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界的空气总是无比清新,不似皇都那种空气里都透露着腐烂的味道。
有人说皇都是泥土混合着血液、粪便与泪水的地方。顾行歌觉得形容的很贴切,任何人去到那里只有三种结果,要么杀人饮血,要么卑躬屈膝,要么尸沉浊海。
天空还是亮堂堂的,顾行歌跳上围院的矮墙,视线掠过波澜不惊的浊海,眺望着那模糊不可见,却又无比真实的城市,皇都。
柳蚕岛看不到皇都,不过可以看到漂浮于皇都上空的浊海以及那颗透明的球体,苍穹之泪。
根据流行于下城区的宗教团体所说,人类灭绝过一次,那是神给予人类的惩罚。
曾经这里诞生过无比繁盛的文明,却终究毁灭于欲望。自己创造的繁盛的文明将他们所居住的环境变得狼藉,创造世界的神决心惩罚人们的罪恶,便挥手取走了人类仅存的美好,包裹于一颗透明的球体中,漂浮于清澈天空中,昼夜不移,宛如一颗美丽的宝石。在靠近皇都的浊海上,可以清楚地看到透明球体中的山川河流,那里的树木是绿色的,海水的蓝色的,大地是棕黄色,偶尔也能看到有野兽在林间跳跃,飞鸟在天际翱翔。
但那些只属于那颗球体,那些美丽的东西,漂浮于人类头顶,人类却无法触碰,那是原本属于人类,如今却被囚禁的美好,所以被称作苍穹之泪。
而失去了美好的部分,世界便只剩下污秽,污秽形成吞噬一切的洪流,覆盖了平原和丘陵、森林与湖泊,最终整个世界便被污浊之水充斥,幸存的人们聚集在露出浊海的岛屿上,也许这座孤悬海上的小岛曾是世界的最高点。
神并未非为了毁灭人类,而是为了惩罚人类。
人们聚集在那座小岛之上,生存让人类丑陋的本性暴露无遗,食肉饮血、剥皮抽筋,那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野蛮时代,人们彼此战争,抢夺岛上珍贵资源,自诩文明的人类重回茹毛饮血的时代,人们用同胞的血肉充饥,用同胞的皮发御寒,用同胞的骨头制作武器,循环往复,而这只是神赐予人的第一个惩罚,名为战争的灾厄。
灾厄,记载那是毁灭的文明曾经历过的噩梦,狂风、暴雨、地震、严寒、海啸、瘟疫……数不清的灾厄曾一次次又一次次遏制着文明的喉咙,但随着文明在绝境中成长,灾厄一个接一个被征服,而如今那些灾厄又重新降临,并且更为恐怖,灾厄们拥有了现实的身体,就像是代替神来惩罚世间的手。
巨大的黑鸟翱翔于天空,将太阳遮蔽,世间是一片黑暗,那名为黑暗的灾厄,神派它夺走人的光明。
数千只触手的海怪会在浊海中掀起巨浪,巨浪吞没近海的活物,那是狂啸的灾厄,神派它毁掉人的食物。
严寒之灾厄是一个冰雪凝聚的美人,它从北方走来,唱着会使人迷失方向的歌谣,所过之处,浊海也被冻结。
居住在熔岩之中的轰震之灾厄,它会将整座岛屿都晃动,神让它毁掉人们的房屋。
还有从未现身却如影随行的战争灾厄和瘟疫灾厄。
神使得人们绝望,又赐予人们希望。
徘徊在生死边缘的人类从浊海中打捞起无数漂浮的巨石,那是可以抵挡浊海之水的物质,被称作御石人们在死亡面前团结起来,用御石修建了巨大城墙用以阻隔浊海之水,最终慢慢发展成了一座巨大都市,皇都,或者称之为龙御之城。
拥有了栖身之所,人们依旧弱小无力,直到人们从浊海中死去魔物的骸骨中,发现了魔元容器的存在,依托魔眼与魔能运用,人们发展出了新的文明,魔能文明。
人们从御石中提取出了抵抗浊水的金属,炙金,借由留存下来的文明科技和炙金,制造了无数魔能武器和可以跨越浊海的魔能战舰,皇都附近海域的岛屿被不断发现,人们开始在那些岛屿上种植与放牧,新的文明正在不断壮大。
但文明发展似乎也带来了数不清的弊端,皇都形成了上城区和下城区,上城区无比繁荣美丽,而下城区则肮脏不堪,像极了清空与浊海。
顾行歌不禁觉得这像是一种嘲讽,明明人类都已经生活在清空浊海之中,是种不清不浊的生物,偏偏还要分出个真清假清,微浊重浊。
“你真的是海盗?”女孩的独特嗓音从背后传出,像是个鬼魂一样无声无息。
女孩侧身坐到了石台上,缝着补丁的布裙随风摆动,乌黑发丝用随处可见的花藤扎起,余下的藤蔓挂在耳边,上面盛开着一朵蓝色的花。
顾行歌轻轻点了点头,他并不否认曾经当海盗的经历,而且他喜欢皇都外面这种清新空气以及阳光,还有那颗包裹所有美好的苍穹之泪,在皇都下城区无法看到阳光与清空,当然也看不到漂浮在皇都上空的苍穹之泪,古书记载的绿色森林和蔚蓝海水都清晰可见,美丽的像是幻梦。
“五只魔眼的人去当海盗恐怕也会成为一方霸主,为什么还要去投靠皇都?海盗基本都是逃离皇都的人组成,你都逃了出来,为什么还要回去?虽然五只魔眼的人很厉害,但皇都比起强大的人多了去了,而且你还是海盗出身,在皇都贵族眼里也不过是条会咬人的猎狗,根本不会受到重用,为什么不选择……”
女孩还在问个不停,即便女孩天性瞧不起这种墙头草,但看到五颗魔眼时,好奇心超过了厌恶的情绪。
“为什么……”顾行歌一时也不知道原因,他无奈的笑了笑,转头问。
“你呢?在皇都户籍司记录显示,柳蚕岛只有一个人,就是白绛霄,凭空多出来一个女孩,难道你是海盗的孩子?”
“不是!”女孩立刻否定。
“那你也来自皇都?”
女孩这次没有了回答,沉默着低着头,轻柔的发丝像云般飘舞,露出女孩白皙的颈部。
顾行歌可以确定,女孩不是被皇都派遣来的人,皇都户籍司会给每个人订立户籍,户籍司说柳蚕岛只有白绛霄,也只会有白绛霄。
“我是被流放的人,船只经过这里时,海盗抢夺了流放者的船只,那群海盗把我们都抓走了,路过这座岛时,海盗来找白绛霄修理武器,白绛霄说他老了,需要一个人继承他的技术,就留下了我。”沉默许久的女孩不断说着,像是在背诵什么熟记的谎言。
但这个谎言太假了。
皇都等级森严,法律严苛,触犯法律或者得罪贵族的人迎来的只有流放或者死亡,流放之地是隔神之海外一座荒岛,魔潮起时,浊海会淹没那里,而不想死亡,就只有逃跑,用各种方法逃到隔神之海上,隔神之海是一片环绕皇都的圆形海域,有着数以万计的岛屿,岛屿形成的天然屏障可以阻挡大型海兽攻击皇都,因此被称作隔神之海。
躲在未被开放的岛屿中,成为海盗或许是唯一的生路,海盗也需要积蓄力量,所以常常抢劫运送流放者的船只,但女人很少会有这种经历,在皇都法律中,女人不存在流放之刑,而多是收为奴隶亦或者罚作娼妓。
顾行歌并没有拆穿,也不再追问,他们两个算是都保留着自己的秘密。“白绛霄怎么受伤的?”
“他在一场暴风雨中为了保护那些柳蚕,被一截柳枝刺破了肚子,”女孩脑袋不自觉的低了下来,“那些柳蚕很重要么?”
顾行歌并不觉得这个问题有必要回答,隔神之海上有大量岛屿,皇都会派人种植作物或者饲养牲畜,柳岛的红纱很漂亮,是贵族女眷们制作夏裙的材料,这些东西都是皇都的财产,皇都下城区有数不清的平民,看守岛屿这种舒服的工作是许多人都梦寐已久的,你做不好,那么有的是人做,而失去这份工作就意味着你失去了作用,皇都从不会养没用的人。
“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他转移了话题。
“轻罗,”女孩说。
“挺好听的,”顾行歌称赞了声,又问,“白绛霄给你起的?”
女孩没回应,也许是夜晚临近,海风带着些许凉意,女孩又用极低的声音说。
“比人命还重的东西,偏偏叫轻罗。”
顾行歌想,大概这个话题是转移不掉了。潮浪拍击礁石海岸的声音滚滚如雷霆,他转过头轻声说:
“魔潮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