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讯里的白噪音和冷寂的宇宙别无二致,黑红波涛涌潮进来,一点可怜的蓝白被裹挟着难以分辨,但从未停止过的焰火在证明他们从未屈服。
伞兵们已经无法阻止涌进来的敌方太空步兵,他们是如此密集和悍不畏死,以至于每一发脉冲弹都要击倒好几人才会消散。
“后撤到第二防线!”陆远喊道。
敌军甚至迫近到距离伞兵们不足百米的位置,只需要喷射背包稍加发力,就能越过。还活着的伞兵们手不自觉地碰向栓在腰后的荣誉短剑,即便是白刃战,又有何妨!
一枚弹壳撞过陆远的头盔,他的步枪旋即“乒”地一声止住枪机,陆远摸过弹匣袋,空空如也,他一咬牙,拽出步枪能源线,径直插进战斗服电槽。
“弹药!”张越洋见状甩给陆远一只弹匣,借着这一掷之力,他倒飞到陆远身边,叫道:“别犯傻!老大!”
陆远把这最后一个弹匣放进袋中,连接了战斗服维生系统的步枪蓄上电,他严厉地瞪了张越洋一眼,吼道:“通知沿路的火力点不用顾虑!直接开火!我们追着他们炮点走!”
张越洋脸庞抽搐了一下,拳头猛地一抡,叫道:“是!”
陆远的步枪继续爆发着炽热闪光,强大的后坐力带着他不住后飞,但陆远却一直走在所有伞兵们最后。
“嘶~!”飚出道冷光,短剑铿然出鞘,只一剑,陆远即是敌人横身斩开!剑刃附不上一滴血珠。陆远身后化出一片血色珠帘,那个半截尸首挣扎着上下悬浮。趁着这点缝隙,陆远单手掣出手枪,一连速射击退数个试图绕过他的敌军,他随即把打空的手枪用力投出去,间不容发的躲开敌人擒抱,鱼儿般向后划去。
伞兵们一个个穿过火力线,他们在等待着陆远,直到他们的上尉比过一个射击手势。张越洋推开点位旁的陆战队,亲自把一轮轮弹雨泼洒向陆远。
几名伞兵一起捞住惯力已尽的陆远,奋力把他拖到掩体后面,陆远尚在翻转时便摁住一个陆战队说道:“联系部署基地,我们需要更多人手嘿!”
陆远扒过这个陆战队,吼道:“联系舰桥!送人手来!”。这人的身躯轻如羽毛般地被掰过来,一张被打烂得如同腐坏西红柿的脸抵到陆远眼前。
陆远沉默地拿过了陆战队的步枪,继续扣动扳机。然而这条狭窄的通海门隧道里的敌军却仍在缓慢且坚定地推进。
陆远通讯耳机一阵“滋滋”乱响,降噪许久才陆远才分辨出来这些凌乱不堪的语句,陆远不待听完就一脚轻踢身前的岳东,说道:“敌人带攻击鱼雷炸开了电磁冷却圈口!那里的陆战队基本都完了!”
“撤回反应堆吗?”岳东说道。
陆远看着暂且阻滞住的敌军,他又转过头瞄了眼渐渐红亮的隧道尽头,这条通海门隧道虽然漫长,但对于跨过星河杀来的敌人来说又能有多长?
“我们没法也没必要撤回去了。”陆远扶起身旁陆战队的尸体,把另一支步枪连过去充电。“后路断了,拦住这边还能给反应堆那儿争取点时间。”
岳东点点头,也把自己的步枪接上战斗服的电,说道:“派个人回去关气密门。”
“好,谁年纪最小,就让谁去吧。”陆远笑着说道,但岳东听得出他声线里有丝颤抖,这没什么,人在决定自己命运总免不了脆弱片刻。
陆远飘到一个伞兵身旁,拍拍他脑袋,说道:“小沈,回去把气密门落下,记住,不用穿过最后一道门。”
小沈点点头,随后陆远卸下了他的步枪,一把推远了他。
“走!不要回头!”
陆远与岳东目送着着这个年纪最小的伞兵顺利地消失在降下的一道气密门后,岳东笑道:“这小子运气好就多半能活。”
陆远屈指“砰砰”地敲了敲岳东的面罩,指着百米外的敌军,说道:“要不是摘了头盔就完蛋了,老子真想抽根烟再走。”
“过下有的是时间。”
“也对。”
伞兵们的队内通信响起了陆远的声音:“弟兄们,守住你们的位置,死也不要后退一步!”
“万岁!!!”这是伞兵们的回应。
被挡住有一会儿的敌军也跟着动起来,重新编组,挤出了一排重装机器人带队攻击,轻型磁轨炮直射陆战队临时拼凑出的掩体,火力迟滞一秒,敌军就前突一分。
呼出的浊气在面罩里化作团稀薄白雾,又立刻淡去,陆远瞳孔中只剩下那些黑红军服的帝国士兵,这些永不停歇的帝国人在一个个打死他的战友。
他的战友曾烧融开猎户星冻结的冰层,从沸腾的海底出击。也曾高轨突袭过雷神星外的轨道船坞,令数艘帝国战舰化作虚无。他们没有放弃过哨戒星一寸土地,最后,他们都将会死在了自己的母舰中。
通讯仍在杂乱无章地响着,那些还在等待着援军的人们愈发稀少,深空是如此的无情,隔绝开一切生途,困守在反应堆的工程师们陡然爆发出一阵呼喊,那是行将被屠戮时所喊叫出的哀鸣。
“是战斗武装!我无法穿透它们!啊!它们来了!”
“全员撤退!退到聚变炉控制间,落下闸门!落下闸门!”
“我们还有好多人在外面!长官!我做不到!”
陆远默默地听着这些被他带进死地的人们的绝望对话,他忽略掉头盔内警示不休的“低电量”、“低电量”,直到战斗服再也榨不出一发脉冲弹能量,他卸下手枪弹匣,里面还有最后四发子弹。
帝国士兵与陆远只距离五十米了,伞兵们的脉冲武器全部告罄。陆远摁下通讯键,平静道:“这里是伞兵,我们打光了弹药,决定全体突击,以死捍卫伞兵的荣誉,祝你们好运,完毕。”
通讯灯闪过几分红色:“这里是安全部队,帝国人就在门外,我们一致同意引爆反应堆,信息已发送至舰桥,同样祝你们好运,愿我们的灵魂安息,完毕。”
手掌摩挲过伞兵短剑,陆远缓缓拔出了这柄在成为伞兵那一刻起,就注定伴随他到生命尽头的剑。
枪火慢慢停歇了下来,陆远握着剑,和每一个伞兵对视过,他说道:“弟兄们,和你们并肩战斗,是我陆远的荣耀,从始至终!”
伞兵们伏在掩体后,藏在倒下的同伴们的尸体下面,他们就在那,浮在真空中的血珠晶莹如玉,一团团地在他们的头盔上、臂章上、剑鞘上,印出深深的痕迹
“最后一发子弹留给自己!”陆远低声道。这个位置,他已经能听清敌军喷射背包外的窸窣气流。
剑刃流淌过几丝暗光,下一秒,短剑斜刺而出,瞬时刺穿了一个敌军脖颈,陆远手腕一翻,反手两枪打碎了另一人脑袋,伞兵短剑顺畅地自骨缝中脱出,再度削下,裂出一线涟漪。
还剩两发子弹。
敌军猛然一惊,原以为这片布满死尸的掩体再无活人,不做探测便冲来,结果倏忽间被个个皆是剑术大师的伞兵当场格杀十数人,仓促间的白刃战竟是被杀得节节倒退,但指挥官尖利哨音乍起,下一批敌军阵势森严地推进。
剑刃划开宇航服夹层,划开柔软皮肤,触到坚硬骨骼,陆远再度斩杀一人,挥手间枪焰寂静无声地爆开,击毙掉另一个揪住手臂的敌人,剑刃虚虚地一转,隔着如此多的尸骸,竟是难以窥见陆远全身。
一发子弹。
伞兵们浑身浴血地靠在一起,有人扬起了左手攥着的枪,笑着示意不必劳烦同伴了,也有人做了回刺动作,表明自己也如此。
陆远长长地呼吸了一口血腥味极重的空气,维生系统电量在枯竭,过滤出的空气让陆远有些喘不过劲,他朝众人点点头,也对被震住了的帝国人轻蔑一视,归剑入鞘,随后,他把手枪顶上了自己的太阳穴。
死在这儿,也算是家。
陆远闭上眼睛,耳边似有拂过温暖的山风,也仿佛她轻轻地呢喃过,陆远心下微微满足,能去自由地寻找那道美丽地如同曙光的身影,自然是件幸事。
风吹过人们的耳畔,那风,盘旋在这万人哀嚎的战场之上,那腥风,那火焰,成为烈风,撞破了一道道门闸,于是陆远睁开眼,他凝视着深渊,深渊也在凝视着他。
暴风骤起。
“呜~轰!”无比酷烈的冲击波瞬间撞破了沿路所有气密门,陆远不待回头,即是后背如遭重击,反应堆爆炸了!陆远只来得及如此想到,便像是一支草根卷进了洪流内,颠倒着顺着通海门隧道飞出!
强大的气流登时扫清了隧道一切事物,不论是陷入绝境的伞兵,或是咄咄逼人的帝国士兵,几个心跳间,舰内无数纷杂残骸倒飞掠出,即使有什么没被这道足以摧毁舰体结构的冲击波带走,也难挡顷刻失压出的吸力!
人们在这种力量前,和被一口气吹飞的蚂蚁毫无二致,陆远的瞳孔突兀泛起星光,他径直冲入了太空中,于是他看见了,整片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