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1 / 1)

凤尘早知李昭虽在水月别居,宫里没一件事能瞒得住他的眼,丝毫不惊讶,点点头。

“这香囊,是太妃生前为汐儿缝制的,皇上也有一个,只是在十年前掉了,这一个汐儿也不要了,扔在了护宫河里,我令人打捞上来的。”李昭将香囊放在桌上,挑开绳子,里头的花瓣已经褪了颜色,也没有香味。

“十年前,皇上缠着先皇要出宫游玩,先皇无奈,派了禁军统领秦傲护送兄妹二人出宫,原想着只是在京基转转,出不了什么大事。汐儿却缠着要去外头看看,皇上宠着她,自然应下,秦傲将军也十分无奈,只得一面派人回宫禀报了皇上,一面跟着当时的兄妹二人出了京基。

谁知半道上,竟遇上了暴雨,皇上不慎滑落山崖,秦傲将军将汐儿一人留在上头,独自下山去寻找皇上。暴雨下无法行走,回宫禀报信差没能及时回禀,皇上龙颜大怒,派出所有兵力寻找皇子与公主,同时下令将秦将军一家尽数羁押起来。”

“那个时候,幸得凤将军边关回京述职,碰到悬崖边的公主,再派人下去寻找,便不见了秦傲将军与皇上。”

说道这里,李昭突然停了下来,透过窗轩悠悠地看着外面一片晴朗,思绪却回到了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眼中的光明灭不定。

凤尘虽没有亲身经历,也能想象到,十年前,那两兄妹也才十岁,雷雨交加的夜,一个人要怎样度过?

叹了口气,李昭继续说道:“那夜,宫里也不太平,太妃身中剧毒而亡,竟查证,一切矛头都指向了秦家。先帝震怒,下达了灭门的暗令。”

“事后先帝为秦家平反,可见这是有人蓄意陷害?”风尘忍不住问道,这一点是他无法理解的。

李昭示意他不要着急,继续说道:“半月之后,秦傲将军带着皇上出现,那时皇上已经形同六岁。”

“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李昭摇摇头,“没人知道皇上这半个月经历了什么,秦傲将军得知自己家人被秘密处决,只高唱了一声上天无眼,便自刎当场。”

史书上寥寥几笔,却没想到内中还有这样的隐情,凤尘将李昭的话细细思量一番,随后又觉得奇怪,“先皇又是怎么知道,秦家一家冤枉?”

“此事之后,汐儿耿耿于怀,太妃的死与皇上的病,令她自责不已。朝中大臣上了奏疏,说秦傲将军一生忠心耿耿,断不会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先皇震怒,要将上了折子的大臣尽数斩首。”

“这些上了折子的人,包括我父亲?”秦家与凤家也算是有些渊源,凤尘相信,以他父亲的为人,定不会对此事坐视不理。

李昭点点头,“先皇一意孤行,已经将人押去刑场,是汐儿在烈日下跪了三个时辰,令先皇回心转意。她还在御前立下军令状,若查不出毒害太妃的真正凶手,便同大臣们一起处斩。”

凤尘很难想象,一个十岁的小女孩,哪里来这样的魄力?

李昭笑着摇摇头,“那丫头性子倔的很,三天时间几乎把宫里每个角落都翻遍了,终于是把人找到了。”

“是谁?”凤尘忍不住紧了紧拳头。

李昭想了一下,却没有回答凤尘的问题,“先帝愧对秦家,下了赦免令,又写了罪己诏于城头宣读,并且下令为秦家修建了陵园。”

凤尘觉得李昭有所隐瞒,想要问,可想到以他的性子断不会说,便作罢了。

“此事之后,皇上经常做噩梦,醒来后谁都不认,只认汐儿。汐儿不忍他如此痛苦,下令谁也不许提及此事。先帝驾崩,汐儿也曾想要利用这个办法,令皇上恢复过来,险些令皇上丧命。”

李昭的声音波澜不惊,听在凤尘心中,却仿佛掀起的惊涛骇浪。一夕之间失去两个依靠,难怪她不愿提及往事。

凤尘突然想起一件事,上下看了看李昭,“三殿下的病,也是在十年前吧?”

“也许吧。”说起自己,李昭脸上反而更加淡然,笑了笑,随后又说道:“香囊是皇上登基前夕扔的,那孩子发誓,‘忘却自己女儿身,定要护得炎夏平’。”

李昭将香囊慢慢装回去,递给凤尘,郑重道:“如今炎夏已平,我希望,你能替她配上这个香囊,让她找回自己,找回李汐。而不是护国公主。”

凤尘没有接香囊,今日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李汐,不是朝上冷静沉稳的公主,不是市集怒急出手,更不是狼狈落魄,而是一个心中只装了炎夏与亲人的女子。

他想起那日说的话,女子颊边的泪水犹如落在他心上,烫的生疼。他将香囊递回去,“我没有这个资格。”

“你是炎夏的驸马,除了你,没人有这个资格。”李昭将香囊放在桌上,起身告辞。

“来人,送……”

凤尘要着人送李昭回去,他却摇摇手,捂着绢子咳了两声才道:“我一个人回去罢。”

从双凤宫出来,李昭一人沿着迎春池边走,他走的很慢,看看草坪上卑微的野花,看看拂堤的杨柳,走走停停。

行至乾清宫前头,忽听得脚步声传来,折弯处一名女侍急急奔来。他来不及避开,二人迎面撞上。

斜里一人跳出,将李昭拉起护在身后,三尺软剑往地上的女子咽喉刺去。

“隐华,住手。”李昭一声冷喝喊得急,又引得阵阵咳嗽起来。

软剑在女子咽喉前停住,眉目冷清的女子转身看着咳嗽厉害的李昭,却只是静静看着,没有上前搀扶的意思。

李昭缓过来,挥挥手示意她退下,再打量一旁瑟瑟发抖的宫女,“你是哪个宫的,出了什么事?”

女侍匆匆行了礼禀道:“奴婢是甘露宫的,娘娘要生了,要去请皇上。”

“好快啊。”李昭轻声呢喃着。

那女侍不知他是何意思,一时间走也不是,留着也着急,出声提醒道:“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你去吧。”李昭挥挥手,转身却见隐华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笑了笑,示意她过来,“你怎么出来了?”

“殿下不该瞒着童儿出来,若你有闪失,整个水月别居的人都不能活。”四下无人,隐华却仍旧与李昭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

李昭脸上的笑凝了温,这样的事旁人做不来,那孩子却一定会。他漫不经心道:“这宫里,谁能伤了我?”

隐华冷漠道:“殿下的身子,谁不能伤你?”

李昭愣了一下,忽的笑了起来,又引起了咳嗽,整个身子都弓了起来,一手扶着旁边的树枝。

隐华眼中有担忧,却始终站在原地没动,“要请神医吗?”

“他眼下该忙得很,不必。”李昭缓过来,又朝水月别居移动,隐华在他身后三步远,不紧不慢地跟着。

得知李盈盈待产,李汐叹了口气,随着这个孩子的降生,朝中又将掀起不少的风波。这样也好,皇兄的病情能痊愈就好,若不能……她的希望就全在这个孩子身上。

这样一来,江山回归了正统,六皇叔也会尽心尽力辅佐自己的外孙,届时自己便可全身而退。

新衣是见不得李盈盈的,见李汐勾着唇角,不情不愿道:“东西已经挑好了,要送去甘露宫吗?”

“你另外择个人去吧。”新衣不愿去甘露宫,李汐也不为难她,柔声说道。

新衣念了句佛,着人进来将东西拿出去,听得外头的消息,回来脸色又沉了下来,“明日便是主子给小侯爷最后的期限了,他若是再找不回银子,可如何是好?”

李汐也担心,可她相信安佑,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令自己失望。

很快,甘露宫传来消息,李盈盈平安诞下一个龙子,母子平安。皇上与沈清鸣已经赶过去,李权携同家眷也来了甘露宫。

李汐让新衣带话给李铮,令普天同庆,大赦天下,并且立即封这个孩子为太子,入住东宫。

“主子……”新衣惊诧地看着自家主子,清冷的身影在整个大殿的映衬下有些寥落,她看着李汐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你但真决定了吗?”

“是。”李汐依着窗畔,见外头阳光明媚,笑道:“新衣你看,昼夜交替是亘古不变的法则,白就是白,黑就是黑,这天下,终究是他们男子的。即便我再怎么为了炎夏,在他们眼中,我也只是一个女子。”

“是他们顽固。”听主子话中的寥落,新衣急的几乎掉了眼泪。

李汐挥挥手,示意她先下去。

从来仪居出来,新衣心情一直很沉重,李汐的话她从来不违背,可但真要立李盈盈的孩子太子吗?她可是毒害三殿下的凶手!

几下思量,她没有去甘露宫,折道去了水月别居。

李昭还未入水月别居,新衣便唤住了他,“殿下在就好了,主子要立新出生的小皇子为太子,殿下快些劝劝主子罢。”

李昭想了想,继续往前走,“既然是公主的意思,你照做便是。”

“可殿下……”新衣的话还未说完,眼前竹制的大门已经合上,里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新衣咬咬唇,跺跺脚往宫外去,无论如何,她不能让李盈盈这样得意,当年的事情,旁人能放下,她却不能。

才行至明堂后,有女侍追上了她,急急禀报道:“皇贵妃的孩子,没了。”

“怎么回事?”新衣不知悲喜,她虽然恨李盈盈,不想她的孩子成为太子,可那到底是一条小生命,何其无辜?

“皇上才赶到甘露宫,便传出小皇子没了呼吸,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皇贵妃此刻也性命垂危,神医正在抢救。”

“你先下去。”新衣往回走,心中突然冒出一个恶毒的想法,若李盈盈因此死了,主子会不会好受些?

得知李盈盈的孩子没了,李汐一时无话,怅然地坐着,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替本宫慰问她。”

同是女子,李汐虽没有育养过孩子,母亲对孩子的心思,她还是能体会的。李盈盈固然可恨,那个孩子是无辜的。

“那旨意?”

“孩子没了,旨意自然没了。”十分疲惫的语气,李汐揉揉额头,示意新衣先下去。

甘露宫此刻笼罩在一片阴霾中,李权坐在外堂,他手里还抱着那个断了气的孩子,无论一旁的女侍如何劝,他也不放手。

李铮着急地来回踱步,时不时看看里间,一脸着急。

里间床榻上,李盈盈地躺在床上,脸色还有些苍白,精气神却已经恢复过来。

沈清鸣坐在床边矮榻上,一脸阴郁,“那个孩子是娘娘杀死的吗?”虽是问话,却是十分肯定的语气。

李盈盈有气无力地笑笑,“我说过要一个女孩儿的。”

“事情紧急,上哪里去找那么合适的女孩儿?何况所有人都盼着是个男孩,这样不好吗?王爷也不会在逼迫你了。”沈清鸣有些愠怒,几乎是低吼出声的。

李盈盈将视线落在那张不复温和的脸上,“是他们希望的,还是你所希望的?”

沈清鸣不语。

李盈盈又道:“你为什么会帮我?只要我诞下男孩,爹爹会逼李汐立为太子,届时朝中大乱,这才是你想看到的,对吧。”

沈清鸣冷笑一声,“当初可是娘娘找上的沈某。”

“他们不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他们如愿的,这宫里只有你能帮我,也只有我能帮你。沈清鸣,你别忘了,我还握着你的身世之谜,你若是敢出卖我,我就将你的身世公诸于众。”

沈清鸣眼中杀机一现,反而咧嘴一笑,笑的十分灿烂,“谁信你?”

“王爷已经给了我身份,即便他们去查,也只能查到我是二十年前就被灭村的孤儿。你要将真相公诸于众,沈某不会拦着,只是李汐会怎么对付你,你父亲还会不会要你,这可难说了。”

李盈盈惊得咳了两声,惊了外头的李铮,“盈盈,你怎么样了,没事吧?”

沈清鸣收拾了东西,凉凉地看了李盈盈一眼,转身开门,颔首道:“娘娘性命已无大碍,只是注意静修。”

李铮道了谢,便进去陪着李盈盈了。

沈清鸣出来,见李权仍旧还抱着孩子,歉然道:“是沈某医技太差,才导致小皇子夭折,请王爷节哀。”

李权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看了看怀中的孩子,抱着离去。

沈清鸣忙上前拦住他,“王爷伤痛可以理解,只是这个孩子毕竟是皇子,若王爷这样抱走了,只怕他们不好交差。”

李权想了想,一旁的魏子良也上前说道:“王爷,人死不能复生,将小皇子给属下吧。”

李权看看几人,忽然笑了,将孩子交给魏子良,大笑着离去。

李承锋与李盈盈感情一向要好,今日是妹妹生产之日,他原是要入宫的,李权担心他又惹了什么乱子,强制令他留在家中。

李承锋虽然不远,可父亲的命令不能违背,只能搁家门口等着。

还未等着宫里传来大喜的消息,见李权的马车行来,迎了上去,急忙问道:“爹,是龙子还是公主?”

李权自马车上下来,看了他一眼,很深沉的一眼,没有说话,入了殿。

李承锋不明白父亲为何这样的表情,即便是生了个公主,那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怎么会是这样的表情?

随着李权去的人悄声道:“公子,小皇子夭折了。”

李承锋惊呆在原地,喜悦的笑还未下脸,就那样僵在脸上。

他冲了进去,拉着李权的袖子,“那妹妹呢?妹妹怎么样了?”

“他很好。”若在平时,李承锋如此无礼的行为,定然会遭到李权一番呵斥。这一次,他却只是轻轻拂开儿子的手,一个人往书房去了。

李承锋愣在原地,看着父亲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个曾经伟岸的身影,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他突然转身进屋,提了一把紫金枪,愤愤出门。在门口被李尚武拦住,“公子这是要去那里?”

李承锋正在气头上,不管眼前的人是谁,长枪挑过将李尚武别开,愤愤道:“我去找那对兄妹算账。”

“小皇子已经死了,公子这一去,只是给娘娘添麻烦。”见李承锋打定了主意,李尚武抽身上前,几下夺过李承锋手中的长枪,“不要胡闹了。”

李承锋劈手要抢回长枪,被李承锋反绑了双手,一直拖行到后院。

“李尚武,你敢造反吗?快放开我……”

任凭李承锋如何喊叫,李尚武也没有松手,将李承锋拉回他的房间,关了房门,长枪掷地有声,冷声道:“公子若希望老爷知道你干下的那些勾当,尽管喊吧。”

李承锋的声音戛然而止,直直地盯着李尚武,“你这是什么意思?”

“属下什么意思,公子十分清楚。你曾私自派人刺杀公主,又在凤尘出征时派人行刺属下,这次库银失窃的事情,也是你指示人做的吧。”李尚武严肃道。

事情全部被抖出来,李承锋吓得双腿一软,几下踉跄着跌坐在床上,却还是不承认,“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公子,不要再执迷不悟了,你做这些事都是为了王爷,可王爷不会乐见的。”李尚武担忧道。

“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李承锋本就见不惯李尚武,想要除之而后快,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索性与李尚武摊开牌来说话,“别以为爹看重你,信任你,你就可以爬到我头上。”

知道李承锋对自己的心结,李尚武语重心长道:“属下只是为王爷尽忠,从未想过要与公子争什么。我若想要害公子,就不会至今还瞒着这些事,也不会第一时间找公子了。”

李承锋此刻愤怒压过了心中的恐惧,哪里听得进去李尚武的话,拾起长枪就扫向他。

见他眼中有了杀机,李尚武不敢大意,侧身躲避,一边说道:“库银的事情,已经闹大,公子不要再闹下去了,说出库银在何处,兴许还可逃过一劫。”

李承锋心中却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杀了李尚武灭口,他恶狠狠道:“只要杀了你,谁也不会知道哪些事情是我做的,银子在他们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只要过了明日,安佑就会被罚。”

“眼下是多事之秋,公子这样做,是陷王爷于不忠不义。若日后追查起来,会牵连整个王府。”

“你非我王府之人,与你有何相干。”

二人打斗的激烈,见李承锋下了死手,李尚武也不再手下留情,劈腿将李承锋手中的长枪勾掉,堪堪镶嵌在屋顶。

二人正要拼杀,却听得外头传来小厮的声音,说是屋顶上有人。相视一眼,皆放弃了拼杀的念头,纵身跃上屋顶,见一布衣蒙面之人,正要离开。

李承锋长了心眼,上屋顶时,顺手拔了自己的长枪,眼见那人要翻过院墙逃跑,长枪掷出,生生将那人击落在墙内。

护院立即围了上去,就要将落地之人围困住时,墙头突然出现另一蒙面人,洒下一堆暗器逼退他们,飞身而下,带着翻墙逃去。

李承锋与李尚武赶来,见满地的黄豆,气不打一处来。又担心那人偷听了什么大事,李尚武立即下令去追杀来人,对李承锋道:“此事可大可小,好在没有留下证据,即便散播出去,也不过是个谣言,只是要瞒着王爷,有点难度。”

李承锋心知事情闹大了,也没有心思再和李尚武计较,只狠狠道:“我一定要宰了那人。”

兰青言带着凤尘躲进了一间破烂的房间,看他面色苍白,想来收的一击不轻,关切道:“你没事吧?”

凤尘一身布衣,身子歪歪地靠在破旧的柱子上,撩去嘴角的血丝,喘了口气才道:“我自己会回府,你立即告知安佑,银子根本没有出国库,让他立即派人盘查仓库。”

兰青言听得傻了眼,闹了半天,银子没出国库?

“还不去?”见兰青言愣在原地,凤尘起身,拔去外套,只着了中衣,强忍着痛苦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了小巷子。

兰青言反应过来,立即往安府去了。

听了兰青言的话,安佑只有一瞬的疑惑,便立即派人前去国库,重新盘查。

黄昏时分,新衣兴高采烈地将盘查结果禀报给了李汐,“银子找回来了,在国库里找到的。”

李汐闻言一惊,又是一喜,“安佑果没教我失望。”

新衣也笑道:“哪次公主交给小侯爷的差事,他不是圆满解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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