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李苍玉就住在了李光弼家里。
他把带来的大包零食和衣物给了高栝,高栝高兴不已,马上就穿上了新衣服,还和浑瑊一起分吃果子去了。李苍玉还把自己剩的一些波斯金币全给了高栝,叫他回去的时候多给家里人带点用得着的东西,记得要留一半以供自己今后花销。
高栝说什么也不肯收,说钱都给了我,你怎么办?
李苍玉就说,我现在每月能有四千月俸,还有了别的赚钱法子,再也不会缺钱花。你以后别太委屈自己了,该吃的吃、想买的买。另外“金银散人心聚”的道理,李苍玉也对高栝说了不少,叫他出门在外要大方慷慨一点。钱财方面宁愿吃点亏也别去贪图小便宜,否则会让人鄙视瞧不起。
好说歹说,高栝总算收下了金币。
不过,李光弼不允许李苍玉现在一起去朔方的事情,高栝知道后有些怏怏不乐,都没心情再吃零食,早早就趴着去睡了。
李苍玉和浑瑊却聊了许多时,越发觉得这小子少年老成,见识不凡。看来人的阅历和成熟度,真的不光只是和年龄有关,更重要的还是环境和经历。
浑瑊出生于铁勒九姓中的浑部,他高祖父曾经是浑部的大俟利发(部落酋长),在贞观年间内附了唐朝。从此,他们家族就以浑为姓,世代担任皋兰州都督,镇守大唐这一块部落杂居之地。
浑家堪称军武世家,代代出将才。浑瑊的父亲浑释之就是一位勇冠三军的猛将,曾与李光弼一同效力于王忠嗣麾下,冲锋陷阵一把好手,立下赫赫战功无数。
浑瑊,就是典型的将门虎子。
只不过,这一只小老虎的成年也实在太早了一些。据浑瑊自己所说,他还刚刚学会拿筷子,他父亲就把他推上了马背。他刚刚才长到一把横刀那么高,就已经能用弓箭射下树上的鸟雀。他通篇背下的第一篇文章不是大唐幼龄普及读物《千字文》,而是《孙子兵法》!
十二岁啊,李苍玉想想自己也是觉得好笑,我那时候大约是在读小学或是初一吧?人家浑瑊就能率领精锐骑兵冲锋陷阵,万军从中取上将首级了!
有时候,真正的历史远比小说和电影,还要更加令人觉得难以置信。
因为敦义坊离大明宫比较远,次日黎明时分咚咚鼓还没有响,李苍玉就起床了。四下一看,浑瑊还在熟睡,却不见了高栝的人影。
那小子去了哪里?
为免吵醒其他人,李苍玉轻手轻脚的离开了客房四下找了找,却在马厩边发现高栝正蹲在那里,仿佛是在喂马。
李苍玉轻脚走过去,隐约听到小声的抽泣声。
栝弟……在哭?
李苍玉停下了脚步。
高栝用手抓着马料,一把一把的扔进食槽里。扔几把,就挥袖抹一把眼泪。
“栝弟……”李苍玉走过去,轻唤了一声。
“阿狼哥!”高栝连忙站起来,使劲的抹脸,展颜一笑,“我知道你要赶早去官署,我在替你喂马!”
李苍玉走到他身前,伸手搭在他肩膀上,“为什么要偷偷的哭?”
“……”高栝低着头,不说话。
“是在这里受了什么委屈吗?”
“不是。”高栝小声说道,“虽然我很想和义兄一起去朔方,但一想到从此就要和阿狼哥分别,以后再要相见不知是何时。我就……有点难过。”
“……”李苍玉一时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是温言劝慰,“栝弟,我们一定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高栝点点头,眼泪却一个劲的流。
“你就快要成为一名战士了,不能轻易流泪!”
“嗯……”
稍后李苍玉漱洗了一番,匆匆就要骑马离开。高栝一直将他送到门口,仍是依依不舍的看着他。
李苍玉何尝又舍得这个贴心的小表弟,只不过是一直硬着心肠没有表达。牵马出门时他回头一看,高栝就瞪大了一双眼睛看着他,眼泪就在那里无声的流。
李苍玉也有点忍不住了。
他走回去,张开双臂,“栝弟,来让哥再抱一下!”
高栝一把扑上来死死抱住李苍玉,呜呜的哭,“阿狼哥,我好舍不得你!”
“栝弟,好好保重自己!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和浑瑊一样的出类拔萃!”
李苍玉骑上马,身影很快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高栝站在门口,挥袖抹去眼泪,“阿狼哥,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
分别的滋味,真不好受。李苍玉快要走到大明宫时,才好不容易抚平了情绪。
曾经作为一名独生子,李苍玉对于“兄弟姐妹”之间的亲情相对比较陌生。今日和高栝的分别,却让他切身的感受到了什么是“兄弟”。
现在李苍玉觉得,真正的兄弟绝不是血缘与利益的简单关联,而是真正的心意相通、肝胆相照,
就像栝弟那样的。
稍后李苍玉进了皇城,照例先去了游徼署点卯,然后就到了校场上。
郝廷玉都已经练出了一身猛汗,貌似有点不满,“你来迟了。”
“昨晚住在大将军那里,有点远。”李苍玉一边说着,一边更衣。
郝廷玉也没问李苍玉是去干什么了,只道:“你孤身一人,何妨就睡在仗院宿舍,每天也好多一些时间练习武艺。”
李苍玉一想,倒也有点道理。自己租的那个小别院,自从装修好了以后都还没有睡过一晚。工作这么忙,眼看着栝弟也快要离开长安了……我还租它干嘛呢?
正在寻思,郝廷玉扔了一把弓过来,“听说你箭术不错,今天就让我见识一下吧!”
李苍玉握着弓笑了,“这还真是我的强项!”
“是吗?”郝廷玉冷笑一声,挥手,叫他的随从牵来两匹马。
“骑射?”李苍玉顿时有点傻眼,“我才刚刚学会骑马!”
“少废话,上马!”
李苍玉今天可算是惨了,这就好比是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来练习百米跨栏,要多狼狈有多狼狈。偏偏郝廷玉又是一个极度冷血又残暴的教练,他骑马跟在李苍玉身后,用鞭子把他的马抽得跑到飞快,然后叫他拉弓射箭。
李苍玉双手抓着马缰和鞍环都嫌骑得不够稳,哪里还能松开双手射箭?郝廷玉才不管这些,大声的怒喝甚至辱骂,最后还拿起了一根大棒来威逼。
李苍玉恨得直咬牙,拼命夹紧双腿,壮起胆子急匆匆的弯弓射箭。
呵,别说是射准,那箭能落在靶子方圆十步之内都算不错了!
好几次,他还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骑射,其实是一项很高端也很危险的技术活,大唐的军队里每年都有不少人因为从马背上摔下来,致残致死。
郝廷玉凶残归凶残,诸多技巧和他自己的心德,还是毫无保留的都告诉了李苍玉。不过他的教授方法也是一样的简单粗暴,就是不管李苍玉能不能记住,一古脑儿的通通说完!
一场训练下来,李苍玉浑身湿透,腿肚都在打颤。
“这就是你的强项?除了吹牛,你还能会点别的什么!”郝廷玉冷笑不已,大步走了。
李苍玉坐到地上喘了一阵粗气,混蛋,总有一天我会叫你闭嘴!
稍后到了游徼署,今天李岘来得挺早亲自主持了“早会”,给大家分配了任务。今天没有什么大案要查,李岘很大方的给郝廷玉和李苍玉派了一个闲差,“自由巡徼”——就是爱干嘛干嘛去!
大约就相当于是放了一天假,应该是在奖励二人此前连破了两棕大案。
郝廷玉美翻了。会议刚散,他就邀李苍玉一起去东市喝两杯,想必他也有些日子没见他心爱的康娜姬了。李苍玉却没答应,说游徼署这边闲了,长史署那边却有事做。郝廷玉知道他身兼双职也就没再勉强,便独自逍遥快活去了。
李苍玉去了长史署,得知张旭今日告了病缺根本没来,长史署也没什么事情要派给他去做,愿意的话就留下打杂。
李苍玉这才想起老爷子昨天说过的,要想办法推掉荣王府的邀请,请个病假果然是个不错的主意。
这么宝贵的空闲时间,打杂是不可能打杂的。李苍玉来到了校场,练习骑射。
从早晨到午饭时分,马都换了三匹,李苍玉没有停止过练习。期间也真的摔下来过几次,好在骑速不快只是磨破了衣服擦伤了皮肉,没有遭受什么严重的伤害。
李苍玉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又吃过了午饭,正准备再去继续练习,他要的两个随从总算是来报道了。
唐杰和温鹏,他们能被游徼征用都十分的兴奋,这就好比是从地方派出所,直接被调用到了公安部。李苍玉也挺高兴,好歹也不是光竿司令了,今后出去办差也有了照应和帮手。
他正在找人给唐杰和温鹏办理手续、安排住宿的时候,将军李岘将他叫到官署,挺郑重的说道:“宫中来了使者宣你入觐,圣人要亲自召见。收拾体面,马上随使者一同去往兴庆宫!”
李苍玉有点惊讶,“将军,请问是什么事情,圣人要召见属下?”
“圣人的事情,我哪敢多问?”李岘皱了皱眉,沉了沉嗓音,“应该不会是坏事。但你也要谨慎一些,不要乱说话。”
“是,属下知道了。”
“快去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