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附议!”“臣附议!”“臣附议!”……
御史丞一说话,其他御史们也都跟着附议。众人更是议论纷纷。
“哦?”皇帝微眯起眼睛,将这一个字的尾音拖得极长,盯着那个最擅长给自己上眼药的、讨人嫌的老家伙,道,“御史丞谏言要朕斩妖除邪,那朕来问你,你所谓的这妖邪,在何处呀?”
御史丞眼睛一瞪,摄鬼铜铃一般炯炯闪光,正色回道:“此人,就在今日这祭台之上!”
明明呼之欲出,皇帝还偏偏装作不懂,故意追问道:“何人?”
御史丞广袖兜风,无所顾忌地伸臂一指:“就是她!”
顺着御史丞所指,大家纷纷斜睨鹂妃,却看见皇帝巍峨地挡在鹂妃身前,脸色阴沉得似一块蓄雨云,稍稍一攥,便能攥出水来,可这云后面深藏着的,究竟是雷还是闪,谁也看不出。
遂,众人连忙收回视线、躬身俯首。满坐寂然,无敢哗者。
唯有御史丞,仗着自己是两朝重臣,拿出随时皆可卫道赴死、为国捐躯的无畏之态,直面皇帝,不退反进,继续逼道:“这祸乱宫闱、贻害天下的妖邪,鹂妃!”
“大胆!”皇帝气得眉毛眼袋胡须一起抖,吼出的这两个字,似乎带着支楞楞的冰碴儿,扎在众人身上,是阴恻恻的疼。
御史丞撩袍跪地、叠手为礼,嗓音嘶哑,面部抽搐,花白须根根乍起,乍出不弯的耿直与倔强:“陛下!妖邪祸国,古来有之。此妖邪不除,我永成必受其害!还望陛下决断!”
公输鱼远远地打量了一下御史丞。
对于这个“老倔头”,她也曾做过了解。此人意欲除掉鹂妃之心,是从不多加掩饰的。自从鹂妃现世,他几乎日日朝堂上都要为此奏本。人尽皆知。但他为人素来光明正大、刚正不阿。若说满朝上下只有一人做事纯粹为国为民、不存私心,那也必定是他。这也正是他挤兑皇帝多年,皇帝却依然留着他的原因所在。
故,今日祭祀,在黄香里做手脚这样拿不上台面的事,断不会是他所为。他之所以第一个杀出来攻讦鹂妃,完全是胸中大义驱使。
这一点,公输鱼明了,大家都明了,当然,设了这个局利用御史丞做枪头的人,更加明了。
如此一来,御史丞所代表的大义与皇帝所代表的皇权,算是直接杠上了。
大义对阵皇权。势成掣肘,僵在了祭台之上。
众人面面相觑,站也不是,跪也不是,虽个个早已心有所属,却又都不敢在这样的当口擅自言明,也只能是全都悄悄地瞥向他们的风向标——湘王与晋王。
见众人都在看那两位朝中最有权势的一等亲王,皇帝的眼睛也冷冷地瞟向了他们,声调无起伏地开口问道:“湘王、晋王,尔等何意?”
既然被皇帝当众点名问到了,湘王也是不加避忌,且本身他就因了自己的姨母未能代行皇后礼而对独霸圣宠的鹂妃心有怨怼,便直言不讳道:“回禀父皇,儿臣以为,此妖孽祸我永成,理应当即处死!”
公输鱼撇嘴:够直接,够狠辣,是湘王的风格。
晋王则是先施一礼,再答:“回禀父皇,这天启之事,儿臣并不懂得,且此事关乎后宫,儿臣也不该多做置喙。儿臣只是觉得,钦天寺丞大人与御史丞大人,均乃两朝股肱重臣,一生为国事鞠躬尽瘁,他们所言,必是为我永成王朝、为天下万民为念。”
公输鱼咋舌:瞧人家晋王,真不愧是声名远扬的一代贤王啊,不仅委婉地表明了自己的观点,还顺道向朝中不涉党争的重臣示好,抓住一切机会抛出橄榄枝,就算收服不了,也能留个好印象。委实是比那暴戾粗莽的湘王高明许多。
听了这二位亲王的回答,周遭众人交头接耳,感觉与公输鱼相仿,大部分都在称赞晋王。遂,晋王在一片赞誉声中微微浅笑;湘王则是冲着他暗啐了一口:沽名钓誉,假惺惺,呸!
尽管表达方式不同,但湘王与晋王这回倒是意见统一,都觉得鹂妃该除。
他俩这边一表明了态度,大批的湘王党与晋王党们便算是有了主心骨,即刻随声附和,尽口舌之能。
“古有妹喜灭夏,妲己亡商。妖妃祸国,凶于天灾,猛于兵乱,不可不防啊……”
“自鹂妃入宫,民间便有传闻称,荧降于坊间,化身童子,唱小儿谣曰:眼儿媚,将士尸骨摧;腰儿俏,百姓阴霾罩;鹂鸟玉阶唱,庙堂落瓦堆……”
“决不能让此等妖邪,祸乱朝纲、毁我永成,请陛下以天下为先、以万民为念,保社稷、顺民意、正视听,斩妖除邪……”
……
公输鱼笑意盈盈,环视周遭:
先看阶前众人。一个个貌似忠肝义胆、为国请命的贤臣良将们,声色俱厉、慷慨激昂,什么亡国典故,什么警世童谣,张口便来。
——能立于朝堂的,果然是没有憨愚之人啊,瞧你们这一个个满腹经纶、舌灿莲花的,说谎的本事竟是比小爷我还厉害,端的是令小爷我佩服呀。
再看鹂妃。作为众矢之的,鹂妃温软地靠在皇帝身侧,以纱袖半遮玉面,轻轻泣嚅,那怯怯不胜的小模样,楚楚委屈、我见犹怜。
——鹂妃,你很聪明,此般忍辱负重之态,断是比哀嚎哭闹要有用得多,更能得皇帝怜见。看来,你也明白,眼前的危局,若还能有一线生机,也只能是来自皇帝。只是,你猜一猜,皇帝会不会予你这一线生机呢?
最后看成玦。远远地伫立于一边的滕王成玦,如树之颀,如兰之雅,玉眸缥碧,沉凝千丈,看似面色平淡,但那双眼睛,却是盯着祭台上的皇帝,眼波若海,暗涌翻腾。
——这条美男蛇,此刻在想些什么呢?
……
成玦此刻在想的,当然是皇帝:父皇,眼下这围攻之势,您要如何破?舍弃美人,似乎是唯一的可行之道。您素来眼中只有自己、只有权势,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