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承紫心里隐隐担心的是长孙氏。
长孙氏在这样大的变故里,在张嘉、李恪、李承乾的联手谋划里,也只损失了无关紧要的两房,而且这两房还是跟长孙无忌离心离德,经常给长孙无忌下绊子的。
说起来,这一场变故简直跟上一次独孤思南被下毒案件一样,简直是在帮助长孙无忌清除族内异己。
至于长孙冲,虽牵扯**威胁朝臣案,但此人十分狡诈,在这一案中,根本没留下任何实质的证据。而且,根据当前形势,他大可以将自己转为受害者。
于是,这一场震惊朝野、震动大唐官员界的大变故对长孙无忌父子来说,不过是出着太阳下的一场毛毛雨,根本无关紧要。
而且,这个中原因,绝不是长孙无忌父子洁身自好,浑身正气,不惧考验。
就他们先前对李泰、李恪的绑架,对李恪的蓄意弹劾,以及对长乐公主婚姻的谋划,这每件事都昭示了长孙一族的野心。
而这样的野心在这一场涉及各派势力的大变故里,在张嘉、李恪、李承乾有意为之的联手谋划里,竟没露出一点的破绽。
这说明,长孙无忌父子早就洞察了一切,成功地避开了雷区。而且,还有属于他们的谋划。
这样的长孙一族,必定是远比自己认识的长孙一族更可怖。
于是,江承紫隐隐觉得长孙一族将会是最大的敌人,且最难以对付。
该如何对付长孙无忌?
江承紫提了趣÷阁在纸上涂抹:大理想感化?还是杀之?亦或合作,成为利益共同体?
她毫不犹豫划掉了第一个。她不认为长孙无忌还是当年兼济天下的少年人,如今的长孙无忌跟长孙皇后的关系已是冰点,能做出让人贩子绑走亲外甥的举动来,又怎么可能让大理想来感化呢?何况,如今的长孙无忌背后还有一整个家族在掣肘,他根本就不是个自由的人。
退一万步说,即便长孙无忌想要接受她的大理想感化,他身后的利益者们必定不允许。
第二个方案便是杀之。
江承紫打了个问号,随后又划去。因为她觉得这实在是下下策。一是因为长孙无忌老谋深算,若是没策划妥帖,很可能被他反扑,下场悲惨;二则因为杀了一个长孙无忌,很难撼动长孙氏的根基。而要将长孙氏彻底打垮,又需要花费大量的精力来谋划。
大量的精力就需要多层次,多方面的谋划。而江承紫很明白,谋划越简单越好。反之,若是谋划太复杂,必定会露出破绽,被贼人有机可趁。尤其,在这京城之地,善于谋略者无数。而要布局将长孙氏彻底灭掉,就不可能绕开李世民。而这位帝王在剑南道事件上的手趣÷阁表明,他是比长孙无忌更可怕的存在,更何况人家是天子,所谓天子之心,深不可测。
因此,江承紫觉得不要万不得已,不能鱼死网破,走下下策的路。
于是,她手中的趣÷阁就在“合作,成为利益共同体”这个选项上悬了许久。最终,她的趣÷阁缓缓落下,在这选项上画了个勾。
“可是,合作点是什么?”江承紫放下趣÷阁,觉得这条路最大的难关就是在这里。
她坐在桌前,思索良久,也没思索出个答案。索性躺到床上,继续思考,思考得睡着了,也没理出个头绪。
而在长孙府邸里,又失却了两房的长孙一族开了一次家族会议。剩下的八房当家代表均来参加。大房正厅里,灯火通明,一溜的红灯笼,长孙无忌端坐主位,显示了长孙一族家主的权威。
“四房,七房,十房相继出事。各位,想必也有所觉悟吧?”长孙无忌开门见山。
各房家主死寂一般,耷拉着脑袋,不开口。
长孙无忌冷笑一声,说:“你们若没觉悟,四房、七房、十房就是你们的榜样。”
“家主,你这是何意?”六房的当家小声问。
“我的意思很明确:我们是长孙一族,理应同气连枝,有什么事都要商量,研究出方案。而不是背着我这个家主擅自行动。”长孙无忌朗声道。
“家主,你说什么事要商量。先前,我们各房也是将事提出来。家主却是一票否决,还说什么商量?”八房当家算是长孙无忌的叔叔,此番语气也很是不满。
“我否决,自是有否决的道理。说了剑南道与山南道,尤其是军中的事,长孙一族不要插手。你们非得不听,如今这也是自尝苦果,你们还有脸怪我?是你们跟随陛下久,还是我跟随陛下久远?”长孙无忌反问。
众人再度没有答话,正厅里的气氛非常凝重。
长孙无忌扫过众人,继续说:“恕我直言,你们的见识就只那么点,就不要擅自决定,擅自行动,丢人现眼了。否则,没光宗耀祖,反而祖宗积淀都快被你们败光了。”
“家主,你这说法就不对了。若没有我们从前的努力,长孙一族能有今日吗?你与皇后是光宗耀祖了,但她能坐稳皇后的位置,也全然是因了长孙一族的强大。”八房当家很是不服。
长孙无忌对这个叔叔也没啥好感,径直冷笑,道:“八叔,你也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你们受了皇后多少庇护,你们自己清楚。”
“就算是受了皇后庇护,今时今日,我们所谋划,难道不是让皇后的后位更稳固吗?”八房当家长孙金也索性抛开一切顾忌,明确反对长孙无忌。
“问题,你们的见识与眼界真能为长孙一族带来好处吗?你们带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涉险。”长孙无忌毫不客气地指出,“若不是冲儿谋划,你长孙八房与十三房这一次也难逃厄运,长孙金,你还好意思说这些话?”
长孙金一听,脸顿时涨红,连忙争辩,说:“我当时就是跟冲儿想的一样,只是去搜集证据的。想着搜集了证据,控制朝中大臣,让萧氏为我们作嫁衣,谁晓得萧氏野心这么大,手趣÷阁这么大。”
“是啊,我们也是想要控制朝中大臣,以便于将来有用。”十三房的当家已卧病在床,来开会的是十三房当家的长子,长孙无忌的侄子长孙存。
长孙无忌扫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们是真为长孙一族打算,还是另做小算盘,你以为我不知?”
长孙存一听,心里顿时就虚了。他们这几房发现萧氏的秘密后,兴奋不已,就秘密派了人潜伏在萧氏这些机构里,趁机搜集大臣们的把柄隐私,以此为自己谋求私利。
“家主说什么,我,我听不懂。”长孙存硬着头皮否认。
长孙无忌冷哼一声,径直说:“听不懂吗?你们打着为家族的旗号,实则是各房都在打自己的算盘。你们既然如此,为何当初还要再三来跪请我为家主,还赌咒发誓地希望我做家主,带领长孙一族更上一层楼呢?”
众人不再说话,只耷拉着脑袋。长孙无忌继续说:“我今日就明明白白地跟你们说清楚,你们都一字一句听好。”
长孙无忌说到此处,顿了顿,说:“恕我直言,在座的各位不过蝇营狗苟之辈,智力谋略皆不足。还利用萧氏?呵,若不是我与冲儿先前作了一些部署,若不是陛下有心要除掉萧氏,你们就成为萧氏的炮灰了。你们还能在这里坐着?”
众人一听,顿时变了脸色,就近的几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长孙无忌偶尔听到有人在说不信邪的话,觉得家里这一群蠢材迟早会连累了自己一家,甚至还会殃及皇后。这一刻,他内心生出无比的失望,连这种家族会议都不想开下去了。
他真心怀疑这一群货色是自己父亲的亲兄弟,他顿时觉得心累。
“若是擅自行动,其结果不过是自取灭亡。四房、七房、十房就是前车之鉴。你们好自为之。另外,我警告你们,别再擅自行动。这京城之地,卧虎藏龙,老谋深算者,你们斗不过。其次,如果你们实在要作死,我不介意帮你们一把,如同四房那样。”长孙无忌也懒得继续瞒着他们了。
四房就是作死有道,长孙无忌干脆帮他一把,让他们作死到底,整个四房就剩了个傻不拉几的小屁孩了。
众人一听这话,顿时变了脸色。先前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正厅里死一般寂静。众人都瞧着长孙无忌,心情颇为复杂。
从前,他们对于靠着长孙皇后发迹的长孙无忌很是看不上,选他当家主也不过是想与当今天子有个姻亲倚靠。要是搁在从前,他们还会掂量长孙一族靠在太子那边,还是靠在秦王这边。总之,各房有各房的打算。好在长孙无忌也不多言,就挂着个家主的虚名,父子俩做他们的事,而各房要做什么事,也不会向长孙父子汇报。
即便他大房知道了有异议,别家当家也会忽略不计,依旧我行我素。
可今时今日不同。先前,四房被灭了,是各家为了自保推出去的替罪羊。可如今,长孙无忌就明确说了:四房作死,有他的推波助澜,他在排除异己。
“长孙无忌,你这样是谋害同族,不配为长孙一族的家主。”长孙金率先开口。
长孙无忌冷笑,道:“礼尚往来而已。你们先前做的坏事可每件都打的我的名号。比如,去年初,绑架李泰和李恪的事,你们有心了,遮遮掩掩,还用我外祖父家的姓氏作为化名,然后让证据处处指向我。呵,你们所为,以为我不知?说实话,所有的证据都在我手里。”
他一句话一出,长孙金顿时变了脸色。
“把李泰和李恪弄走,也是为了确保承乾的地位,我们这也是为了长孙一族的利益考虑的。”长孙金很小声地说。
“你闭嘴吧。”长孙无忌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随后,他也不瞧长孙金,只板了一张脸,冷冷地说:“你们所做的每一趣÷阁,我都记了下来,且都有实质的证据。你们若要作死,我不介意帮你们一把,让你们死得快些。”
众人沉默,脑袋耷拉得更往下了。长孙无忌倏然站起身来,长袖一挥,对跪在正厅门外的长孙冲冷冷地说:“冲儿,你跟我来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