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秀芸知道华奋强没有下火车,这趟列车的目的地是广州,他只是藏在列车的某处,躲着她。
不过,秀芸很快便想明白了,如果在列车上找不到他,就直接到东莞的谢岗村去他外婆的家等他。虽然,奋强没有告诉她外婆的具体地址,但那天包饺子时,奋强无意地透露了,有一个对他非常好的表姐,在东莞的黎村小学里教书。秀芸决定先去表姐那儿打听一下,由此应当就能找到奋强外婆的家了。
主意一打定,杨秀芸也不再慌张着要去寻找华奋强了。白天除了吃饭、洗漱之外,她一直坐在卧铺上看俄国作家列夫·托尔斯泰的长篇小说《安娜·卡列尼娜》,已然被小说中的情节深深地吸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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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经过一天一夜的行驶,终于到达了终点站广州车站。
一到站,乘客们蜂拥而出,秀芸因为手里提着个行李箱,不方便与乘客拥挤,便安然等了二十分钟,待人疏稀少了之后才走出车厢。
哪知,因此得福,杨秀芸刚迈出车厢,竟然一眼在人群中发现了华奋强——她兴奋地把行李箱一搁,将提在手中的书籍袋子一扔,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了过去,一把抓住华奋强手臂,大叫道·:“这下你跑不掉了吧!”
华奋强发现自己被人死死抓住,一瞬间还以为是被车站的管理人员抓住了,等他转身看到突然出现的杨秀芸,不禁惊诧地问:“你、你怎么也走在最后?”
“我不等到最后才出来,能抓到你吗?”秀芸用力地把奋强往回拽,“快帮我拿行李箱去。”
奋强只好一同往回走,秀芸边走边说:
“你现在最好别打逃跑的歪主意,想甩掉我,门都没有。我比你想得更倔强,你躲不了我的!”
奋强第一次遇到这么直率的女孩,一时间有些语无伦次:
“我、我,我没有歪主意……我就觉得我们两个不合适。”
“不合适?”秀芸诧异地看着他,接着一连串的连珠带炮及强词夺理,“不合适,你就不应该跟我见面;不合适,你约我到你家吃饭?不合适,你跟我拉钩干嘛?不合适,你还约我一起到广州来……现在说不合适,晚了,没门!你别牵着我的手后不认账,你更别想甩掉我!”
华奋强有冤无处伸,要不是看在她是区长的女儿,杨区长管着他,又是他父亲的老战友,他才懒得理她呢。
奋强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遇到这样泼辣的姑娘,他只能不开口说话,他知道一句话可能引来对方无数次的语言回击。
这时秀芸已经将他拖回了扔行李的地方,娇嗔地命令他道:“你把地上的书一并给我捡起来。”
华奋强顺从地去捡散落在地上的三本书。他捡到的第一部是《茶花女》,接着是《欧也妮·葛朗台》,最后的一部的是《安娜·卡列尼娜》。
奋强把所有的书装进布袋子里后,他对秀芸说:“真看不出来,你这样性格的人也喜欢看这种文邹邹的外籍小说。”
“你别小看人。”秀芸说,“我可是文学爱好者。”
奋强随口一问:“那,《茶花女》、《欧也妮·葛朗台》和《安娜·卡列尼娜》三部小说,你更喜欢哪一部?”
秀芸回答:“《茶花女》我还未看,《欧也妮·葛朗台》昨天看完了,《安娜·卡列尼娜》看了一半。不过我挺喜欢葛朗台这个角色的,他贪婪、狡黠、吝啬,金钱是他的一切,这是商人的一大特点。”
奋强反驳她的观点:“你的观点有点偏激,不是所有商人都贪婪、狡黠、吝啬。”
“不是吗?”秀芸告诉他,“所有商人都是以追逐金钱为目的,他们不这样,那经商就失去了意义——你不为了赚钱,你经商干什么?”
华奋强坚持自己的观点:“有的人想经商并不是你所说的那样,完全是为了金钱。他们经商或许只是为了体现自己的价值。”
“你想要要体现自己的价值,就必须追求商业利润的最大化,只有赚钱了,你的价值才能体现出来。赚不到钱,你的经商等于失败,你对别人大谈什么人生观、人生价值等等,也不会有人尊重你的……我想你应该不会想做这商海潮里的匆匆过客,让一切都变为空谈的……”秀芸还想夸夸其谈,一位火车站的民警走过来招呼他们赶快出站,别影响了车站乘车的秩序。
两人只好边走边谈,一道出了火车站。随即,华奋强便赶去售票厅,购买前往东莞樟木头的火车票。到东莞樟木头的火车票要明天中午才有车,于是,买了车票之后,他们准备利用剩余的时间闲逛广州城。
为了不影响明天赶火车,两人把住宿的地方选择在离火车站不远的一家便宜小旅馆。登记住宿后,他们选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吃饭。华奋强是一个节约惯了的人,也不打算在杨秀芸面前掩饰,便只点了两个小菜,一人一碗饭。
他对秀芸说:“你我工资都不高,我们吃不起大鱼大肉,只能将就吃简单点儿。”
他以为秀芸一定会骂他小气鬼,没有料到秀芸不但不抱怨他,反而赞赏他:“大家都说穷家富路,我看能省就省。你应该向葛朗台学习,毕竟,今后你创业要花的钱挺多的。”
秀芸说着,也不管饭菜好不好吃,使劲地刨着米饭,一脸开心地吃着,没有一点嫌弃的样子,这让奋强刮目相看。其实他不知道秀芸的母亲也是一个极其节省的人,今天的饭菜对秀芸来说,算不错的了。
吃饭间,华奋强又开始谈起文学来,他说:“你今天带的三部书,我在初中时就已经读过了。”
“真的?”秀芸停止了吃饭,“那个年代,这些书可都是禁书呀,你是怎么弄到的?”
奋强回忆说:“我们家里有近三万部的私人藏书,它们是我母亲的宝贝,被我母亲偷偷地藏在家里的橱柜里。要知道,每次搬家我们都为这些藏书头疼来着。幸好我们家是you派,没被红卫兵抄家,这些书籍在我父母平反之后的很多年后,才敢拿出来摆放在书柜里。”
“难怪你懂得很多。”秀芸问,“你的文学功底这么好,为什么你不去写稿,发挥你的才能?”
“在省、市的报刊上发表过几篇歪诗,几篇散文,都是学校和工作单位要求参加投稿写的,没有想到一投就中。”奋强回应道。
“强哥,你何必压抑自己,要有感而发,有才便施,依你的才能不当作家可惜了。”秀芸摇了摇头说道。
华奋强不禁瞪大眼睛说:“作家?你不怕风险吗?我父亲在大会上说了自己的看法都被冤枉成you派好多年,你白纸黑字地写在报刊、杂志上面,成千上万字,难免不说错话,今后不又成为别人说你的把柄?我不想重蹈覆辙。”
“我不怕。”秀芸态度坚决地回答,“我又不反党、反社会主义,有什么好怕的?”
奋强不禁感叹道:“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呀。”
秀芸接着他的词说:“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到天凉好个秋。”
奋强一笑,问:“你也体会到了这词中的含义了?”
“我不像你空有满腹经纶和常人没有的阅历却欲说还休,我是有感就发。”秀芸告诉他,她已经在国家比较大的杂志上发表了好几篇短篇小说,受到了关注,她这次陪同他到广州、深圳是想进一步挖掘生活题材,为下一部小说做准备,她这辈子的心愿就是写一部引人关注的长篇小说。
奋强心想:【闹了半天,算我自作多情了,我还以为秀芸在追我呢,原来是来取材的啊……我就说嘛,这世上哪有这么大胆、直白的女孩。】于此,奋强对秀芸的举动不再提防,他们两人的谈话越来越投机了。