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港晓月献策,入夜宴徐八受托。
翌日午后,一切准备停当,港口处甚嚣尘上,盖因为牛头岛所有船只倾巢而出,几乎每家都有男丁将在海上漂泊,故此港口空地上数千人伫立,目送出征的将士。情景之壮观,四海商社成立以来,实属罕见。
明生在扬武号甲板上挥手致意,船只随着当当的钟声缓缓起航,奔赴西南而去
一路无话,风餐露宿不必提,此去余杭千二百里海路,只在花果山暂停修整,便搭乘小舢板直奔杭州城漕运码头晓月酒楼而去。
没错,晓月开酒楼了,而且是老板娘,老板么?就说不清楚,反正明生老爹头一次来余杭,便给晓月赎身,在漕运码头处盘了一栋二层小楼,做吃喝的生意,前后来了三次,每次明生老爹都盘横半月有余,那眉来眼去的样子,是个傻子都知道有猫腻。
明生当初也只是拜托老爹给晓月找个营生,以作眼线,哪里想到老爹还多做了不少工作,种子怕是都撒了不少,可惜一枪未中,不然说不准便要多出个弟弟妹妹出来。
明生也不在乎,这年头三妻四妾的不要太多,有头有脸的汉子只有一老妻,走出去都没面子,便是家里老妻也会被人说是善妒,有不贤之名,若是在某个大族里边,说不准便有老婆子拿着棍子追打。
好在春哥得了富贵,也从不怠慢妻子,更不曾想过纳妾,一则明生娘姿色本就上佳,二人恩爱,二则也没什么家族老人看管,其他人谁敢嚼家主的舌根。只是偶尔偷腥么,却是在所难免。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自然明生也知道,却是那大嘴巴春花儿说的。
此时明生安坐酒楼后院的正房之内,正暗自惆怅,所托非人呐,老爹也忒不讲究,怎的偏偏就对这晓月下手。
正思量间,晓月翩翩而至,只是薄施粉黛,素色青裙,再无妖媚之色,笑盈盈躬身万福曰“奴见过小少爷。”
“呃,晓月姐姐可安好?多日不见,当真是模样大变。”明生总有一种怪怪的感觉,自己帮老爹拉皮条?这还真是千古奇闻。
晓月赧然道“还要多亏老爷抬爱,为奴赎身,还给了酒楼的营生,奴感恩不尽!”
“不提这个,自是你的缘法,酒楼可还安稳?”码头上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难免有不开眼的找麻烦,寻衅滋事,又只一个弱女子支撑门面,明生故有此问。
“尚好,码头上有徐八爷照看,倒是没人招惹。徐八从咱家身上赚了不少银钱,很是上心。”晓月莺声答道。
俄尔,有饭菜送上,两人落座之后,晓月轻笑问道“少爷可是有事?前番老爷来此还说呢,少爷在海上得了一座岛,正在岛上建城,说是今后便是咱家的基业呢。”
咱家……这女人还真不见外,不过也不算错,晓月如今好歹也算四海商社之人,至于同老爹的蝇营狗苟,明生假作不知。难道还能指着鼻子叫骂,为啥同我爹苟且不成?
“却是有事,先说说徐八同咱的生意。”
晓月正色道“现下每年出一万五千石粮食给咱们,另有生丝两百担,瓷器,以德化白瓷,龙泉青瓷为主,每年约三百箱,还有就是茶叶同丝绸,或多或少,也没个定数,要不奴将账本拿来核对?”
明生摆手道“不必,粮食可能再多?牛头岛缺粮。”
“啊,怕是难,这一万五千石粮食也是他们几兄弟凑出来的,其实上次老爷来便同徐八谈过此事,只那徐八告知每年最多出给咱家这些,不然恶了某些贵人不好交代。”晓月惯是会看眼色的,见明生面带焦急,便将事情交代的清清楚楚。
明生手握酒杯,沉吟不语。
晓月虽是同春哥只睡了几次,却是感激赵氏父子,将自己视作半个赵家之人,故此也用上了几分心思,莺声道“徐八同粮商多有勾连,若是少爷急需购粮,或可让徐八从中穿针引线。”
明生眼前一亮,急声问道“目下糙米一石多少银钱?”
晓月答道“市面上糙米八钱,精米一两。”
明生仰首一干而尽,笑呵呵说道“此番若是功成,有你一份功劳,去将那徐八请来,就说某有要事相商。”
晓月不敢怠慢,急安排下人去徐府相请。
入夜十分,徐八才潸然而来,二人见面不比之前,热情的犹如多年未见的兄弟,相互拥抱,执手而谈,互问家中安好,早将之前的狗屁倒灶忘得一干二净,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那是在羞辱鬼,人便是推屎盆子都可以,更不要说之前的些许过节。
现在四海商社同他这一股漕帮互取所需,徐八更是借助四海商社染指其他诸多生意,所获比单单卖粮不知要高多少倍,怎的不看重赵氏父子?
酒宴摆上,晓月青裙摆动,殷勤劝酒,二人开怀畅饮,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之后,明生方才谈起正事。
“徐兄,小弟相请,却是有一事相求。”
徐八拍着胸脯说道“兄弟有事但讲,定当尽力。”
“小弟此番前来不为别事,只是求粮。某也知道徐兄手上有限,可否帮忙从粮商手中收购?其中自有徐兄的好处。”明生直言道。
徐八略带歉意的说道“为兄也不瞒你,如今六成的粮食都出给了你们四海商社,其他四成都是不敢开罪的买家。
寻那些粮商自是可以,但是价格可就贵了很多,不知兄弟要购粮多少?”
明生伸出五根手指,眯着眼睛说道“五万石糙米,半月之内成行!”
徐八噗嗤一声,一口酒喷出,嘴巴张的能塞进一个鹅蛋,半晌才出声道“兄弟确定不是在消遣某?五万石粮食便是万人一年也吃不完,何况八月底,某那里还有将近八千石精米交付,倒卖粮食能赚几个钱啊,一船茶叶不知要多赚多少,兄弟何苦来哉!”
仅以赚钱而论,徐八说的一点没错,跑海上生意的,哪个傻子才倒卖粮食,粮价自有官府调控,运河每日里的漕船数不胜数,虽说南贱北贵,但也就相差一两钱银子一石,除去人工,运输成本,能赚多少?
当然,灾荒之年另算,还有你若是有本事能弄出关外,卖给蒙古诸部,女真等族,那也有不少赚头。
徐八可不相信赵氏会在意这几个辛苦钱。
明生傲然道“家父可曾提起过牛头岛?如今我四海商社在牛头岛有份基业,也不瞒徐兄,年底便会迁移万余人口,都是糙汉,能吃的紧,所以才求告到徐兄头上。”
徐八吧嗒吧嗒嘴,暗道额的个亲娘,这赵氏要在海上自立为王么?看来大腿还真是抱对了,只是这五万石粮食可不是那么容易弄的。
“未曾听闻,兄弟当真大气魄,为兄佩服,不知这牛头岛在何处?
还有这粮食,为兄也识得几个粮商,突然间要这么多,而且时间又急,价格上肯定要吃亏一些。
再者,这么多粮食如何运输,兄弟可带够了船只?”
明生以手沾酒,在桌上圈圈点点画了一副地图,点指东海中央一点说道“牛头岛便在此处,万余亩大小,其旁有一大岛名济州,乃是李朝的一个州,相距不足二里。
至于粮价么?某也不知其中关窍,还请徐兄说的详细一些。”
徐八斟酌片刻,说道“糙米市价八钱,量大本可便宜一些,但兄弟要的太急,某便以八钱去谈,如何?”
明生点头曰“可,如此便辛苦徐兄了,小弟定有酬谢。”
徐八哈哈大笑道“兄弟也忒小看为兄了,酬谢个甚!不过为兄颇为喜爱倭刀,帮为兄寻几把好刀便是。只是恁多的粮食,如何交付?”
便是再厚的脸皮,明生面色不禁有些微微泛红,讪笑着说道“这个,这个也需徐兄帮忙,小弟此行只带了两艘船,如何装的下这许多粮食。兄长可有门道租借一些船只帮小弟跑这一回?”
徐八懵逼,这是赖上某了不成,试探着问道“为兄没听明白,你是说让某租船,然后帮你送到牛头岛,可对?”
这要求有点过分,说的难听一点,拿人家当苦力不成?徐八在漕运码头也是有一号,是个人物,不是谁都能指使的。
琢磨一番措辞,明生坦然道“徐兄勿恼!小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某的船只都在四处求购粮食,也不只徐兄这一处,实在没有余船运粮。
小弟在余杭便只认识徐兄一人,便是想租船,也没有门路,索性都由徐兄一人操持。
租船的费用自然由某来出,一应人工,吃喝拉撒等等花销小弟只多不少,徐兄只要说个数,小弟绝无二话。
另外,每石加一钱银子,算是徐兄的辛苦钱。还请徐兄千万要帮小弟这一遭。”
说罢,明生躬身施礼。
这可真是难为坏了徐八,银子事小,他现在也不在乎那几个辛苦钱,只是这船只难寻,他手里平底沙船不少,但是可跑远海的也就二十余艘,每艘可运粮六百石,这还是同四海商社有了来往之后改造的。
只用这些船运输,怕是要跑四五次牛头岛,半年能不能运完都是未知数。起码要筹措五十艘左右,分作两次运输方才可行。
思量半晌,徐八苦笑着说道“兄弟可是要了为兄的老命!也罢,便帮兄弟这一回,只是丑话说在前头,某能弄到的可都是平底沙船,能跑远海不假,可毕竟比不得福船,一旦有个飘没,船只需照价赔偿,粮食损失由兄弟承担。”
明生拱手曰“理当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