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阁十二层,一个女婢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她粉色的轻纱长裙拖在地上款款前行,犹如在仙境中翩翩起舞的仙子,身材高挑柔美,面容也恬静端庄。
女婢沿着堆成山的书卷一路走着,熟门熟路地站在了一个角落前,天机阁阁主正躺在书堆成的床上,侧身翻阅着一本书。
书上写着上古遗卷四个字,但如此久远的古书,侍女自然不可能看的懂,也不知道它的作者是谁,只看得见眼前的老者看的如痴如醉。
“阁主,大夏王朝二皇子燕瑾琪刚刚来了,和您说的一样,想要求得罗刹堂的位置。”侍女单膝跪在地上,把头埋进胸脯里,可见她对眼前的老人格外敬重。
这个侍女正是刚刚在楼底接待燕瑾琪与老乞丐的那个女官。
“是姬幽啊?我知道了。”老人没有放下手里的书卷,依旧仔细地看着,但这并不影响他和眼前的女子说话。
“我按阁主的意思回绝了他,不过依二皇子的脾气,此事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不知道对我们天机阁会不会有影响。”侍女姬幽面露担忧之色,她是天机阁的人,自然会担心天机阁的存亡。
“他能拿我天机阁怎么样,除非他能登上皇位,否则拿什么跟我们斗。”天机阁阁主略微一点头,姬幽抬起清澈冰凉的眼眸,她知道藏在书后的老者在笑。
“哎呀,好像又说漏嘴了呢,不过就算他能登上皇位又如何,我天机阁难道还怕他不成。”老人被自己逗笑了,放下书卷抬头望向高阁。
姬幽顺着老者的目光看去,只望得见朱红色的房梁,一尘不染的阁楼里,连蜘蛛都不敢在这里结网。
可是她知道老者看的肯定不是朱漆圆柱,也不是红顶高梁。他能够望见星辰大海,能够望见日月山溪。足不出户,他便能知晓人世百态,洞察天地万机。
姬幽抿了抿红润的嘴唇,看得出她有话想说却很难说出口。
“师傅您……真的知道罗刹堂在哪里吗?”犹豫了好一阵,姬幽还是问出了声,但她并不是质疑阁主的能力。
而是她想不通,像罗刹堂这样一个作恶多端的门派,留在江湖中只会祸患无穷。既然阁主知道它的本部在哪里,为何又要隐瞒,为何不出手灭了它,也算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我知道你的意思。”老者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但嘴角还是上扬着。
“你想问我为何不干脆将这个门派一网打尽,反而要为虎作伥吗?”
“属下不敢。”姬幽赶忙匍匐在地。
“只是属下实在不解。”她再抬起头,眼神依旧坚毅。
“我不是他的帮凶,相反罗刹堂才是帮凶。”阁主的嘴角咧了咧,很明显他想笑,只是脑海里的回忆让他笑不出来。
“当然,许多年前,我也曾是帮凶。”阁主叹了口气,他脸上嬉笑的神情彻底消失了。
许多年前,他也曾是帮凶,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姬幽听的一头雾水,她不明白阁主是什么意思。
只看得出他一幅怅然若失的样子,跟着阁主十年了,她从未见过阁主会有这副神情。
多少次见到阁主,他总是那样自信,因为他洞晓天机,因为他神机妙算,所以从来不会做令自己后悔的事。
所以姬幽不禁心想,像阁主这么精明的人,也会犯错吗?也会后悔吗?
“谪仙城。”老者突然开口了。
“什么?”恍惚间,姬幽以为自己听错了。
“罗刹堂的本部在谪仙城,我一直都知道。”老者轻笑一声,“可那又如何,我飞过去把罗刹堂那些憨杂种全都灭了?”
“没用,还会有第二个罗刹堂,还会有地狱堂,还会有王八堂出来。”老者已经开始乱扯了,他咋着嘴巴唾沫直飞。“只要不将他们连根铲除,总会有人前仆后继。”
“其实这个世上最恐怖的不是坏人,也不是什么罗刹堂,而是人心啊!”老阁主长叹了一口气。
姬幽沉默不语,她知道阁主说的是对的。
“每个人都会有心魔,一念成魔,一念成佛。很惭愧,我当年也险些入魔。”阁主又笑了起来,笑得依旧那么憨厚可爱,好像当年快要成魔的他只是一场玩笑。
“我明白了阁主,其实你不用说那么多的。”姬幽摇了摇娇嫩的红唇,她知道因为自己的问题,让老者想起了很多不愿提及的往事。
“无妨,有些事也该找人倾诉倾诉了。”老者重新拾起了放在一边的书,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看来他累了,想要好好歇息一番。
“那属下先行告退了。”姬幽看得出老者的意思,她起身倒退而行,想要离开。
“等等。”老者还未睡着,他的声音因为盖着书卷所以听上去更加空旷。
“阁主还有什么吩咐。”姬幽并没有因为老者看不见她就表现出半点的轻浮。
“李宗盛,他来天都了。”老者嗓音嗡嗡的。
一提起这三个字,姬幽愣在了原地。
“烟柳阁,海空棠,这是他会去的地方。”老者淡淡地说着,轻轻朝她挥了挥手。
“谢谢,阁主。”姬幽原地跪下,再次冲着老者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粉色的衣裙在地上撑开,像是落了一地艳美高雅的海棠花。
天都城,烟柳阁。
烟柳阁说的好听,其实就是花柳阁,烟花之地,满是俗成子女,穿的妖娆妩媚,挤一挤胸前引以为傲的深沟,双眼含情
脉脉地站在门口揽客。
天都皇城是四大主城中最繁华的城市,但相对而言其中的修仙者也要更少,因为寻常修仙者很难承受得起天都的消费。
这烟柳阁也是天都内最大的妓院,吃喝嫖赌是天下间最挣钱的交易,其中嫖赌尤盛。
“公子,今夜要不要小女子陪你深入探讨探讨。”烟柳阁的一间雅房之内围着数个身穿锦衣的女子,一个身穿白丝绸,长得最是妖艳的女子攀着纤纤玉手搭上了正被围在美女怀中的公子。
声音又素又嗲,足以迷得寻常男子神魂颠倒。
这公子循声回过头来,睁着双色眯眯的眼睛盯着她乱看,正是花容月貌,国色天香,看的这位公子嘴一咧,口水都流出来了。
“噗。”的一声,公子嘴里喷出一口混着口臭的酒水洒在她的脸上,原本看起来小鸟依人的女子被淋成了落汤鸡,她瞪着一双难以置信的眼睛,面上的腮红和唇粉都化开了,此刻看起来丑的触目惊心。
“深入探讨就不用了吧,我们再来喝一个,喝一个。”公子还没酒醒,咧着张嘴憨憨地笑着,举着酒杯冲着她一比,还不忘把腰间的酒葫芦再提一提。
“哼!”被淋湿的女子怒不可遏,将手里的手绢朝地上一摔就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冬房的客人已经喝了一天一夜了,叫了三坛秋露白,五坛竹叶青,寒潭香女儿红更是数不胜数,都这样了还在喝。”
“真是怪事,哪有人来妓院只喝不嫖的。”两个青楼女子在房前小声议论着,谈着春夏秋冬,冬阁楼里的怪人。
“怪人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啊!你看春院的里面就一个公子带着几名随从,酒也不喝,女人也不叫,干巴巴地都住了好几天了夏楼里还住着一位女子,正午刚来的,还带着斗笠,你说一个女子来什么青楼?”
正说着,穿着紫黑色长衣的女子带着一群人走了上来,她面色严厉,看起来风韵犹存,两名女娼见到她慌忙下跪请安。
“嬷嬷好!”
这女子乃是烟柳阁的老鸨,人称花姐,整个天都城中嫖字为她独大。
面对下跪的两个女娼,她连看都没有看一眼,径直推开了写着“冬”字的房门。
“来来来,我们再喝一个,再喝一个。”房间里身穿灰袍的公子正举着酒杯追着一个淫笑的姑娘跑着,房间里已经有好几个女子喝的七荤八素倒在地上,半死不活,再也没有之前楚楚动人的模样。
随着门开的吱呀声,灰衣公子也应声摔倒在地,这一摔之后就没再爬起来。
“你们都出去。”花姐皱着眉冲着躺在地上的女子挥挥手。
几个原本倒在地上痴笑的女子见到老鸨来了,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捂着通红的脸,脚下步伐紊乱,像是随时都会跌倒。
“公子,您这两日在本店一共消费了两千两银子,是不是该给一点了?”花姐从容地笑着,派人将歪倒在地的男子从容地扶起来。
“钱?我没钱啊!”男子满脸酒气,他蓬头垢面,五官却似刀割般硬朗。
蜀山大弟子李宗盛,几日不见,他已经到了天都城,还在这烟柳之地呆了一天一夜。
“难不成你们也是来陪我喝酒的吗?”李宗盛烂醉如泥嘿嘿一笑,嘴里满是酒气,哈在了一旁的家丁身上。口臭和酒气夹杂在一起,熏得他愁容满面恨不得把他扔下去。
“拖到后院去,切了喂狗。”花姐也不多问,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将李宗盛拖下去。
有胆子来她烟柳阁吃霸王餐的人,向来不会有好下场,几条人命而已,她烟柳阁背的起。
李宗盛也不反抗,闭着眼睛任由几个家丁吃力地抬着他。
“住手。”花姐刚刚踏出冬房,就听见身后有女子在呼唤。
她皱着眉回过头去,想看看是哪个女娼在说话,因为谁能想到妓院里除了妓,还会有别的女子。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从远处的“夏”楼款款走来,带着白纱,粉衣鼓动看不清她的面容,连声音听起来都不是她自己的本音。
“你是夏房的客人?”花姐的眉头舒展开来,她看得出这个女人非同一般。
可是李宗盛也是,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花姐怎么也没想到这位气宇宣扬的公子竟然会是来白嫖的。
“这里是三千两银票,他的钱我付了。”姑娘伸出玉手,递出几张银票。
花姐没有去接,只是斜眼望着,嘴角露出一抹讥笑。
“我烟柳阁并不在乎这点小钱,只是今日不把这个来白吃的混账好好修理一下,整个天都城的人都会觉得我烟柳阁好欺负!”花姐并不买账,就算眼前的这位小姐是哪家名门望族家的千金,她也不怕。
烟柳阁能够在这天都城内如日中天,背后自然有庞大的势力和坚实的靠山。
她要剁了这李宗盛,并不是为了区区几千两银子,而是为了烟柳阁的面子。
“继续。”她点了点指头,示意家丁们将李宗盛拖出去。
“我想给你看个东西。”粉衣姑娘没有生气,她一步走向前来,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牌递与花姐。
花姐原本很是不屑,就算是朝中一品大臣的令牌又如何,哪怕是皇子来了,她花清楼也不畏惧半分。
可是她的双眼在瞥见玉牌上两个字的时候瞬间变了神色。
只见玉牌之上是一座高高的阁楼,上面写着天机二字。
是天机阁的腰牌,面前的女人是天
机阁的人!
花清楼的面色凝重起来,她伸出手掌,示意那两个男子停手。
“姑娘竟然是天机阁的人,恕老鸨冒犯了,我这就让他们把这位公子请到您的雅房之内,至于那两千两银子和贵房的消费,全部由老鸨请客了。”花清楼的脸上旋即露出一抹殷切的笑容,她吩咐手下将熟睡的李宗盛交给面前的姑娘处理。
可是几秒前她分明还是冷若冰霜的样子。
但是她深知,在这天都城内,哪怕得罪权贵都不能得罪天机阁,在百姓们心中,天机阁比那皇宫还值得敬重。
“不用了,你们将他丢到大街上就行了。”天机阁的来客将腰牌收回袖中,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没再留下一句话。
“老板,这个女子是什么来头啊?”几个家丁从未见过花清楼如此敬重的模样,就连面对身在春房内的燕瑾琪,她都没有表现得如此谦卑。
“别问了,还不赶紧照着她的吩咐去办!”花清楼瞪了他们一眼,自己一个人先行离开了。
一胖一瘦两个家丁捧着李宗盛的身子,将他像丢垃圾一样丢到了大街上,路过的行人指指点点,他却睡得格外自在,甚至还打起了鼾声。
“哎,你说刚刚那个女子什么来头,竟然让老板那么害怕。”胖家丁拍了拍手,回去的路上小声嘀咕着。
“谁知道呢?我刚刚好像看见她掏出的玉牌上写着天机二字。”瘦家丁神秘地压低了音量,小声说着。
“天机阁!天机阁的人怎么会来这里?”
“嘘,你小声点儿。”瘦家丁赶忙捂住了他的嘴,警惕地望了望四周。
“传说那天机阁在天下间遍布眼线,只要有人提及对他们不利的事,都会被他们知道。”
“这么恐怖。”胖家丁瞪大眼睛,一个能够遍布天下的势力有多么恐怖?四大门派也不过如此吧!
“是啊,看来刚刚我们抬出去的那个男子,恐怕身份也极不寻常啊!他虽然没有反抗,但他要是真的想反抗,瞬间我们便会人头落地!”瘦家丁再望了望周围,和他一起回了烟柳阁的后房。
李记刀铺。
一个赤膊的男子正高举着锤子敲打一块赤红的铁,他浑身汗如雨下,八块结实的腹肌在火光下显得格外耀眼。
“李老板,我来取定制的剑。”大堂里突然传来一声呼喊声。
这个男子慌忙放下手里的锤子,将还没打好的铁放入熔炉之中,擦了擦手上的铁屑走了出来,望着面前的青衣弟子。
“凌师兄这么早就来了?”李记刀铺的老板李飞其实是天山派的俗家弟子。
这些俗家弟子大都栖息在每个城池里,每个月都要将搜集到的情报汇集到李记刀铺来,由他统一交由天山派的外门弟子带回。
“是啊,这不是还有几个月就要升仙大会了吗?早点来好早点回去修炼。”李飞口中的凌师兄乃是天山派司空逸长老门下的弟子,名叫凌云风,是名下仙。
“当然咯,这升仙我肯定是参加不了了,好歹也得给天山派撑点气势吧!”凌云风讪笑着,确实以他下仙的实力不足以代表天山派上场,但是混在人群里装装声势还是可以的。
“我相信凌师兄一定有一天能够代表天山派出战的。”李飞长得五大三粗,倒是能言善道的,乐得凌云风嘴都合不拢了。
“你的小嘴倒是挺甜,说吧,这个月天都城有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了?”凌云风自然没有忘记他来的目的。
“大事倒是没有,师兄你也知道我们这里靠近皇城,平日里连强盗都没有,哪里会有大事呢?”李飞想了想。
“倒是二皇子燕瑾琪这几日一直在寻找罗刹堂的位置,大皇子燕瑾瑜前往天山派拜师去了。再有就是这几日流入天都城的人里夹杂了些许陌生的面孔,他们身上有些不好闻的气息,虽然一般人闻不出来。”
“不好闻的气息?”凌云风对后面的情报显得格外重视。
“对,好像有些,有些……像妖。”李飞犹豫了一阵,他没见过妖怪,但以他金丹期的实力还是能够感受得到它们身上隐隐约约的不同之处。
“妖!”凌云风大惊失色,他在外面搜集情报已经好几天了,自然不知道万妖谷中的妖怪已经出来了。
“对,没错,就是妖,昨天还有个老乞丐过来,让我帮他的乌木棍打两块铁圈,那老乞丐身上可骚气了,我也没敢拒绝,最后钱也没收就送给他了。”
“是吗?看来这倒是一个重要的消息,这些妖怪要对皇城动手了。”凌云风严肃地点了点头。
“这件事事关重大,你去找张纸把它写下来,我好带回去给师傅他们。”
“可是凌师兄,你知道我不会写字的,敲敲铁倒是会。”李飞露出为难之色。
“没事,你去取笔,我来写便好了。”凌云风挥了下手。
“行吧,那师兄你在这里等我。”李飞见凌云风如此固执,只得转过身去找笔墨。
可是他刚刚转过身,眼前的一切就变得漆黑起来,四周天旋地转,他的头颅从脖颈上掉下来,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凌云风的面色变得狰狞起来,摇身一变很快就成了一个穿着白色衣衫的男子。
“哈哈哈,我罗刹堂的秘密,岂是你们能够窥探的呢?”他桀桀地笑着,身子化为一道青烟消失了。
李飞的石首分离,倒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他致死都不敢相信,杀他的竟然会是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