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溯
19年10月
“请问宋初晴是住这吗？”
开门的老太太点头，侧身请中年女人进去。
“是罗女士吧。娘娘吩咐过老奴了，您先坐一会，她过会就回来。”
罗美彤脚步一顿。
她是听到“娘娘”和“老奴”了吗？
现在什么年代了，为什么会有保洁阿姨自称老奴？！
对方说得太理所当然，罗美彤有些恍惚跟着走进客厅，就见一边电视里正在放一部去年大火的宫斗剧。
——‘娘娘，奴婢冤枉啊。’少女哭喊着求饶，‘是夏贵人，是她指使奴婢做的。’
“何苦呢。”老太太一面擦桌子，一边摇着头，煞有介事絮叨，“当初就把那物证藏在自家主子房里，倒打一耙说是被贤妃嫁祸，还能向皇后娘娘投诚，直接一石四鸟。现在已经被夏贵人舍弃，反正都要死了，倒不如做成一桩悬案，说不定能保住家里不被牵连。”
罗美彤：“……”
原来是看古装剧走火入魔了。
客厅里还有一个姑娘，捧着一本书安静坐在沙发上，看得入神，头也不抬，没有待客搭讪的意思。
为了谈下通告，罗美彤吃过无数白眼和闭门羹，倒不在乎这种程度的冷遇，随遇而安坐在沙发上，跟着老太太看那部宫斗剧。
电视里宫女死了两茬后，她要见的人终于回来了。
那位保洁阿姨相当敬业周到，听到开门的声响就起身迎接，像是做过无数次一样接过手里的大箱子，麻利替主人取下风衣挂好。
“现在和以前不同，您不必替我做这些了。”
一个和煦温柔的女声无奈道，话虽这么说，她的动作却很自然，被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服侍，看不出半分局促和不自在。
秦嬷嬷装作未闻，只是悄声提醒：“您的客人到了。”
已经很多年没见，又在另一个时空呆了好几年，初晴还是一眼认出了罗美彤。
按照这个世界的时间进度，两周前她们曾经在电话里聊过。
虽然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会穿越。
也没想过自己还能穿回来。
和罗美彤寒暄几句，把快递的行李搬进书房，初晴决定顺便洗把脸，刚推卫生间门，整个人就定在了原地。
一个穿着繁复宫装的美人正睡在她的浴缸里，青丝缭绕，千娇百媚。
初晴面不改色把磨砂玻璃门又关好了。
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她一脸镇定走出去，“彤姨，我们去书房说话吧。”
“等等。”
旁边看书的徐轻容抢先站起来。
“让我先去书房换本书。”
听到这句话，罗美彤眼前一亮。
她在圈里混了这么多年，看人自有一番眼光。这个姑娘声音清冷动听，非常有表现力，又自带文雅疏淡的书卷气，经过专业培训，再好好运作包装一番，说不定就能出道。
罗美彤心下意动，很快又清醒了。
经纪公司都快要关门了，她竟然还在下意识想着挖人造星。
“……今天来找你，也是为了这件事。”
终于坐在书房里，罗美彤表情复杂道。
“我对不起你爷爷。他临终前把公司交给我，我却辜负了他的信任。公司这些年在我手里没有任何发展，又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她勉强笑了笑，“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会慢慢想办法的。辰颂这块招牌虽然砸在了我的手里，但是还不至于倒闭。”
初晴终于依稀回忆起来，为什么“两周前”她们会联系了。
好像是因为辰颂上了热搜，她无意中看到，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才向对方打听详细情况。
刚要说话，突然响起了一阵手机铃声。
看清来电显示，罗美彤有些抱歉看过来，初晴示意自己不在意，她才接了电话。
“罗女士，你好，我是卓溪的新经纪人。请问你为她约的访谈在哪？”
会在合同年限内和公司提解约，除非确实想退出娱乐圈，或者有底气要自己开工作室的，大多都是找到了更好的下家。
罗美彤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对方会这么直接露面，还厚颜无耻来向自己索要公司的资源。
尽量克制住自己的语气，重重吐出一口气，她硬邦邦道：“不好意思，虽然我们私下已经在协商提前解约的事情，卓溪现在依然是我公司的艺人，这一切与你无关。行程可以让她本人或者助理和我沟通，解约相关让她的律师来公司谈。”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动静，下一秒，熟悉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
“罗姐，是我。现在您可以把地址发给我了吧。”
说得像是自己耽误了她的行程。
对方又用疲惫的语气继续说：“我也不想给您添麻烦。可是时间紧急，而且您给我接了太多通告，我确实记不住了。”
明明是电视剧播出后，卓溪主动说好不容易有了起色，请求经纪人帮忙多谈一些通告，保持曝光。
饶是罗美彤这样好脾气的实在人都忍不住了。
“你既然这么累就不用去了。我宁可违约赔罪，就算在路边随便找个人替上，也不会把这个通告给你。”
卓溪仿佛也恼羞成怒，嗤笑一声，“那行，您自己找人去吧。对了，我听说有人想买辰颂？您还是尽快同意吧，我再一走，公司就只剩两个赔钱的老家伙了，您趁现在卖这块招牌，价钱还不算太辱没宋繁老前辈。”
提到恩师，罗美彤脑子一热，也冷笑起来：“公司就不必你替我操心了。不论卖不卖，那都是老板的事情。”
“我怎么不知道我们还有一个老板！？”
听着卓溪毫不作假的惊呼，这些天的郁气得到疏散，罗美彤心中快意，不给任何解释，用力挂了电话。
等到冷静下来，罗美彤才发现自己当着“老板”的面提了她。
出乎意料，初晴没有追问，只是安静看着自己。
她有双十分澄澈明亮的眼睛，轮廓微圆，显得有些稚气纯真。这会看过来，恰好侧进一片日光里，瞳色偏淡，映照成剔透流彩的琥珀色。
似乎被这样的双眼一看，任何人都会忍不住心生信赖。
罗美彤就鬼使神差涌上了一股倾诉欲，莫名想要将心里的事情说出来。
“连一个艺人都留不住，说到底，是我跟不上时代了吧。”
罗美彤苦涩笑了笑，“做偶像很轻松，他们贩卖形象和梦想，不必多擅长演戏唱歌，只要人设和营销做得好，人气足够高，就会有资本愿意买账。偶像曝光比演员歌手更多，粉丝也更死忠，做什么都有人吹捧，出门身边一堆助理安保，比电视剧里的宠妃还风光。”
“大环境是这样的。她会羡慕粉丝多来钱快的路子，不想吃苦磨砺演技，我也不能责怪她急功近利。”
初晴眨了眨眼。
“您刚刚说什么？”
“有了更好的平台，我也不能怪人家想解约。”
“上一句呢。”
罗美彤疑惑看她，迟疑一会才说：“现在的明星比宫里娘娘活得还舒坦？”
初晴轻轻噢了一声。
一阵让人有些不安的沉默后，年轻人才问：“等这个难关过去，您有什么打算？”
罗美彤苦涩笑道：“如果能彻底解决的话，我可能就不再做经纪人了吧。”
见她满脸疲倦憔悴，初晴心里叹了一声。
自己其实不太擅长宽慰人。
——当初庄将军打了败仗归来，那个人是怎么说的？
“彤姨。”初晴轻声道，“这些年，公司都是您在操持，事在人为，您已经尽心尽力，不必自责。”
“公司是死物，人才是活的。爷爷如果还在，肯定也更尊重您的想法。王朝也有兴衰更替，何况是公司？做不下去就算了。”
这番话实在熨帖，顿挫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文大方，罗美彤不禁动容看向她，随即呆了一下。
平心而论，眼前的人生得相当漂亮。
就算亲眼见过了无数影后小花，宋初晴依旧是排的上号的好看。
只是她有张看似温顺、眉眼柔婉的面庞，连头发也柔软微卷，所以看上去过分低调无害，美得没有任何侵略性。
“既然我是辰颂的所有人，现在遇到麻烦，我也想为它做点什么。”
初晴在说这句话时语气也轻轻柔柔、不疾不徐，却有种高出寻常人一截的从容。明明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罗美彤已经下意识屏气凝神。
“我要当经纪人，把辰颂开下去。”
听清这句，罗美彤回神，瞬间急了。
自己都决定不干这一行了，怎么能眼睁睁看着老师的孙女跳火坑？
她心中不赞同，却说不出打击晚辈的话，只能劝道：“你才刚毕业吧。想做这行，我可以推荐你去别的经纪公司。”
“我可能不太习惯听人指使做事，”初晴道，“继承爷爷的公司就不错。”
罗美彤面带愧色道：“可是辰颂……已经快要没有艺人了。”
初晴轻轻笑了，“这倒不是问题。”
员工过于混杂，反而不方便她塞古人。
她继续道：“彤姨，实不相瞒，人手我已经找好了，我恰好需要一个空壳子。至于那些人，他们都很相信我，只要能安排食宿，就一定愿意来给我做事。如果不出意外，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我们。”
与其到时候解释自己从哪里找来那么多人，倒不如先打个预防针，之后再慢慢编。
罗美彤这次沉默很久，妥协叹了一口气，面色凝重开口：“初晴，你老实告诉我。”
“你应该知道，传销是犯法的吧。”
初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