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爸爸拿着早餐推开门进来的瞬间,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形:蜷缩成一团的染兮枕着自己的手臂睡在易栎轩的脑袋边,两个人抵额而眠。
重点还不在这里,也许是下意识对于寒冷的抗拒,染兮睡意昏沉中很自发地向被子里躲去,所以,易爸爸看到的现场就是这个样的:染兮和易栎轩一个躺在床上一个睡在床边的椅子上,但是他们同睡在一床被子里,而地上的毛毯却无人问津。
这样一种岁月静好的温馨着实暖到了易爸爸,小的时候这两个孩子就是难得的亲密,比起亲生的兄妹那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后来家里发生了一些变故,他妈妈渐渐开始远离他们的生活和交际,他没有那样的精力也没有很多时间,去补偿他生活里缺失的那部分陪伴和确信,多亏了这个小丫头,年复一年,她一直都在他身边,给了他应有的光明和安心。
那个时候两家人总爱开玩笑说定个娃娃亲,其实,说笑归说笑,他有认真地考虑过这个问题,虽然父母之命有点迂腐了,商业联姻又太过前卫,但他真的很希望染兮将来成为他们的一份子。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栎轩对她的特别。只是身在其中的这两个孩子却总是当局者迷,看得他们这些旁观者实在是着急,不过如今,栎轩这一病,这件事情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对于他的未来,他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操心,只是希望他健康平安,妻子的离世给了他太多的启示,生命就是一条织锦,锦上添花的目标让我们每个人都倾尽全力的出发,不停地去攀爬,以至于走得太久,都已经忘记了我们的织锦是否还放得下我们的采撷的芳花。
如果没有了生命,繁花似锦和你有什么关系?得到了再多又能如何?考虑得再长久也只是海市蜃楼。
所以现在他已经不再花力气去为他的未来费心,只要他健康快乐地生活就好。对于他妈妈,他有些事情一直放不下,以至于最后对她,他已是终生无法弥补的亏欠了。而对于他,作为父亲,他就只有一个想法了,他不再没有那么多的执念,不去限制什么,只是放任他,由他去经历去远离。
人生中所必要的东西总会来临,人生中该得到的教训怎样都无法逃避,而我只想成为你的盟友,在你需要支援的时候,我一直会在你身后。
栎轩,对于染兮,无论你是放手还是珍惜,我都会支持你。
将早餐放在床头柜上,易爸爸捡起地上的毛毯轻轻地抖掉上面的灰尘,带起的小小的风还是冻醒了本就不太保暖的染兮。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了易爸爸的时候,满脸的欣喜,想要坐起的时候,一阵痛麻的手臂让她瞬间清醒,该死,她又忘记了自己的手臂还在“他手里”,染兮无奈地冲易爸爸笑笑。
轻声地和他打招呼,“易爸爸,你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你睡着的时候。”
自己堂而皇之地睡在了病号的床上,让真正生病的人硬生生地在椅子上将就了一整夜,染兮一想到这个就惭愧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对不起啊。”染兮趴在床上,满脸的歉意地望着易爸爸。那眉间的神采和周身的气派与小时候那个总是喜欢追着易栎轩跑的小丫头已是判若两人了。
“没关系,一会儿让医生来给他检查一下。”
这样睡一晚对于一个病人来说虽有不妥,但这是他所愿意的,作为父亲,他相信他对自己的分寸。
染兮尴尬地继续趴在床上,等待易栎轩醒来。易爸爸也察觉到了她的不自在,找借口说他就是来看看纪巫硌有没有起床,于是把毛毯递给染兮便出去了。
一开始,易爸爸还不明白为什么易栎轩突然坚持要去英国,当时想着,他可能是不想经历他和妻子离婚了这段过渡时期,后来才意外发现他是为了躲着所有人去看病,现在看来,这其中应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他不想让她担心,不想影响她的心情,更不想妨碍她的前行。
如果此去确是白血病无疑,他便会借此机会放弃和染兮的这段未知的关系。如果不是白血病,如果不是,他的离开就是对他们友情的背弃,毕竟那样一声不响的离开怎么也说不过去。
对于他来说,这是一场注定会输的赌局,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投身了进去。能让她不受伤,就是他最大的胜利。
只是孩子,你这样的心思,她若是不懂,你该有委屈啊。
易爸爸随即又苦笑了起来,即使她不懂你,你一定也是心甘情愿的吧。
都说知子莫若父,即使两个人没有促膝长谈的经历,那种流淌在血管里的联系所传达出来的默契和心意,也一定会被彼此确定。
病房里趴在床上的染兮已经清醒,了无睡意。本想打个电话给班主任,可是试了好几次,明明就在不远处的包却是死活也拿不到,还有旁边那散发着阵阵香味的早餐也在不停地向她召唤,染兮没好气地看着面前这个还不醒的人,而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枕着她的手臂多硌人,兀自在梦里睡得沉溺,手臂已经麻得没有知觉的染兮忽然看着他,看得有些入迷。
昨晚的事情发生得太快,一下子知道了那么过去,说实话染兮现在还真是有点不知所以。他突然去英国留学,疑患白血病,这两件事情其实是有联系的吧?还有他为什么不告诉自己?放在很久之前去思考这些问题,染兮可以毫不犹豫地认为,他一定是怕自己担心,所以才对自己隐瞒,可是现在她不确定了。
他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的生命里可以接受她的缺席,那一年多的不联系就是最好的证明,可是他的那些□□留言又是怎么一回事情,还有抽空回来陪自己参加高考,正是因为还有这样的一些温情,所以她才会越来越看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
问他?他会回答吗?你呢?你想要怎样的回答?
他睡着的时候也还是那么帅气,冷峻的脸棱角分明绝然傲立,很英气却也有着一种锋芒内敛的优雅,紧抿的薄唇说不出的性感,只是苍白的面色和紧锁的眉头,暴露了他病人的身份。
看着他,染兮不觉间有些失神,以至于他睡醒缓缓睁开眼睛她都没有丝毫反应,他微微靠上前,轻轻地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睁着眼也能睡得着啊?”
染兮被他吓了一跳,回过神来,猛地往回一退,由于她的反应太过强烈,被解放的手臂刚恢复知觉一时间还适应不了这种运动强度,她难受得一阵闷哼。
他的脸一下子严肃了起来,快速地上前,抬起她的手臂仔细查看,上面只是红了一片,意识到那是自己压了半天的杰作,易栎轩恨铁不成钢地念她,“怎么也不叫醒我,这么压着你不难受吗?”
“不难受。”染兮委委屈屈地回答他,那逞强的样子一下子就让易栎轩所有的火气都冷了下去。
许久都没有赌气拌嘴的两个人,一时间竟沉默不语。
“我现在难受了。”染兮在床上慢慢挪到他的身边,伸出白皙纤长的小手轻轻地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低低的声音里满是可怜的语气。
这个丫头还是一如既往地懂得怎么让他去心疼,他心甘情愿地被她辖制,毫无办法。
把她拉到他身边,轻轻地替她揉捏着麻掉的手臂,染兮一直在酝酿,怎么和他开口讲他的病情还有他留学的原因,这样的旧事重提很逊,而且和一个病人开诚布公地说起他患了白血病,即使是疑似,也够残忍,更何况他还刚刚失去亲人。
染兮从未是个犹豫不决的人,但碰到他,所有的不可能都在发生。
那好,她不问。
“易哥哥,问你个问题,可以吗?”
“不可以。”
简直是聊天杀手,她不就是想关心一下他接下来的行程嘛,小气鬼,连问都不给问的。
亏了她还讨好地叫了他声易哥哥,染兮赌气地从他手中抽回手臂,下了床去取早餐来吃,手刚碰到香喷喷的小米糕,一只大手便抓住了她纤细的手腕,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手拦下了他,染兮生气地转头去看他,只见他眉目冷清,说出的话不带一丝情绪,“刷牙。”
染兮和他对视了三秒,败下阵来,哀怨地“哦”了一声,低着脑袋颓颓地拐进了洗手间,连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在他面前她有多么孩子气。
正在洗手间刷牙的染兮惊诧地看着易栎轩走了进来,看他旁若无人地洗了手,然后又旁若无人地走了出去。
相当有危机意识的染兮,赶紧跑到门边,含糊不清地说着,“你不许偷吃!”
说完也不等他回答,立马跑进洗手间,冲洗干净嘴里的泡沫湿着手就跑了出来,也不知道易栎轩从哪里找来了碗筷,他正将塑料袋里的早餐一样一样地整理到碗里,摆到窗边沙发旁的小桌上。
那样一个天生就是站在社会上层的人,他存在的意义,似乎就是掌控或者准备掌控这个世界上大部分庸庸碌碌平凡人的命运,就是这样一个双手不沾阳春水的贵公子,他就像一个居家的丈夫,在晨起时分,为沉睡的妻子打点着早饭。
晨光下他的身影看得她有些错觉的恍惚,这样的场景仿佛已经上演过无数次了。
易栎轩转过身便看到染兮靠在洗手间的门上,看着他柔和地轻笑着。
白发皓首与子偕老也不过是这样的情形。
“过来吃饭吧,看着我就能不饿吗?”易栎轩招呼染兮赶紧过来吃东西。
“来喽~”不见人影空闻音,不用想了,这么会赶时间的人,除了纪巫硌还能有谁呢?
破门而入的纪巫硌很不客气地坐在沙发上,抓起一个小笼包子便开始毫无形象吃得大快朵颐。
边吃还不忘招呼染兮过来一起。
易宇轩进了洗手间去刷牙,所以错过了一场精彩的好戏,不过听着外面出奇的安静,易栎轩也知道两个人一定不会太消停。
事实是,易栎轩对他俩果然了解。
易栎轩刚进了洗手间没一会儿,染兮便左顾右盼地朝卫生间看,不放心地看了好几眼,确定易栎轩不会突然出来,她才悄声地想纪巫硌发问,“昨晚我是怎么睡在床上的。”
纪巫硌耸了耸肩,摇头,表示不知道。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生病了?”
纪巫硌接着耸了耸肩,又摇头,意味不明。
“那你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去留学吗?”
纪巫硌再一次耸了耸肩,摇头,又是一个大写的不知道。
“你倒是说话啊!”
纪巫硌抬起头,用还拿着半个寿司的手指了指自己塞满食物的嘴,那个样子就一句话——“我是很想说点什么的,但是臣妾做不到啊。”
他内心的OS是这样的:“你们两人的事我真的无能为力啊,求放过!”
染兮拿起一个鸡蛋饼放在了他另一只手里,颇有几分赌气的意思,“吃吃吃,你把干脆把这些都承包了算了。”
这时易栎轩从洗手间里走出来,清爽的他看上去精神了很多。
由于小桌子旁边只摆了两张沙发,所以,看到易栎轩出来,染兮一直在盯着纪巫硌看,用眼神胁迫他让座位给易栎轩。
怎奈对面哪位兄台实在是脸皮厚到世所罕见,一般性的精神攻击对他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万般无奈之下,染兮只好起身给易栎轩让座位。
“你坐,我去拿椅子来。”易栎轩按下要起身的染兮,去床边搬椅子。
精神性攻击以及眼神的杀伤力都不能对他构成威胁,于是染兮直接改人身攻击了。
“你这个吃货,改天我一定把你的冰箱和你的柜子都锁起来。看我不饿死你。”
“小瞧我,你看着,不久的将来我必定是一个优秀的开锁工。”
染兮一脸无语地看着他,暗暗决定今天再也不要和他说话了。
纪巫硌倒也识趣,把手上还剩一点的鸡蛋饼放进嘴里,起身去拦正欲搬椅子的易栎轩,“易,别搬了,你坐吧,我已经吃好了,你赶紧去吃,我去看看叔叔吃过了没?”
染兮硬生生地被纪巫硌对易栎轩的称呼噎在了那里,不禁在心里暗自猜测,他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到女朋友,难道是因为他口味独特,志不在此?
易栎轩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目不转睛地吃饭,“好好吃饭,别胡思乱想。”
有时候易栎轩真的很羡慕染兮的个性,她的个性就像夏日的雨天,什么样的情绪都是来的突然,去得也果断。心很大的样子,很多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从不斤斤计较,偶尔惹是生非但却难得的豁达畅快。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永远也不会有绞尽脑汁费尽心思的疲惫。
即使高中那段语焉不详的岁月,他们之间也总有种心照不宣的默契,也从未有过猜疑。只是现在,一切怕是都已说不清,曾经用那么多时间堆积起来的理解现在也面临着考验。一切都在改变。
小兮,你会告诉我,如果真的是白血病,我怎么做才能不那么心痛地放弃你?
“年糕不好吃吗?”看到易栎轩握着筷子久久地顿在那里,染兮忍不住地猜测着原因。
“不是。”
随即,染兮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似的,“不吃年糕,不吃,咱们换一个吃”,边说着她把他面前的年糕换成了一份汤面。
易栎轩有些微愣,忽然想起了她敏感的原因,小时候,一次他过生日,那时凭她不长的人生经历,她觉得这世界上能收到的最开心地礼物莫过于美食了,于是她开始旷日持久地缠着他问最喜欢的食品,刚开始易栎轩不理她,后来实在不厌其烦,易栎轩才吞吞吐吐地告诉她,他最喜欢吃的东西是妈妈做的年糕。
而今,他刚刚失去了妈妈,再也吃不到妈妈做的年糕了,她大概是以为他在为母亲的离世而伤怀。
当初他的确很喜欢吃妈妈做的年糕,不过后来吃到的次数渐渐变少,以至于最后他的记忆都已经不再清晰,关于年糕的这个爱好也随时间成了过去,只是没想到,她却一直牢牢地记着。
他不善于去表达疼痛,很多人总以为他不会痛,而她看得懂他一切正常背后的伤。被她这样的体贴着,易栎轩只觉得经历的这些坎坷与挫折总会过去,即使过不去他也不枉此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