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鱼本想着若是姑母能辨出在她体内产生作用的是何药物,说不定就能溯本追源,找出是谁给她下的药,不想,这药物,竟连姑母也不知晓。不过,听姑母提到“隐士高人”这几个字,不知为何,她马上就想起了一个人——滕王府里那个神秘莫测的“坊间郎中”,陌鱼抚。
陌鱼抚能瞒过众位顶尖宫中医人秘密救治命悬一线的成玦,不张不扬;能当着成玦和我的面以金针杀女管事灭口,无踪无形;能不碰不触只瞥一眼就断出我患有晕厥症还戏说我纵欲过度,不真不假……青衣白面、针药无双、不求名利、不明所图,还不正是姑母所言的“隐世高人”?
若真是成玦在月季花田里对我下了药,那么,他所用的能够瞒过我感官的药,必是出自陌鱼抚之手!能做到这个地步,取我性命亦不在话下,却是只让我快速提升精力体力,他们这么做,究竟何意呀?
思之不通。公输鱼无奈,只得暂时作罢,继续听楣夫人说,
“……这也正是我一直反对你来帝都,卷进这个泥潭里的原因。帝都是何等虎狼聚集之地,你要做的事,牵连甚广,目前尚未摆上水面,便已是凶险至极,待日后挑明,所有相关人等都知晓,更是不知会有多少敌人,还不将你生吞活剥……”
“姑母,您又在吓唬侄儿?”
“怎会是吓唬你,我只是把事实说与你。此次宫中一行,你也应该感觉到了,危险无处不在,很多都是你想也想不到的,根本无法防备。你且再好好想想,若生了悔意,此刻回头还来得及……”
公输鱼扯了扯嘴角:原来,姑母到现在还没打消将我“劝退”的念头。莫不是,她在事前故意隐瞒了部分信息,增加我在宫中历险的难度,到最后关头才出手相助,想将我吓住,让我知难而退?嘿,可真是我的亲姑母呀,知道我所做之事万难,还要给我难上加难……
她坐正身子,正经一礼,“姑母,当日侄儿初次拜见您时就已说明,侄儿此行已启,便无退路,不管多险多难,都只会一直往前走,断不回头。故,姑母若是真心疼惜侄儿,还请您以后万勿再言规劝,只需提点相助就是了。”
“你……”看着眼前这个怎么拉也不肯回头的倔强孩子,楣夫人生生咽回了无力而劈裂的劝诫,化作一股不能言明的愤懑,烧灼于心。
她觉得,为当年那件事搭进性命的人已经够多了。她恨明扶把公输鱼推上了这条路,然,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帮凶之一?当年自己的一个错误决定,便是造就了今日的局面。这也正是明扶明知她不愿意却依然如此强硬而直接地将公输鱼送来给她的原因。明扶料定了,她心中的愧意让她无法放任这个孩子不理。因了这个孩子,她不得不继续去做一切她从来就不想做的事……
叹息无声。楣夫人终也只能是默默松开了攥紧的拳头。
公输鱼不知楣夫人心中煎熬,只以为姑母宠溺,已然应了自己的请求,便欢喜地开始与之探讨宫中之事,“姑母,侄儿此次宫中一行,已完成母亲交托。那权贵妃收下了母亲的‘礼物’,回了二字‘遵命’,您可知,她遵的是何命?母亲究竟是要她做什么呀?”
楣夫人冷冷地哼了一声,“哼!明扶素来最擅捏他人软肋,强迫他人为所不愿为,要挟之、利用之,无所不用其极。且看权贵妃下一步动向,便可知明扶又在谋何诡计。”
公输鱼暗暗撇嘴:一提到母亲,姑母从来也无好话。这姑嫂二人,究竟是何时结下了如此深的梁子呀?好吧,既如此,不提母亲便是。
“姑母,在安鸾宫时,我看其园中隐秘种植了不少解毒止痛的稀有药草,后室也在众多香味的掩盖下弥漫着淡淡的药味儿,然,权贵妃本人又并无被毒痛症所累之象,故而我猜测,她寝宫里可能藏着一个不为外人所知的病人。姑母可知此事?”
楣夫人眸色先是一沉,继而很快恢复平静,淡淡道:“不知。”
不知?看着楣夫人端起茶盏做掩,公输鱼皱起了眉心:您这“不知”也假得太过明显了吧?看来,有些事,姑母并不想让我知晓,至少,不是从她口中知晓。嗯……权贵妃,姑母,母亲,这三个同时拥有《云海山河图》的女人,一个是权倾天下的当朝一品妃,一个是暗地里掌控着整个帝都耳目网的刑部尚书府正室夫人,一个是机巧鼻祖传奇世家公输家的当家人,她们,究竟有着怎样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纠葛呀?有意思……
既然楣夫人不愿聊与明扶和权贵妃有关的事,公输鱼便避开这些不再提。只是说了自己觉得应该将正在进行中的大事暂时停一停,待滕王欲为前太子翻案复仇的“壮举”之后,且看朝中新的格局如何,再根据新局势进行调整或继续。楣夫人也觉得有道理,遂欣然同意。
不觉间,夜已深了。
轩窗前,纱幔飘飘,挡住了闷湿的风,却是挡不住一簇簇的紫薇花影,浓烈绽放。那份浓烈,已浓到了极致,仿佛用手指轻轻一碰,便会整个地爆开,爆出一片鲜红的汁水,尽染这幽凉的夏夜。
公输鱼拜别了楣夫人,出了三堂,往园门方向走,边走边思量。
她知道楣夫人有很多事情都在瞒着她,比如关于母亲的,关于权贵妃的,关于十七年前那件往事的,就连楣夫人让她每日按时服用的药,估计也不会仅是用于固本安神那么简单,真正原因是什么,楣夫人并不会跟她说,所以,她根本就没有服用!虽然她相信楣夫人绝不会害她,但她不想在弄不清原委的情况下去做什么,那感觉就像是蒙着眼睛走路,她不喜欢黑暗的感觉。
当然,她也有不少的事情没有告诉楣夫人,比如《云海山河图》,比如在滕王府里发生的事情,比如吸入西域迷香后产生的那身临其境一般奇怪的战场剖腹产子幻象,就连她跟楣夫人说的在用通感木时出现了怪事,也是有所保留的试探。她假意说灵魂出窍,查看楣夫人的反应,看得出楣夫人的犹疑和担忧,可证明此事并非楣夫人所为,而她还是没提自己真正怀疑的有另一外股意念在她的身体里行操控之事……
有些事,她宁愿自己辛苦地去查,也不愿敞开了去问。从小到大,她的生存经历,让她习惯了留牌,她从不敢在任何人面前彻底袒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