣地说:“什么事都能随着皇兄您的意思办,这件事,我一定要自己来。”
“也好。”君博奕笑笑,扭头看向门外,大声说:“都回去办事吧。”
外面久侯的大臣们又磕头,转身离开。
“我也告退了。”君耀然起身,拱了拱拳,转身出去。
“对了,耀然,汉仪还没有醒吗?”君博奕沉吟了一声,叫住了他。
君耀然神情一灰,摇了摇头,“还没有醒。”
“那……不如先把她接回来?”君博奕试探道。
“罢了,让她留在云罗,有她爹娘照顾,比较安全。”君耀然苦涩地抿抿唇,大步走开。
君博奕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未动。
权和端着茶进来,小声说:“皇上,喝点茶。”
“权和,你看耀然是不是变了?”君博奕端起茶碗,低声问。
“受了这样的变故,怎么可能一点不变?”权和叹息道。
“哎,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君博奕吹开茶沫,担忧地说:“内忧外患,朕心力交瘁啊。”
“皇上别太急。”权和劝道。
“汉仪那里,朕也不知道如何是好。耀然对汉仪倒是真心实意,但汉仪若醒了,只怕会坏了我们兄弟二人的情意。”君博奕眉拧成川,呼吸低沉。
“那就让她多睡一段日子吧。”权和委婉的劝。
君博奕沉默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只能这样了,好在美人多,给耀然再挑几个送过去。”
权和应了声,往外看了一眼,轻声说:“皇后来了。”
君博奕往门外看了一眼,只见花泠萱端着一只瓷盅姗姗进了小院。待她近了,他拧了拧眉,低声问:“皇后怎么来了?”
“知道皇上心焦,所以熬了些清心茶给皇上。”花泠萱把茶放到桌上,柔声说:“皇上别太累了。”
“回去歇着,后宫少来御书房。”君博奕看了看瓷蛊,并没有马上
揭开看看。
“皇上……”花泠萱秀眉轻蹙,小声说:“皇上,你许久没去臣妾那里了。”
君博奕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烦,低声说:“皇后,国事繁忙,朕实在抽不出身。”
花泠萱欲言又止,最终只苦涩地笑笑,点了点头,抱着空托盘往外走。君博奕看着她柳腰轻摆的样子,脑子里闪过了青鸢的眼睛,忍不住长长地叹息。
“权和,为什么朕想要的东西,一件都抓不牢?国事如此辛苦,身边的女人也不懂朕。”
“那是因为皇上只想着某个人,所以觉得身边人不懂皇上。”权和掀了掀眼皮,温和地说。
“权和,你看着我从小长大,你还不知道我吗?”君博奕揭开了汤蛊,苦笑道:“你知道吗,朕每次看到些汤,这些茶,都忍不住地猜,她们有没有给朕下毒……她们的温柔在朕眼里,都是毒药,不敢碰,不敢喜欢哪。”
权和点头,小声说:“是,先帝就是如此,但先帝还是没逃过……”
君博奕转头看他,眉头紧拧,“秦兰最近在做什么?”
“还不是那一套,养了好多男
宠,行
欢作乐,醉生梦死,再幻想耀然代替皇上您……”权和嘲讽道。
“让她幻想吧。”君博奕冷笑,把瓷蛊推开,压低了声音,“那些药控制一下量,不要让人看出来。”
“是,那这汤?”权和看了看他。
君博奕把瓷蛊拿起来,走到后窗处,手一挥,汤汁在空中抛出一道金色的弧线,化成金色雨,落在草地上。
权和点点头,小声说:“那让梅玉芬来伺候皇上吧?”
“算了。”君博奕摇头,坐回了书案前。
大堆的折子,大堆的战败的急报,大堆的烦心事……件件都让他提心吊胆,寝食难安,哪来的心思去看美人妙不妙,佳人柔不柔?
权和给他续了茶水,退到一边伺候着。
御书房里只有主仆二人静立,外面的小太监交值了,有一人扭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快步往外走去。出了院子,穿过了两道回廊,只见君耀然就站在长廊前的桃花树下,仰头看着桃枝。
“王爷。”小太监跪下磕头,细声细气地说:“奴才听到了皇上和权总管的话。”
“说什么了?”君耀然转过头来,眼神死寂。
“说,给太后的茶水里下毒,还说不要让汉仪王妃醒过来。”小太监赶紧说。
君耀然的眼神更加灰暗了,锦袖里的拳头死死地攥着,身子微颤。
小太监被他这样子骇住了,赶紧又磕头说:“王爷息怒。”
“你告诉我,这叫兄弟吗?”君耀然低眼看他,冷硬地问。
小太监犹豫着,不敢出声。
“不叫。”君耀然摇头,转过身,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往桃林深处走,喃喃地说:“我再也没有兄弟了……我要去接我的汉仪,我要给我的汉仪最好的一切,来弥补她受的苦,我的汉仪,是唯一一个没在困境中抛下我的人,你们这些人,歹毒无情,哪值得我为你们付出一丝半点的真意?”
桃枝勾住了他的墨发,他挥袖,用力地打开了桃枝,压抑地咆哮,“都滚开,你们也想欺负本王,也认为本王窝囊吗?”
树枝断了,君耀然颓然垂下双臂,袖中滑下一封叠得整齐的信。他盯着那信看了半天,弯腰捡起来,手指颤抖地展开,上面有几行歪歪扭扭的字:君博奕害太后,害你,害汉仪……
他把信捂在脸上,深深地吸气,再重重地呼出,好一会儿之后,拿火折子点着了信,看着信成了灰,飘落在地上,然后一脚踩过去,大步往太后宫走。
他不知道告密的人是谁,他只知道,这些事是真的!
他被俘后,君博奕从来没有想过要救他,汉仪至今未醒,也是君博奕做了手脚,就因为怕他知道不救他的事实。他在这些人眼里,从来都不值钱!一文不值!
太后宫中歌舞升平,烟雾袅袅,秦兰沉浸在水烟带给她的乐趣里,眯着眼睛,看着男
宠们她演奏乐器。
君耀然直接闯了进去,冷眼看着正坐在殿中弹琵琶的清秀男子,唇角勾起一丝残忍的笑。
“耀然怎么来了。”秦兰赶紧放下水烟,挥手让男子们退下。
君耀然给她行了礼,看向她手里的水烟,笑了笑,“母后又爱上这个了。”
“心里苦闷,睡不着觉。”秦兰讪讪地笑。
“母后乃天烬最尊贵的人,还有什么苦闷?”君耀然盯着她的眼睛,小声问:“还是觉得儿子不争气?”
“耀然,你……”秦兰发现他的不妥之处,犹豫着问:“你怎么了?”
“没事,想汉仪了,所以来这里坐坐。”君耀然撩开长袍,坐下来,抬眼着看她说,“母后,我想去接汉仪。”
“她还没醒,你接来干什么呢?我看崔大人家里的女儿不错
,我让崔大人给你送过来,给你解解忧。”秦兰拧拧眉,有些不耐烦地说:“不要总惦记着汉仪了。”
“汉仪在困境里陪我……”
“好了,我知道,我会感谢她的,我已经让人送了千年人参过去给她滋补,你也没有对不住她的地方,是她的家人把她接了回去。再说了,她现在昏睡着,身子不好,怎么经得起长途跋涉?还是等她醒了再说吧。”秦兰挥挥手,打断他的话。
君耀然眼里的光彻底灭了,死死地盯了她一会儿,起身就走。
“知道了,我要出宫办事,母后好好享乐。”
“耀然去哪里?”秦兰赶紧起来,一时没找到鞋,光着脚就往外追,“我还有事和你说。”
“和我那个舅舅说就好了,我忙。”君耀然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孩子,又犯脾气了。”秦兰拧眉,扶着门框,抬头看天色,自言自语道:“要变天了,他穿得这么少……别跑去淋雨撒气……”
她飞快转身,大声下令,“来人,赶紧备好马车和蓑衣,给王爷送去,让人跟紧点,别让他淋着雨,盯着他吃饭,不许他喝太多酒。”
“是。”太监匆匆应了,追了出去。
秦兰长长地舒气,慢吞吞地走回了躺榻边,郁闷地说:“这孩子好像和我越来越生疏了,叫也叫不来,今天好不容易来了,这才坐了多长时间,又生气跑了。我让他不要接汉仪,这是为他好。希望他早点振作起来,不要总想着受
辱的那些事。汉仪在他面前,不是时时提醒他那些耻辱吗?这孩子偏不体会我的苦心。”
“王爷会懂的。”宫女佩莲过来,扶她坐下,又拿来微烫的帕子,给她擦干净脚。
“不会懂的。”秦兰叹息,拧眉时,眼角的皱纹紧紧堆起,幽幽地说:“你没听过一句话吗,只有瓜恋子,哪有子恋瓜?儿女们是不会体会到做爹娘的心情的,我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我只希望他好。我真怕他经历了这一件事之后,再振作不起来了。”
“太后,他会明白的。”佩莲又劝了半天,小声问:“还让他们上来弹曲子吗?”
“不了,你没看到耀然进来时那眼神?好像我有多么下作一样。”秦兰嘟囔道:“他又怎么知道我这些年来过的是什么日子,罢了,说了他也不会明白,我还是躺躺吧,这些日子总是胸口闷,也不知道怎么了。”
“让御医来瞧瞧?”佩莲赶紧问。
“罢了,瞧也白瞧,我这是心病。”秦兰摇头,扶着她的手躺了下去,头一偏,又拿过了水烟开始品尝这种醉生梦死的乐趣。
佩莲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给她放好了帘子,轻手轻脚地出去。
轰隆隆地几声响,大雨倾盆砸下。
“怎么说下就下?你们好好守着,我去给太后准备午膳。”佩莲仰头看看漆黑的天色,心里的不安感越发浓郁了,双手捂着耳朵,埋头往偏殿冲。
又是几声雷响,大殿的门被大风撞开,风狂卷了进去,大殿里的香味儿被风吹散,而秦兰就像没看到没听到一样,继续抽着水烟,眼睛眯着,表情如坠仙境。
一个强大的王国分崩离析之前,一定是人心的分崩离析,只是自处此境的人永远感受不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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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泗水城外停下,南月他们正顶着大雨在城外侯着,见到一行人过来,立刻拔腿飞奔过相迎。
“主子,王后。”众人抱拳,跪于雨中。
“都起来吧。”焱殇从马车里出来,扶起跪于最前面的南月。
“主子,快进城吧。”冷柔把伞撑到了焱殇的头顶,换回女装的她,眉眼比之前温柔了许多。
“走,进城。”众人上了马,簇拥着马车,疾冲进城。
衙门里早就备好了热水,一行人梳洗干净,到了前厅。许雪樱正带着人摆碗筷,她的脸色比之前好不了多少,还是很苍白。
“都是雪樱亲手做的。”冷柔见青鸢看看许雪樱,赶紧解释。
“王后。”许雪樱听到声音,扭头看了过来,眼睛红通通的,肿得像小核桃。
青鸢马上就明白了,一定是为了太后哭过了!母亲走了,好不容易有个太后依靠,太后又没了,雪樱心里肯定不好过。
“还瞒着老爷子,没人敢告诉他。”仿佛看穿她的心事,冷柔小声说。
“瞒着吧。”青鸢点头。
厅外传来了脚步声,是男人们来了。焱殇比她动作快,早早换了衣,去和南月他们议事去了。众人进来,见她们还站着,又给青鸢行礼问安。
“不用多礼。”青鸢勉强微笑,向众人回礼。
“姐姐。”清脆的声音从一群男人身后传来,青鸢寻声看去,是佳烟小郡主。
“我可想你了。”佳烟郡主扑过来,圆滚滚的小身子
碰到了桌子,差点没把南月给吓得魂飞魄散,赶紧扶住了他这冒失的小妻子。
“我没事。”佳烟拍拍心口,冲他吐舌头。
“你这肚子……”青鸢愕然看着她的肚皮,算算日子,应该是八个多月,但这也太大了吧!
“我觉得是两个!”佳烟又吐吐舌头,伸出两根手指晃,“我们南月将军真的很厉害,两个!”
扑哧……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佳烟的小脸涨得通红,羞涩地往南月的怀里躲,“将军,他们笑我。”
“没人笑你。”南月宠溺地摸她的小脑袋。
佳烟冲他皱了皱鼻子,又羞涩地朝青鸢笑了笑,看着她的肚子说:“姐姐的肚子也会这样大的。”
青鸢低眼看自己的小腹,一阵温柔的感情胀满了心脏,击碎了这些日子以来的不顺心。两道疼惜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她飞快抬头,和焱殇眼神对了个正着……但是,这不是他的眼神!
她往他身后看,浮灯主持正慢步进来。
“浮灯?”她惊喜地往前走了几步,一手抓住了他的袖子,“你居然还在……”
“阿弥陀佛。”浮灯微笑着点头,拇指往她的额心轻抚了三下,温和地说:“是王请我来给你压惊的。”
青鸢很意外,焱殇不是很讨厌浮灯吗?
焱殇走过来,拉住她的小手,低声说:“你不是喜欢和浮灯主持聊天吗?我请他来给你讲讲佛经。”
青鸢心中一暖,她的心事都瞒不过焱殇,他居然主动给她找来了浮灯。
“好了,都坐吧。”焱殇转头看众人,唇角噙笑,“难得大家可以坐在一起吃顿饭,不谈国事,只谈美食。”
“你怎么不说美人?”青鸢难得地开了句玩笑。
“有你在,我敢谈哪个美人?”焱殇低眸,温柔地问她。
“哥哥好温柔。”穆飞飞挨着焱殇的另一边坐下来,主动给二人碗里舀了汤,“嫂嫂好福气。”
“飞飞也挑一个吧,这里大都是未成亲的……”青鸢故意将她的军。
穆飞飞环视众人,大方地笑道:“也想……等太后平安之后吧。”
气氛顿时又冷了几分。
“吃饭。”焱殇拿起筷子,夹了一根肥肥的鸡腿给青鸢,“喏,你爱吃的。”
青鸢用手接过来,张嘴就咬。
“姐姐,这个也给你。”佳烟赶紧把另一个鸡腿也夹给她,关心地说:“姐姐你现在有孕,应该胖点,再胖点。”
“和你一样,小圆球?”许雪樱好笑地问。
“有孕就是得胖一点,相公说的。”佳烟转过头,崇拜地看着南月。
南月立刻就挺了挺背,很骄傲地点头,“对,我们家小烟烟就是胖才好。”
众人喷酒,指着南月嘲讽,“你还真有脸说!”
“怎么着,嫉妒我?”南月不屑一顾地面对众人地嘲讽,手臂环住佳烟的圆腰肢,得意洋洋地说:“你们总说,男儿当先立业再成家,你看看我,我这才叫春风得意,金水河我打下了,娇妻我有了,马上儿子也要有了,你们这些孤家寡人,还不学着点?”
“吃饭。”众人拿筷,不再理会他。这样的羡慕嫉妒恨,可是谁也不会承认的!
青鸢看着这群年轻人,心情又好了一半。
“浮灯主持,你只能吃白菜啊。”她看向浮灯面前的几道素菜,同情地说。
“很好。”浮灯笑笑,平静地端起素酒,向她举了举杯。
身处繁华,坐怀不乱,这种定力,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浮灯主持,你真的从小到大都没吃过肉?”许雪樱转脸看他,好奇地问。
浮灯长睫轻垂,平和地说:“惭愧,六岁时偷过肉吃。”
“啊?”满桌人皆楞。
“真的吗?”青鸢也来了兴致。
“真的,”浮灯有些尴尬,环顾了一圈众人,低声说:“六岁时跟着师傅去云罗的王族超渡亡灵,我见他们吃肉喝酒,实在忍不住,溜进厨房里偷了一只烤羊腿,一个人吃光了它。”
“后来呢,你师傅罚你了?”许雪樱更好奇了。
“后来,我画了一只羊腿挂在g头上,天天看,天天想。”浮灯眯了眯眼睛,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啊?”众人面面相觑,实在无法把那场景和这眼前的和尚联系起来……
想想,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躲在角落里,大快朵颐地咬羊腿,还把画的羊腿挂在g头,对着羊腿流口水,这情景想想都喜气。
“再后来呢?”青鸢也忍不住追问。
“再后来,”浮灯苦笑,摊开右手给众人看,“师傅打了这只手九九八十一棍,我就把画的羊腿收了起来,压在佛经之下,念了六六三十六天的大悲咒,超渡这只羊腿去了西
天。”
“真可怜。”佳烟眨眨眼睛,眼眶都红了,“相公,以后你们打下了江山,把不愿意当和尚的人都放回去吧,没有肉吃,太可怜了。”
青鸢托着腮,静静地看着浮灯,原来每个人心里都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看上去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浮灯也曾为了一腿羊肉而动了凡心。
“对了,听冷青说到朱雪樽,这是什么东西?”冷阳端着酒碗,突然想到了这东西。
“朱雪樽?”浮灯一楞。
“你知道?”焱殇转头看他,眼神一沉。
浮灯拧眉,摇头说:“这不是好东西,若真有这东西,千万要毁掉。”
“是什么?”焱殇立刻追问,若高陵越说的是真的,云罗国就有这么一只朱雪樽。
“罗刹经里有记载,佛祖有一双酒樽,被夜魔盗去,在人间制造风波祸乱,佛祖收回酒樽后,把夜魔体内的六魄分离,分别封于酒樽中,不让夜魔再为祸人间。其中一只叫朱雪樽,另一只叫赤雪樽,双樽合一,就能得到天下至尊的力量,并且为害人间。”
“这是传说吧,哪有这么神奇的事。”南月嗤笑着,挽起袖子,让人看他的胳膊和肌肉,“你们看,力量是这个。”
他又指脑袋,朗声说:“还要有脑袋,懂谋略,这才叫强大!佛经上记的东西,都是骗那些糯弱无能的人的,不敢反抗,只能求神拜佛。”
若是以前,青鸢一定跟着起哄了,但此刻她没有。她经历过了离奇的事,所以她相信再离奇的事都可能发生。所谓的朱雪樽带来的力量,也有可能是一种人类无法解释的强大磁场力量,就好比打通人的任督二脉,好比让人的潜能无限量的激发出来……
“还有,若有这双酒樽,就能把人送去她想去的任何地方。”浮灯又低声说。
青鸢的身子一僵,飞快地抬眼看向浮灯,急声问:“是任何地方?世间任何地方?”
“是。”浮灯点头。
“怎么了?”发现她的异样,焱殇立刻拉住了她的手,她的掌心冰凉有汗,让他心中一沉。
“没什么。”青鸢摇摇头,埋头啃鸡腿。
若真有这样的好东西,她弄到手里也不错!可以回去看看妈妈怎么样了,就算给妈妈送几件古董,一箱金子,也能让她生活无忧啊!以后把孩子抱着,让妈妈看看,那样也好啊。不过云罗只有朱雪樽,赤雪樽在哪里?
“朱雪樽……你喜欢?”焱殇犹豫了一下,小声问。
“不是。”青鸢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众人,轻声说:“晚点和你说,这里人多。”
“好。”焱殇微微拧眉,好半天才收回视线,她心事重重的,听到朱雪樽的作用之后分明精神一振,难道和这朱雪樽有什么关系?
“雨太大了,也不知道会下多久,这种下法,金水河的水很快就能涨起来。”落恺往外看了一眼,低声说:“好在粮草倒算充足,再支撑两三月都没问题,我们在两三月里打下天烬,绝无问题。”
南月用筷子敲桌子,击出节奏,放声唱道:“将军铁甲夜不
脱,金戈铁马烽烟行……”
众人对望,都拿起了筷子,和声齐唱,“虏骑闻之应胆慑,金山西见烟尘飞……”
许雪樱和佳烟都会,青鸢偎在焱殇身边听着,看着这些壮志满怀的男儿们,忍不住幻想天下大统的那一天。
人有梦想,有追求,有斗志,真是一件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